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會總部,天樞。
耀眼的陽光之下,白色的建筑高聳,刺入藍天,飛鳥的聲音從海風之中傳來。
自肅穆森嚴之中,隱隱透露出閑適安寧的意味。
一切總是不急不緩,按部就班。
不僅僅是來往的工匠,長居本地的居民也以此為傲,走起路來都四平八穩,神情雍容,不顯急躁。
只是在今天的時候,協會的總部,所有人卻都神色匆匆,腳步飛快,再無曾經的淡定和閑適,難掩焦慮和緊張。
一開始是萬化之塔的失控和過度消耗所引發的恐慌,可后面,當新的消息傳來時,人心卻越發的浮動。
明明是工作時間,諸多工匠們和工作人員們卻一反常態的拋下了手頭的事情,匯聚在大廳里,議論紛紛。
不時抬頭看向上面辦公室的方向,等待著第一手的消息。
一時間,往日幽靜的大廳,倒顯得喧囂繁忙。
“天爐?”
遲來的工匠愕然,剛坐下來還沒喘口氣,神情微變:“宗師出面?只不過是一場考試而已,怎么至于驚動那位?”
白發的院務生無可戀的一嘆:“說是,興致勃發偶來一試。”
“真是偶來么?”
工匠沉默了片刻,沒繼續說下去,此刻眾人的眼神流轉交錯,最后,都看向了大門處姍姍來遲的兩位理事。
古斯塔夫和姜同光。
主要是古斯塔夫。
而古斯塔夫自始至終,面無表情,沉默著遞交考試的記錄,轉身而去。看不出得意和慶幸,也沒有表露出其他的任何意思。
就這樣,向著工作人員點了點頭之后,轉身離去。
“到底是技高一籌啊。”
有人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輕聲感慨。
也只有不涉及其中的人能這么淡定的說話了,如今大廳之中,吃瓜者們好奇的環顧著四周,分辨著一張張毫無表情的面孔,從眼角、眉梢和嘴唇,解讀著幸災樂禍、狂喜亂舞亦或者陰沉凝重的意味。
這個節骨眼上,天爐的動向,對有些人來說是救命稻草,可對有些人來說,就是致命一擊!
而如今的風暴中心,赫然就是協會的實際運營主持者,理事長德隆!
只不過,沒了德隆也可以。
大家看的是理事長那把椅子!
太一之環的理事長,協會的化身,十二上善之中至關重要的上位一席,整個協會無數工匠的代表……
整個世界舉足輕重的權位之一!
德隆年事已高,早多少年就已經決定盡快辭職退休了,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拖延了這么久之后,今年已經徹底決心交接了。
這七八年來,整個協會內不知道為此出現了多少摩擦和交鋒,八人理事之中,除了要卸任的德隆之外,誰不想往上再進一步?
哦,姜同光這個湊數的不想,大家也從沒考慮過。
可誰敢小覷這幾年異軍突起的古斯塔夫?
這些年明里暗里的斗爭難道少么?
可如今‘只是’一場工匠資格考試,居然就能請動天爐下場,宗師是不是在借此表態?是不是想要暗示什么?
是不是對古斯塔夫表示了支持?
各中深意,譬如驚雷,瞬間就將協會熬成一鍋粥。所謂的政治就是這么無聊的東西,有時候打個噴嚏都能被解讀出若干個意思。
尤其是涉及當世宗師,余燼最強的天爐時……
就算有可能真的是偶發至此,誰又敢有所怠慢呢?
如今隨著古斯塔夫的離去,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追上去想要賀喜或者投獻了,而剩下的,有一部分是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還有一部分是害怕外面人多,想要單獨的時候再跪下來說幾句話……
“都散了吧。”
當那一扇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的時候,從其中走出的,就只有德隆一人。
蒼老的理事長并不掩飾自己老態龍鐘的模樣,撐著拐杖,盡顯遲暮。如今也只是瞥了一眼下面的人,揮了揮手,懶得多說些什么。
等候許久的助理趕忙迎上去,跟在后面。
走出好遠的距離之后,才壓不住好奇,輕聲問:“宗師意下如何?”
“沒如何。”
德隆嘆了口氣:“喝了杯茶,說了點事兒。”
茶葉不貴,事兒也不大,如同寒暄。
臨走之前,從自己私人里拿了不少東西出來,補足了協會的消耗,還順帶打了張白條作為補償,也算有所交代。
如此重大的事件,竟然這么兒戲的交代了。
只能說,離譜。
但這事兒放在當代天爐身上,似乎……倒也正常?
作為理事長,肩負協會發展的同時,職責之一,便是和宗師維護好關系。
畢竟宗師可以不吊協會,協會卻不敢怠慢宗師。
一個搞不好,宗師脾氣大了,要搞個新太一之環,大家可就傻逼了,況且,這事兒歷史上又不是沒發生過。
而不同于食腐者的頑固和冷漠和鑄犁匠的自閉和疏離,這一代天爐簡直太好說話了,不,已經不是好說話的程度了,簡直是有求必應,都幾把哥們!
只可惜,在對你有所需求的時候,他也絲毫不會客氣。
如今不聲不響抽掉協會一半的儲備靈質和精粹,都已經算好的了。之前一拍腦袋修改了冥海蠕蟲的作戰方案時,那對于協會來說,才叫真正的晴天霹靂呢。
再怎么好說話,那也是天爐!
而且有可能是歷代最強的那個天爐。
“如果……”
助理猶豫了一下:“我的意思如果宗師有意的話,那下一任……”
德隆的腳步一滯,回頭,面無表情的看過來。
“沒有,如果。”
德隆一字一頓的告訴他:“宗師高飛于九天之上,動如雷霆,難知如陰,哪里是我們這種蠅營狗茍之輩可揣測的呢?
