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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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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傳說中,世界曾經分崩離析。

  當原初神明們從天穹上墜落,太陽消失無蹤,大地荒蕪。黑暗中,冰霜與死焰如潮水,席卷大地,籠罩所有。

  而后,混沌時代的諸王們拖曳著神明的尸骨,行進在大地之上。

  祂們束縛了太陽,同荒蕪戰斗,囚禁了黑暗,又將寒霜和烈焰驅逐,再造了如今的一切。

  現在,火焰重新燃起了。

  仿佛再度歸來。

  無窮的猩紅舞動在大地之上,絲絲縷縷的灰燼和火星從天上落下了,落在了呂盈月的肩膀上,像是眼淚的雨。

  厚重的防護服隔絕了熱意,可是卻無從抗拒焰中所升騰的毀滅和死亡,烈焰攀爬在皮膚之上,如同跗骨之俎。

  當她回頭的時候,看不見來路。

  可當她看向前面的時候,好像只剩下了毀滅和死亡。

  已經不記得,煎熬了多久……

  天元的重壓憑空浮現,碾碎了那一具烈焰之中蠕動的尸骸。

  然后再一具,又一具……

  爆裂聲不絕于耳。

  在災禍之焰的焚燒里,那些數之不盡的死者仿佛又一次活過來了。滿懷苦恨和怨毒的哭嚎著,落淚,祈禱,卻又想要將一切觸手可及的活物都拉進地獄里。

  除非,有人再一次將他們重新推回地獄里去……

  就像是自己。

  此刻,在呂盈月的身后,數之不盡的尸骨在火焰中焚燒成了焦炭,堆積成了一座來自地獄的山,仿佛綿延到視線的盡頭。

  那都是她干的。

  全部……

  奮不顧身闖入這一片火海的最深處,不惜犧牲所有,可是卻連一個幸存者都找不到。

  所見的,沒有什么當初被那個狗屁委員會選調時許諾的未來和光明,只有地獄和死亡。

  直到最后,徹底的筋疲力盡。

  她疲憊的跌坐在了地上,忘記了焚燒的痛楚……

  轟!。!

  當無窮火焰的深處,傳來爆裂的轟鳴。

  有一道烈光從天而降,像是利刃一樣,貫穿了焚燒的大地和天穹緊接著,無窮盡焰潮猛然一滯,就像是退潮一樣,開始了漸漸的消散。

  此刻,天災退卻!

  “辛苦了,呂專員。”

  消散的火焰之中,不存在于此處的投影顯現在了她的面前,身披白衣的工匠撐著一條拐杖,面目模糊,難以分辨年齡:“有賴你所爭取到的寶貴時間,封緘委員會和聯邦完成溝通,成功喚醒了天督。

  海州因此而得救,此行實在居功至偉。”

  灰燼之中,呂盈月疲憊的回頭,看著他:“究竟發生了什么”

  “幾個小時之前,現世和漩渦發生了一次碰撞,在漩渦和現實之間,出現了一條像是虛淵一樣的裂口,致使這一場災禍發生。”

  “鎖呢”

  呂盈月陡然緊張,“鎖被打開了”

  “沒那么夸張,不過是一條縫而已。”

  工匠緩緩搖頭:“封緘委員會的存在意義,就是維系現實,保證鎖的穩定。

  鎖的存在構建于十二上善和大孽之間,以昔日T5所成的無上天工天軌、生流、走廊、靈河、副本為楔,無處不在,囊括所有。

  倘若能被這么輕易的打開的話,現世早就被毀滅了吧”

  呂盈月反問:“那為何又如此大費周章呢”

  工匠沉默一瞬,仿佛詫異于她的勇氣和桀驁,不過,卻沒有勃然大怒。

  那一張模糊的面孔之上,神情莫名。

  “就算是焰種難盡,可放著不管的話,燒光了大半個海州自然就熄滅了,無損大局。

  只是,關鍵在于倘若裂隙無法閉合的話……時間久了,萬一有什么漩渦之下的東西被拋到現世來,恐怕就要麻煩了。”

  “比泉城還麻煩”

  呂盈月嗤笑,再不掩飾不滿。

  可回答她的不是怒斥或者敷衍,而是短暫的沉默。

  然后,是平靜的回答。

  “對,沒錯。”

  工匠說:“比泉城還要麻煩。”

  呂盈月,再無話可說。

  疲憊的撐起身體,踏上歸途,腳步蹣跚。

  可相較之下,那不在此處的幻影卻如此輕盈,甚至還有空環顧四周,低頭凝視著腳下化為焦炭的尸骸。

  仿佛司空見慣一般,只當做是春游。

  直到許久之后,那幻影的腳步忽然停頓了,佇立在了灰燼和焦土之中,仿佛疑惑,抬起了頭。

  看向遠方。

  熄滅的灰燼之中仿佛還殘存著悲鳴亦或者哀嚎,可是卻隔絕不了那遠方傳來的聲音,那一縷輕柔的歌聲。

  沙啞又低沉,回蕩在破碎的地獄里,卻又滿懷著期冀與祝愿。

  幸存者!

