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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群英薈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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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什么?”

  冬日陰云,寒風陣陣。

  季覺站在寥落破敗的廠區前面,依舊還懷抱著那么一絲絲僥幸的可能,鼓起勇氣發問。

  “廠區。”中年人即答。

  “什么區?”

  “廠。”

  中年人憨厚一笑,正如同流水線的工頭面對新來的牛馬們時一般,告訴他們,歡迎進廠,廠就這樣。

  人總要接受現實,接受完了嗎?

  接受完了咱們就開始快樂的打螺絲吧!

  而季覺的神情,頓時和所有的牛馬們一樣,一言難盡了起來。

  生無可戀。

  “來來來,快請進。”

  在刺耳摩擦聲里,他奮力的拽開了鐵門,熱情洋溢的恭迎季覺入廠:“老劉!老劉!!死哪兒去了?快點,這邊來人了,趕快燒水……”

  “延……延部長不用這樣。”

  季覺咳嗽了一下:“我就是來看一下。”

  “必須的,您難得來一趟,來,喝茶喝茶,請這邊走。”

  中年人延建笑得臉上仿佛有一朵老菊綻放,每一條皺褶都洋溢著歡欣和期盼:“季先生來了,未來就有了,季先生來了出路就來了呀!”

  十分鐘之后,如今海岸汽車廠的精英骨干們匯聚在漏風辦公室里,完成集合。

  在煤爐子旁邊,大家灰頭土臉的吹著火,點著了煤,燒開了水之后,捧著搪瓷缸子或者是一次性紙杯里的茶水,召開了第一次重組會議。

  他們分別是新任的代理廠長季覺、海岸汽車廠保安兼門衛兼看守兼種地老農劉金柱、人事兼財務兼鍋爐供暖管理人王海川,以及其中最為重要的海岸汽車廠技術部兼設備部兼裝配部兼生產管理部部長延建。

  以及旁邊小桌子上埋頭寫小學作業的臨時工,劉金柱的侄兒劉小寶。

  坐在坐墊遍布裂痕和剝落‘豪華辦公椅’上,季覺端著一次性的茶杯,看著眼前的臥龍雛鳳們,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感覺人生已經完了。

  可以重開了。

  他本來以為海岸汽車廠會很慘淡,卻唯獨沒想到,居然慘淡到這種程度。

  還不如直接點,開局一個碗呢!

  這一堆臥龍雛鳳里,門衛老登劉金柱是聽說幫人看門每個月有四百塊錢拿里面的地免費給自己種跑來兼職的,買一送一還帶著侄子,一個負責白天種地,一個負責晚上睡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簡直不可或缺。

  財務和人事王海川今年六十多了,提前老年癡呆,計算器都按不明白,問啥啥不知道,說啥啥不清楚,眼瞅著這個月就要退休了,就等著回家領養老金了。

  唯一還算靠譜的,只剩下之前跑到前面來給他帶路的禿頂中年延建。

  他居然還是個一級機械工程師!

  神特么一級……

  這鬼地方還能留下一個一級?!

  季覺難以置信的看著中年人手機屏幕上展示的證件,目瞪口呆:“你怎么沒走?”

  延建露出一個比哭好不了多少的微笑。

  我難道是不想走么?

  汽車廠淪落成這吊樣,真正做事干活兒的,大家不愁下家,早就另謀出路了,該走的能走的可以說早幾十年就走完了。

  延建特么的也想,可他跑不了……

  當初高興的太早了,在建廠的時候,貪那筆簽字費,一口氣簽了五十年的合同,差不多終身綁定了。

  年景好一點的時候,他還熱火朝天的帶著大家干事業,從無到有的組織起了這一切,可以說,就算當不了親爹,起碼也是海岸汽車廠的小半個便宜養父了。

  如今海岸汽車唯一還能在市面上流通的山寨小面包就是他當年主持‘開發’的呢。

  可惜,好景不長,日子越來越難過,廠子一天比一天不景氣,連螺絲都沒得打了,偏偏還因為各種原因必須自欺欺人的裝模作樣一下,保留一定的人員和編制,于是延建的職務越兼越多,到最后,成為空殼里最后一個能打螺絲的留守牛馬。

  這些年眼看著風起云散樓起樓塌,領著毫無績效的死工資,就算想跑路也跑不掉。每天除了喝茶抽煙之外,無聊的時候只能開個網店發展一下副業。

  反正有錢拿,雖然不多,但勝在穩定不是?

  或者說,心里還存在著那么一絲半縷的期望。

  說不定困難只是暫時的呢?

  說不定熬一熬能看到希望呢?

  說不定領導畫的餅真能吃到嘴里呢?以及,說不定狗日的領導明天就死了全家呢?

