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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龍鳳之姿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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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西域鄯善國所在,地多沙鹵,少水草。北即白龍堆路,西北有流沙數百里,距安西州六百五里,飛沙走礫,舉目皆滿。

  《史傳·圖志堪輿》

  黃沙大漠,風沙垂落,薩阿坦蒂提起筆,記錄下文字,帝王車輿在后,九色鹿親自在前方開辟道路,即便是這一段風沙激蕩的道路,也只剩下了細微的流風,難以吹動白紙。

  此番帝君出巡,威儀甚重。

  并不是如同前朝陳國鼎盛時期的那種鋪張浪費,奢侈華麗,而是威儀肅重,前后皆有重甲騎兵巡衛,血色的披風翻卷,刀劍在西域的風中更顯得肅殺。

  這些兵器是當年平定天下的亂戰當中曾飲血的。

  帝君此行,隱隱震動天下,許多人不明白帝君行動內隱藏的目的所在,隨行的右仆射文鶴先生倒是看得透徹,閑吃落花生的時候對隨行大將軍道:

  「陛下此次出行,威榮極重,恐怕是要定一下四方人心吧。」

  「雖則天下大定三年春秋,但是在這之前畢竟是三百多年的亂世,多少豪杰匹夫已經習慣了用手中刀劍,賺取功名地位,這一時間天下太平下來,他們反倒是不習慣了。」

  左領位大將軍契芯力肅然默,右手握刀,道:「陛下兵鋒之盛,挫敗軍神,以過去天下第一軍神為階,掃平天下英雄胸中烈氣。」

  「又對百姓極寬,得天下人心。

  「如今天下強者皆敬懼陛下,百姓都歸心于秦,還有人敢于作亂嗎?」

  文清羽笑,道:「那些頂尖豪雄不敢動,百姓不會動,但是那些自翊才情超脫于尋常人,但是又沒能得到他們心中匹配他們自己地位的人呢。」

  「往往就是這些站在中間的人,最能生出事來。」

  「那些人不滿意現在的局面,又習慣了之前幾百年間,只要有勇武和豪氣就能迅速崛起的時代,不愿意受陛下律法約束,急功近利,卻沒能得償所愿,當然會不滿。」

  契芯力若有所思。

  文清羽拍了拍契芯力肩膀,道:

  「天下的規矩雖然變了,但是人心里面的習慣卻很難立刻糾正過來,他們還是想要攪出些波瀾漣漪來,然后趁勢抓取些利益的。」

  「當年不也有邊軍想要軍功,故意攪事,然后再平叛么?」

  契芯力道:「陛下所來,原是為此。」

  文清羽大笑:「錯了。」

  契芯力不解。

  文清羽慢悠悠指著自己,道:「這是為何區區在下會在這里的原因,而不是陛下來此的目的」契芯力訝異:「文先生—」”

  這一句文先生還沒能說出,就被文清羽止住。

  文清羽手指豎在自己嘴前,微笑道:「錯了。」

  西域的風里面帶著干燥的砂礫,數年前西域王城焚燒的烈焰留下的余溫還沒能散盡,來自于中原的文士雍容誠懇,道:「在這里,請喚我一一」

  「西域晏代清。」

  契芯力頓了頓。

  他知道過去的事情,所以知道這個名字在數年之后,再度出現在西域時帶來的波濤和震動,但是即便是這個時候,這位文清羽先生也是照常用晏代清先生的名號去‘耀武揚威」,絕不肯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讓契芯力也是無可奈何,道:

  「果是先生。」

  「末將佩服。」

  文清羽不置可否,道:「至于陛下來此”