  有那么一瞬間,呂盈月的眼睛仿佛亮起了,不可自抑,可緊接著,又僵硬在了原地,就好像,遲來的恍悟。

  “看來,是預料之外的狀況啊。”工匠的幻影輕嘆,“條例之中并未曾規定這樣的狀況,呂專員,你可以自行決斷。”

  呂盈月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站在焚盡的廢墟之中,那一具殘破的車廂之外,隔著破碎的門扉,沉默的,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卻不知為何,沒有推開那扇門的勇氣。

  而工匠卻好像事不關己一樣,遠遠的站在原地,依舊眺望著地獄。

  “你知道么古代曾經有個故事。”

  那個幻影忽然說道,“故事里說,神明們交給了一個小女孩兒一個盒子,讓她妥善保管,不要打開。”

  呂盈月回頭,看著他,神情莫名。

  “對,沒錯,按照一般的故事劇情,就是這樣。”工匠輕嘆:“一把槍在第一幕出現,那么就一定會在后面被打響……

  既然神將一個盒子交給了愚昧無知的凡人,那么,凡人就一定會打開。”

  “于是盒子里的東西就跑出來了。”

  “災難、絕望、瘟疫、恐怖、不幸……將整個世界變成了這副模樣。”

  在殘焰映照之下,那樣模糊的面孔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無從分辨究竟是悲憫亦或者是譏誚。

  他忽然問:“你覺得凡人有錯么”

  呂盈月沉默了許久,忽然問:“既然知道凡人有可能會打開,為什么要把盒子交給凡人呢”

  “是啊,神明傲慢且暴虐,總會降下令人無從抗拒的考驗和苦難。”

  “可凡人也犯了錯。”

  “她的錯不是把盒子打開,而是在最后……把盒子關上了。”

  “于是,當一切災難和苦痛席卷一切的時候,唯獨希望,還留在那個盒子里,深埋黑暗,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工匠輕嘆著,看向了她:“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么”

  “所以呢”

  呂盈月回質問:“好在哪里意義何在”

  “不要寄期冀于神明之憐憫,不要期望人智之遠見,也不要指望……所謂的苦難和絕望會有盡頭。”

  工匠停頓了一下,輕嘆,“最重要的是,小心‘盒子’。”

  轟!!!

  仿佛大地崩裂的動蕩從遠方升起,天穹之上,崩裂的陰云落下了最后一星半點的焰光,可半空之中,破碎的焰光便消散了。

  焰潮浩蕩奔騰,東流入海。

  只留下最后一縷毀滅的余音,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

  “現在,或許盒子出現在你的面前了,呂盈月。”

  工匠告訴她:“時間不多了。”

  他說,“你要作出抉擇。”

當災禍如潮而來,又如潮而去,所留下來的,究竟又是什么此刻歌唱的究竟是希望還是未曾燃盡的惡果  就算能夠僥幸幸存,在如此龐大的毀滅之中,也早已經孽染深重。

  或許有朝一日,死灰終將復燃,屆時,更大的災禍即將被釋放而出。而此刻的一切,也終將沉淪漩渦,難以自拔……

  現在,你要打開它么。

  亦或者,毀掉它,一了百了,永除后患!

  工匠靜靜的等待著。

  呂盈月再沒有說話。

  她推門而入。

  那一瞬間,歌聲斷絕。

  在殘缺脫軌的車廂里,無數殘骸之間,只剩下最后一個破碎的身影。就好像一個過于脆弱的泡影和幻象,如此飄忽。

  死寂之中,呂盈月拔劍。

  一步步的上前。

  直到那個身影終于回過頭來了,望向了持刃而來的訪客。

  令呂盈月愣在了原地。

  落滿灰燼的蒼白面孔之上,滿懷著悲憫和溫柔。

  那樣的眼神倏無怨恨和痛苦,只是平靜的凝視,可倒影之中渾身鮮血和灼痕的呂盈月,卻好像才是真正的惡鬼。

  有破碎的聲音響起了。

  裂隙在那一張面孔上無聲蔓延,攀爬,漸漸的籠罩全身。那些被拖欠了太久的毀滅和死亡,終于到來。

  不,反而更像是,主動的迎向了終結。

  毫無猶豫。

  “辛苦了。”