  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一個通知即將重新運營的電話和天降偉人季覺,說不激動,反而是假的。

  “來來來,季先生,請跟我來,哎呦,小心,那邊的灰比較多。”

  短暫的會議過后,延建主動的帶路,要請季覺巡視一下他忠實的生產部門,一路上接連不斷的馬屁和夸贊,自我感覺拐彎抹角實則明顯非常的打探著季覺的狀況和底細。

  想要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季覺無可奈何的一聲嘆息:“延部長,別這樣,大家都是難兄難弟,搞不好事情搞砸了,要一起背鍋呢。”

  延建愣了一下,旋即擺手,越發熱情:“季先生哪里的話,咱們汽車廠,缺的就是您和您帶來的先進管理和工作經驗啊。”

  “不好意思,我從來沒管過,這輩子頭一次進汽車廠。”

  季覺如實相告,“我背后也沒什么其他汽車廠的投資,更沒什么財團支持,連這個廠長都是被趕鴨子上架的,還是個代理。”

  延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咳嗽了一聲:“那之前……”

  “沒弄過,沒見過,也沒經驗。”

  季覺斷然說道:“硬要說的話,在修車店里打過工算么?你那款車我還經常修呢,穩定性其實比原版好,就是發動機愛漏油。”

  延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依舊懷揣著一絲希望:“那您……”

  “父母早逝,貸款上學。”

  季覺斷然的掐滅了他最后一絲僥幸:“至于我本人,大學還沒畢業呢,研究生在讀。手眼通天和我無關,家資億萬只在夢里。

  喏,你要不信的話,這是我學生證。”

  延建呆滯:“那你怎么……”

  “我老師安排的,實習。”

  季覺直白的回答,抬起手,指了指開啟的廠房里那一臺落滿灰塵的巨型壓床:“能不能麻煩幫我介紹一下那個是干什么的?這型號我沒見過啊,多少噸的?”

  沉默,漫長的沉默里,延建呆滯的看著他,好像有什么破碎的聲音響起。

  不知究竟是僥幸亦或者是希望的幻滅。

  只有臉色漸漸漲紅了,表情陣陣抽搐,仿佛怒不可遏,可是卻不知道向誰發火,到最后,張口所吐出的,只有一片沉默。

  乃至,一聲無可奈何的麻木嘆息。

  “跟我來吧。”

  他低下頭,有氣無力的走在前面。

  只有剛剛才挺起的背脊,漸漸佝僂了下去。

  先是物料倉儲然后是生產車間,再然后空空蕩蕩的成品倉庫。

  孤零零的一卷遍布灰塵的銹蝕鋼卷、十幾捆散亂成一團的線纜,七八箱螺絲,兩條硬化了的輪胎,這就是耗子來了都要掉眼淚的原料儲備。

  落滿塵埃的沉寂的壓床,早就停滯了的傳輸帶,拆開之后拼不起來的設備和動不起來的吊架、裝配設施更是令任何一個有現代工業常識的人情不自禁的落幾顆小珍珠下來。

  簡直就行好像是去殯儀館參觀遺體那樣。

  還是在車禍現場被闖成稀碎之后又礙于家屬要求不得不再拼起來的那種。

  每個部件好像都有,但都好像都缺點啥,哪里都不太對,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透透的!

  依稀可以看得出來,當年的創建者還是很有野心和理想的,所有的流程也都一度齊全。

  從汽車底盤的生產組裝,車架、副車架的加工,車體沖壓、焊裝、噴漆、電泳、總裝……全都可以讓人感受到,這具尸體的生前曾經還算漂亮。

  而且,諸多關鍵的設備還是有的,雖然壞的壞,報廢的報廢,但至少修一修還能使,至少沒真給季覺一片荒地,讓他憑空手搓……

  能使,能用,能開的起來。

  雖然早就已經落伍不值錢了,但至少存在,就和被拋棄在這里的延建一樣,無人在意,無人問津。

  延建到底還算是靠譜,盡職盡責。

  就算是希望被掐滅了,也沒有破罐子破摔。

  畢竟憋了這么多年,要瘋早瘋了,麻也早麻了,無非是又一次的破滅而已。

  從建廠到現在他在這里待了這么久,沒人比他更清楚現在海岸的慘烈狀況了,想要真正一夜翻身那才叫癡人說夢呢。

  這些年,如果不是他偶爾還會維護一下的話,恐怕連最后這一批設備和機器早就報廢或者被倒賣掉了,連根毛都不會剩下。

  放棄希望,接受現實。

  就當給坑里來的新人做導游了。

  一路上,季覺在他眼皮子跟前東摸摸西摸摸,時不時的躥上爬下,看什么都新奇。

  偶爾會插嘴聊一聊參數和細節,倘若不是看了季覺的學生證,延建幾乎以為是哪里來的同行逗自己玩。

  可他那一副一知半解的樣子,完全就不像是演出來的。

  是真的沒見過。

  只是,笑起來和當初的自己一樣。

  在撫摸著機器、說及詳細的時候,眼睛里閃閃發光。

  延建無聲一嘆,收回視線。

  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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