  「一則是彰顯威儀,天下大定三年,陛下以武功平天下,也該巡游四方,以鎮不臣之心。」

  「二來—.—」

  文清羽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遠處。

  契芯力恍然,低聲道:「李國公。」

  西域西意城國公李昭文,與帝年少相識,那一場讓天下群雄走入棋盤的事變開端,年少的李國公,就按照那時也同樣稚嫩的秦皇信箋里說的那些話,帶著自己的玄甲兵,沖入西域。

  在那一場亂事里面,成功在吐谷渾滅亡之戰當中,提前帶走了工匠,圖卷,堪輿,以及那一枚吐谷渾王印。

  李昭文留下了那時對于她來說最重要的堪輿,工匠,圖卷,然后大方地將吐谷渾的王印轉贈給了秦皇。

  而在陳國大祭之前,秦皇將這一枚王印交給了契芯力。

  那就是鐵勒九姓的開端。

  如今鐵勒部,至少是契芯力這一支已進入中原生活。

  更改服飾,日契姓。

  李昭文在平定天下那十年時間里,作為秦皇魔下第一等戰功的戰將,既有在西域時鼎力相助,

  相贈兵甲金銀的交情,又參與了之后幾乎全部大戰,開國之后三年竟然一直不來京述職。

  有異心者看到了異心。

  而他們這些,在秦皇尚還微末的時候就跟著秦皇的老弟兄們,才能知道這種隱幽的事情,文清羽微笑詢問道:「不知道契芯力將軍覺得,陛下和李國公諸事,如何?」

  契芯力肅然斂容,道:「末將,外臣;此陛下家事也,豈能妄言,愿丞相詳思之。」

  文清羽微笑挪輸:「好好好,是文靈均教你的,還是房子喬,亦或者說,是晏代清。」

  契芯力道:「丞相知末將心,何苦試探。」

  文清羽微笑不答。

  只是,秦皇車輿并沒有直接前往國公府所在,而是在遼闊的西域諸城邦馳行,所見百姓慶賀,

  士卒奮勇,西域為之大定。

  太史官看出來,這是在以西域國公府為核心,以西域各大城池為途經點,徐徐而去,太史官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遇到了秦皇,之后大部分時間都跟隨著秦皇主力部隊,承擔為秦皇作起居注的職責,關系親近。

  事關于秦皇和那位被后世稱為歷代國公第一人,帝國西域之玉璧的李國公,太史官落筆謹慎,

  作起居注,曾經詢問過秦皇。

  那時候的秦皇二十八歲,武道傳說之身本來就壽數綿長,又曾經服下侯中玉的丹藥,容貌不變。

  但是那一路的經歷,斯殺,治國,不是虛假的,

  二十八歲的君王,披著寬松的服飾盤膝坐在方桌前面,桌子上有一爐香淺焚,秦皇慢慢調理琴弦,雙目像是光華內斂的寶石,俊朗沉穩,調理琴弦的手穩定,琴弦的聲音悠遠。

  桌案上深黃色銅爐里的白煙裊裊,不曾晃動。

  太史官安靜坐在帝王的對面,詢問道:

  「您為何不直接去見李國公呢?」

  秦皇微微笑了下,道:「.——你這孩子,說話的時候,越發直接了。」

  薩阿坦蒂回答道:「因為臣知道陛下的性格,所以這樣詢問,如果是暴虐之君,臣會不言,若是虛偽之君,臣會曲言。」

  秦皇無言,就連調弦的動作都頓了下,笑嘆道:

  「當真不知道,是你太用功了,還是文鶴先生教你太認真,你竟然真學會了他的幾分神韻。」

  「至于為何,倒也簡單。」

  「我和她年少相逢,亂世之中,我持戰戟,她持弓箭,也曾在對峙軍神,突大可汗的戰場上并肩廝殺過,我今親率車輿衛隊前來,是為了告訴她,我來了。」

  薩阿坦蒂于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人皇之愛,自該霸道,但是您既來此,卻又為何不去見她?」

  「人皇—」”