有關的事情,你最好想也不要想。”
助理低頭沉默,再不敢說話。
德隆抬頭,看向走廊之外,遠處的廣場上,人來人往。
熱鬧喧囂,繁忙非常。
“看啊……”
他輕聲一嘆:“大家都好像螞蟻一樣。”
對于天爐而言,協會的這堆破事兒,又跟螞蟻們的故事有什么區別?
翌日,午后。
在協會安排的豪華酒店里休息了一整夜之后,季覺難得賴床,一直睡到八點才起。
吃了早餐之后,去天樞的網紅景點打卡拍照,街邊吃了碗聯邦豬腳飯之后,才哼著歌慢悠悠的遵照著短信提示,抵達會場。
要說協會的效率,就是快。
昨天才考完,今天就放成績了,甚至不給學徒們考完放縱的時間,只恨不能當天就出結果,讓沒有考上的學徒們及時回家領取師長愛的小皮鞭。
畢竟這種吃雞式考核方式,從理論到實操涵蓋之全,已經和真實無異。輸贏高下清晰直白,不存在任何做文章的空間。
協會都已經表示了,辦的很好,以后還要繼續這么辦!
只是不知道后面的學徒們會如何哀嚎就是了。反正過了這一段時間,古斯塔夫怕不是就要從此被歷戰不中的學徒們釘小人兒了。
“哇,老樓,昨天沒睡好么?”
就在會場外面的售貨機旁邊,季覺一眼就看到了眼圈漆黑的樓封,正在打哈欠往嘴里灌濃縮咖啡。
“你臉色好難看啊。”
季覺好奇:“誰得罪你了?”
樓封沉默了許久,直勾勾的看著眼前這個渾身往外冒狗氣兒的鬼東西:
“你說呢?”
昨晚季覺倒是睡得香了,可他閉上眼睛,眼前都特么是被季覺這狗東西一把薅住、頃刻煉化的畫面。
每次剛剛睡著,都能在夢里聽見有人跟自己說‘做一輩子的搭檔’、‘這位工匠,你也不想我成為你姑父吧?’之類的鬼話,當場就汗流浹背嚇醒了,輾轉難眠。
作為豪門大少,從小吃喝玩樂沒缺過,甜甜的戀愛和苦澀的現實更是習以為常,可樓封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睡不著,竟然是因為一個男人!
而且還是同一個!
此刻,被樓封如此幽怨凝視,季覺不由得渾身發冷,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不對,我最近沒得罪你吧?”
“你特么——”
樓封瞬間拳頭硬了。
昨天才被你這狗東西折騰完,今天你就不認賬了是吧?
“啊?哦哦,嗨!”季覺終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多久之前的事兒了啊,怎么還這么小肚雞腸的?”
我都在副本里刷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了,哪兒還記這種雞毛蒜皮?
就在樓封面無表情的翻口袋做炸藥跟這狗東西當場爆了的時候,季覺適時的往火藥堆上潑了一盆冷水,降溫。
“成績應該出來了吧?”
他好奇的問道:“第幾名?”
頓時,樓封沉默臉上怒火和慶幸交替,到最后,扭曲成了麻木的形狀,明明生無可戀,可嘴角卻比巨蟒還難壓。
“第三。”
世上有沒有不透風的墻。
協會家大業大,人同樣多,人多了關系自然就復雜。對樓封這種大少來說,打聽點事兒根本不費勁。
絕大多數大工坊,在成績公布之前,恐怕就都收到消息了。
就只有季覺這貨心大,考完就回去睡覺了,電話不接,連門都沒出。
可就算不出門,不露面,不吱聲,難道還能有誰不清楚他的成績么……難道又有誰還能動搖的了他的位置?
相比之下,忐忑緊張如樓封,在得知自己排名的時候,狂笑的聲音直接從九樓笑到了一樓,穿透力比反器材狙擊槍還離譜。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鬧鬼了。
嗯,就是鬼有點多。
半夜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在鬼哭狼嚎。
慶幸自己通過的,惱怒排名過低的,或者遺憾落榜的……每隔幾年,這種節目都要在天樞來上一糟。
大家都快習慣了。
在凌晨的時候名單就已經公布,連帶著相關的記錄,所掀起的風暴,到現在都還沒停息。
這一屆考試獲取工匠資格的學徒,總數三十一位。
和往屆相比,也不算太少。
可但凡看過記錄的都知道,這一屆的含金量夸張到什么程度。
群英薈萃的形容都快趕不上了。
別說三十一,就算是前百,也是人中龍鳳,放在往屆也是板上釘釘能名列前茅的!
簡直卷瘋了。
就算是工匠考試,也特么沒卷到這么離譜的程度。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樓封哪怕昧著良心講,也說不出這第三是我應得的。
按照他的估計,就算他能通過,排名恐怕也在九到十一之間,結果沒想到,被季覺一把薅住之后,倆人一頓嘎嘎亂殺,排名跟坐火箭一樣上漲。
回過神來,直接就季軍了!
憑良心說,這種饋贈和提攜,就算是殺雞燒紙磕頭拜把子的好兄弟也不過如此,納頭便拜口稱義父都不夸張。
奈何季覺沒有良心這種東西。
于是大家的關系就在這里卡上BUG了。
朋友以上,仇人未滿。
此刻,眼看著這個家伙毫無自覺的散漫模樣,樓封心中卻百味雜陳。
妒恨有之,驚羨有之,欽佩有之……感激,同樣也有之。
到最后,一腔的不甘和惱怒,終究是化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走吧,首席閣下。”
樓封主動讓開了位置,看向遠方等待許久的殿堂和會場。
牛耳待執何故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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