  她最后一笑,滿懷著感激,將懷中舍棄一切所換回的珍寶捧起,遞向了呂盈月。

  呂盈月本能的想要后退。

  可在那之前,卻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就這樣,見證著災禍之中最后的遺留,無聲消散。

  灰飛煙滅。

  不,還有一個。

  她低下頭,看向懷中,那個防火毯中奄奄一息的孩子,手中的劍刃無聲的微顫。

已經夠了吧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又何妨少一個  可是……

塵世荒蕪,徒有痛苦,又何妨再多一個呢  在那一瞬間,呂盈月閉上了眼睛。

  劍刃斬下!

  寂靜里,再沒有了歌聲。

  許久,呂盈月終于從焚盡的車廂里,踉蹌的走出。

  “禍患已經根除了,閣下。”

  她的眼眸低垂,沙啞的報告:“任務圓滿完成。”

  工匠點頭,看向了她背上的孩子,滿懷疑惑。

  “這是誰”

  “一個無辜的小孩子,僅此而已……”呂盈月輕蔑一嘆:“身受天災之咒,就算活下來,恐怕也命不久矣。”

  “我明白了。”

  工匠仿佛笑起來了看不清究竟是嘲弄亦或者贊許,但卻并未曾提出異議或者命令。

  “那就這樣吧。”

  他說,“回頭的報告,我會這么寫的。”

  就這樣,在沉默和寂靜里,呂盈月踉蹌的向前,跨越了焦土和灰燼,一步一步走出了地獄跨越了隔離線。

  一片混亂里,傳來焦急的聲音。

  “幸存者,幸存者!!!”

  “快點,這里還有一個!”

  在諸多醫護人員的圍繞里,急救開始了,喧囂又復雜,可緊接著,卻很快的歸于了沉寂。

  呂盈月推開的時候,只看到為首的醫生搖了搖頭。

  “太晚了,呂隊長……”

  醫生說,“已經沒有心跳了。”

  呂盈月的嘴唇顫動了一下,呆滯著,下意識的揮了揮手,卻不知究竟應該作何示意,疲憊的轉身想要向外走。

  看向了那一片依舊殘存著火焰的焦土。

  想要咆哮和怒吼,卻發不出聲音。

  可在那一瞬間,好像有哭聲響起了。

  沙啞又斷續。

  仿佛嬰兒誕生一般。

  在手術臺上,那個本應該死掉的孩子睜開了眼睛,昏沉又恍惚,就像是從一個漫長又痛苦的夢里走向了另一個噩夢。

  于是,心跳重續。

  在幻覺一般漸漸遠去的歌聲里,他再度失去了意識,只有眼淚無法克制的涌出。

  “這算是錯誤嗎”

  在封鎖線的邊緣,呂盈月疲憊的發問。

  “誰知道呢”工匠的幻影說,“說不定,你已經把那個盒子打開了呢。”

  “那出來的是什么苦難還是絕望”

  于是,工匠回過頭來了,看著她,意味深長:

  “往好處想,說不定是希望呢”

  呂盈月閉上了眼睛。

  “‘請神靈們把那個盒子拿回去吧’,天爐閣下,當初那個小女孩兒,肯定是這么想的。人不該經歷這樣的選擇和考驗。

  或者,讓盒子看看這一切,讓它自己去選_)

  ——贈給這個世界究竟是希望還是破滅。

  天爐沉默。

  在消散之前,最后的寂靜中,他眺望著夜空之中重現的星辰。

  “有風吹來了啊。”

  他輕嘆著,伸出了手,仿佛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樣,可幻影之手的指尖,卻一無所有,難以觸及那飄忽不定的微風,亦或者,所謂的命運。

  大風起于青萍之末。

  或許天命流轉,已然降下。

  余燼之鍛,自此刻開始……

  季覺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過去的事情,但卻記不清楚。

  火焰、濃煙、被燒焦的大地,被燒紅的天空,世界就像是遍布裂痕的玻璃球,在熔爐之中悲鳴著崩裂。

  在夢的最后,他看到無窮深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千年萬年,海洋的最深處,一縷火焰無聲浮現。

  死灰之中,舊焰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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