  秦皇道:「我和她年少相逢關翼城道左之時,并非帝王,如今見她之人,也不是。」

  「我想要去見她,但是我并不會強迫她來見我。」

  「我只是告訴她。」

  「我來了。」

  帝王起身走出,剛剛調好的琴弦在西域的風中微微發出聲音,像是年少時候奔跑過關翼城的街道,聽到翹起房檐下面的鐵鈴鐺,帶著潮濕的氣。

  太史官垂首許久。

  「原來如此。」

  她拈滅燈芯,抱著古琴,起身退出門外。

  西域安西城外的范圍內,有大大小小的城池上百,帝君率領衛隊一一前行,所至之處,就抽檢各地政務,有功者嘉獎,有罪者則刑罰,并不勞累百姓。

  有人奉上了祥瑞之物,言有五彩大鳥從天而落,在樹林之中作禱天之舞,華美異常,帝笑,謂左右言:「朕曾聽陳鼎業,妄愛祥瑞之言,奉上祥瑞之人,動輒封賞。」

  「可惜,朕沒有什么金銀來給你。」

  「對于國家來說,人才才是真正的祥瑞。」

  「朕要這樣的祥瑞做什么呢?」

  于是將那五彩華美之鳥放歸天穹,告誡那送祥瑞之人后將其遣返,四方眾人心中的攀附之心隨即平息,民間那些想要遵循著以前的經驗創造祥瑞,來討好君王的行為隨即一止,民心更高。

  秦皇隊伍行過的地方,都有類似的消息和事情。

  這些消息都被安西都護府的羽騎兵送到了西域國公府所在的地方,一日一日,前來送情報的騎兵和送完情報之后,趕回去述職的騎兵幾乎可以望見彼此,絡繹不絕,號為跑馬。

  國公府中,一位鬢角已有白發的中年男人看著穿著墨色甲胃,佩戴西域堅硬鷹集羽毛作為裝飾的英武銳騎兵離去,聽著馬蹄聲音轟隆隆的,滿臉糾結。

  有溫柔聲音詢問:「阿兄,何以做此面目?」

  長孫無看來人,抬手扶額,道:「還能是什么?」

  「陛下和國公爺,他們兩個——」

  「唉,喉!」

  「我的胃啊,疼。」

  帝君沒有直接來西域國公府,可是那一日長孫無將帝君率眾出巡的事情告訴了李昭文之后,

  李昭文也沒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樣,率眾相迎,

  長孫無當年三十三歲的時候,作為李昭文的采訪使四方游歷,見證十四歲時候的李昭文和李觀一的關系開展變化,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四年,這兩人關系尚未走下去。

  每每想到此事,初入六重天的長孫無都會覺得胃痛。

  簡直就像是越千峰在自己的胃里面翻天倒海似的。

  長孫無垢也是無奈,但是她的感覺比起長孫無更為清晰一些,如今陛下雖然是沒有親自來此,但是抵達西域之后的一件件事情,那些在風中傳遞來的消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堂皇之氣,逐步逼近過來了。

  長孫無垢有一種感覺:「他們會見面的。」

  長孫無濤嘆息:「最好如此。」

  他拍了拍自己的胃,自嘲道:

  「石達林說,我這是深思勞損,望而不得,他的醫術是從戰場亂世里面磨礪出來的,對這種情況沒救,普天之下,除非是十四年前死在了麒麟宮的侯中玉復蘇,否則的話,怕是沒法治好了。」

  長孫無垢道:「侯中玉?」

  「是那位被史官評價為「私德有虧,術士之道,冠絕三代,求道之心,弒師誓師」的前朝傳奇術士嗎?」

  長孫無道:「是啊,我麒麟軍能從無到有崛起,甚至于到現在的軍中兵家醫官體系,還有丹藥體系,幾乎都是這侯中玉留下的東西為基礎構筑出來的。」

  「他不是青袍客張子雍那樣的絕世天才。」

  「但是他偏偏執著如魔,將張子雍的手段拆解之后,反倒是可以為天下人所用,陛下認為,判斷一個人不可以簡單片面,猶侯中玉之人,其罪當代,其功千秋」

  「陛下有建凌煙閣,記錄亂世各位功勛。」

  「這位侯中玉雖然說是陛下第一個大敵,卻還是被擺在了凌煙閣的最高處,陛下親自提筆畫之,和北鼎公越千峰等人位列于一地。」

  「后世學醫學術士之人,學其知識,卻不可學其為人。」

  「至于石達林這老小子。」

  「如今待在京城,給那位晏代清先生調理身體。」

  「天下亂戰的那些年里面,麒麟軍能在亂世里面逐漸崛起,自是陛下英明神武,百姓奮勇,謀主奇策,可是晏代清先生在后局中調理,也是居功甚偉。」

  「只是晏代清先生的身軀稍有虛弱,如今也算漸漸恢復過來了。」

  長孫無按了按自己的腹部,慨然嘆息道:「痛也哉,痛也哉,卻不知此腹心腸胃之痛,何日可解,何藥可醫啊。」

  長孫無垢輕輕推了下自己的兄長。

  「阿兄此言冒昧。」

  長孫無鑄還要說什么,卻聽得有門推開來,那邊一位老人走過來,長孫無神色一變,起身行禮道:「老國公”

  來者正是前代國公李叔德。

  這位在亂世當中也算是綻放光彩,面對魯有先,秦王都不肯后退的前代國公從位置上退下來后,過得相當滋潤,如今比起五六年前還要更有精神,目光炯炯,須發整理一絲不茍。

  抬手讓長孫無起來,問他先前所言之事,長孫無沒法,只好這樣說了。

  老國公李叔德聽完之后,胃然嘆息,道:

  「小兒女氣!」

  「且讓開,讓開!」

  長孫無住道:「老國公您要做什么?」

  李叔德長笑:「老夫去給你拿藥。」

  他從長孫無,長孫無垢當中穿過,走過三座殿宇,進入國公府大堂,見李昭文負手而立,看著諸多卷軸,似在沉思,李叔德便徑直開口問道:

  「二郎在此,扭扭捏捏,做什么模樣?」

  李昭文轉身道:「父親。」

  李叔德道:「為何三年不肯前去相見陛下?」

  李昭文默,將自己不愿意去見李觀一的理由都盡數說了,從容道:「我是天下的國公,當代之名將,豈能留在宮廷之中?」

  李叔德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道:「可是陛下不是來了嗎?」

  李昭文頓住。

  李叔德故作訝異:「沒人說你要和陛下回皇宮啊。」

  「陛下不是來了嗎?」

  他指著這國公府,道:「是我家的屋子不夠寬廣,還是家中床鋪不夠多呢?」

  李昭文頓了頓,道:「那是陛下,我是臣子——

  李叔德放聲大笑,他道:「你已逼父退國公之位,年少的時候都帶著玄甲兵去撈吐谷渾的王印,怎么輪到你這里的時候,反倒是扭扭捏捏的了?」

  「那為父不如把話說得明白些。」

  「若說是國公入宮,那自是不該。」

  「可若是帝后帝妃,提三尺劍,立不世功,為國家鎮邊,不也有三分氣魄?你在想什么?」

  李叔德直接一推女兒肩膀,呵斥道:

  「人生在世,幾多遺憾,到這個時候你還在在意史官之筆嗎?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

  「白蹄烏就已經在外面,且去,且去。」

  八重天宗師的女子竟被自己的父親推動,走出了一步,臉上的神色在猶疑之中,變得堅定,猶如當年那樣的意氣風發,呼出一口氣,道:「好!」

  馬蹄聲炸開,龍馬疾馳。

  李叔德看著女兒身影,搖頭胃嘆,始終追隨著李叔德的名將夏侯鍛道:「老國公,您是—”

  李叔德嘆道:「我已不是國公,阿鍛。」

  「叫我叔德就好。」

  「在這個時候,我不用再為家族考慮,不用再為應國考慮,天地良心啊,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幫助女兒罷了,她自小桀驁自信,有的時候,卻反倒是會別扭起來。」

  「性格自剛自強者,往往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我是她的父親,總要幫她一下的。」

  「況且—」

  李叔德的臉上露出一絲絲古怪的表情:「反正陛下也姓李,我家左右不算虧”

  夏侯鍛臉上溫和下來的微笑凝固。

  他幾乎脫口而出道:「你不是說,天地良心,是為了女兒的未來嗎?」

  李叔德玩笑道:

  「天地良心,又不是我的良心。」

  夏侯鍛終于忍不住了,一腳端在李叔德的腰桿子上,李叔德摔倒在地,卻也不惱不起來,只是躺在那里,放聲大笑,頹唐卻又得意,得意卻又狼藉,展開雙臂,白發白須,道:

  「后世諸生,如何說我?」

  「哈哈哈,便躺著也算贏。」

  秦皇李觀一巡游西域,七日初。

  西域國公府李昭文出國公府,率玄甲軍而來,馬蹄聲音雷霆巨震,引動天下人目光匯聚,整個西域都躁動起來了,等待著這一場相逢。

  而秦皇則在這一日,在道路旁邊,看到了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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