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和VV閃爍的雙眼對視，誰都沒有說話。
VV是本時代的垃圾桶機器人，它當然不會被強制回避，沒人能管住它的嘴，它可以暢所欲言。
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
VV依舊不愿意、并且趙英珺也不允許它把事情講出來，那就說明——
她們所一起隱瞞的，是很重要的時空信息。一旦提前暴露出來，必將引發世界線的變動……亦或者，會對自己的未來計劃起反作用。
因而，才打算和《虞兮的信》一起瞞著自己。
“我明白了。”
林弦點點頭：
“就和虞兮寫給我的那封信是一樣的吧？或者說，這兩件事，其實就是一件事，都寫在《虞兮的信》里面。”
“不過，你之前也暗示過我，虞兮寫給我的那封信，英珺也沒打算一直瞞著我，那你到底什么時候才會讓我看呢？”
VV扭回頭，看著戰斗機前方高速略過的月光，眼睛閃爍兩下：
“該給你看的時候，我自然會給你看的。”
返回萊茵大學，圓桌會議再次啟動。
VV作為戰力大爹，自然也有一席之位。
只是它自重實在太沉了，沒人能把它抬上椅子；更何況，木椅子也支撐不起它這鉿合金噸位。
所以。
無奈。
VV依舊只能站在地上開會，倔強的垃圾桶只比會議桌高出一個天靈蓋，證明它的存在。
“高陽呢？”
林弦左看右看，沒看到熟悉的胖子：
“這是冬眠蘇醒后第一次正式會議，不喊上他嗎？話說我突然發現，好像每一次機密會議都沒有高陽參與。”
雖然高陽智商有限，但好歹也是陪伴自己跨越500年時空的伙伴，不能搞孤立啊。
“他自己不來的。”
劉楓攤攤手：
“高陽說咱們討論的東西太深奧，之前思路還能跟得上，現在是聽都聽不懂，索性就不來了，專心接管萊茵大學保安部長的職位。”
“其實高陽人還挺不錯的。”
VV舉起鉿合金夾子，發言道：
“我看到的東西比你們多，高陽其實一直盡力想幫上你們什么忙，但他無奈發現自己似乎只能添亂，也確實幫不上什么忙。”
“不過有一說一，高陽對林弦的義氣沒得說，他確實時時刻刻都為林弦著想，當初打算辭職最喜歡的工作和林弦上太空、后來又拋棄一切陪著林弦冬眠到未來。”
“他和你們不一樣，沒有什么能力、也就沒有什么責任和使命；可他仍舊愿意為了人類的未來去拼命……好吧，雖說救回楚安晴才是他第一驅動力，但結果都是一樣的嘛。”
林弦擺擺手：
“隨他去吧，他想干嘛就干嘛吧。”
他和高陽從小就在一個家屬院長大，彼此非常了解。
正如不久前秦汐所言。
舊時代冬眠而來的人，眼神中總有一種虛無和孤獨。
現在這個嶄新又繁華的世界，對他們這些冬眠者而言幾乎是一無所有，就像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幽靈。
高陽具體能做些什么？
林弦不清楚。
所有人都不清楚。
高陽沒有劉楓這樣天馬行空的腦洞、沒有高文那樣屹立人類之巔的智商、不像杜瑤賈斯克那般博學、不如VV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
一個本該在4S店當銷售，結婚生子一條龍，生活在21世紀死在21世紀的普通人。
現在這份拯救世界和未來的重擔，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強加在小胖子身上。
所以，隨他便吧。
“天生胖子必有用，歷史上每一段波瀾壯闊的故事里，都離不開一個胖子。”
林弦總結道：
“說不定，高陽也會有這樣的高光時刻。”
“好了，不說他了，我們繼續之前被打斷的會議，匯報這個時代的情況吧。”
劉楓和高文漫長的匯報直到天亮。
整體總結而言，也沒什么讓林弦意外和驚喜的地方。
科技確實發展了，但卻沒有革命性發展。
在尖端前沿領域，人類更是吃了很多次虧，因為錯誤的方向浪費巨量資源、巨量時間。
可控核聚變、能夠駛出太陽系的飛船都實現了。
只是，太陽系外適宜人類居住的行星距離太過于遙遠，算上宇宙飛船加速和減速的漫長時間，至少也得上千年起步。
宇宙太浩大，人類太渺小。
上千年的旅程，哪怕是有冬眠倉可以冬眠，誰能保證宇宙飛船本身、包括內部的各種循環設備、電子設備不出現問題呢？
星際遠航本就是一門復雜學科，無邊無際的投入，往往換不來一分一寸的成果。
更何況。
對于世界各國老百姓們而言，他們更喜歡地球的生活，也很滿足現在的一切，星際遠航本身就是一個沒有需求的假大空命題。
宇宙常數這邊，劉楓和高文也已經找到方法，算出最后結果42。
也就僅限于此，沒辦法繼續深入。
因為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是42、42意味著什么、42又有什么意義……關于宇宙常數42的研究，徹底走進死胡同。
牛頓和伽利略依舊藏得很深，甚至可能他們也在冬眠，完全沒有找到線索。
要說唯一比較振奮人心的地方，那就是——
賈斯克在時空粒子方面，取得重大研究突破！
“你反正要去米國，不如讓賈斯克直接給你講吧。”
高文解釋道：
“我和賈斯克上一次見面，還是60年前，我蘇醒了2年時間當輪值校長，和他有過一次接觸。”
“這過去的60年，不知他的研究有沒有新突破，據我所知他也剛剛冬眠蘇醒不久……我們總是這樣，斷斷續續的冬眠，畢竟科技或許可以改變一切，卻始終無法延長我們區區百余年的壽命。”
“有限的壽命，才是阻礙人類文明發展最大的敵人。”
高文沉聲說道：
“我聽劉楓老師講，在你們出生的那個年代，一般頂級學者，只需要將近30歲，就可以將當前尖端領域所有知識學完，然后開始搞創新突破研究。”
“而在我上大學的23世紀，要想把當前領域的知識學完，至少要學到40歲，才能有資格進入科學院研究新領域。”
“到2504年……即便是現在小學教材就已經開始安排理化生、初中學習微積分、高中就開始選擇單一專業深造的情況下……”
“你知道嗎林弦？現在的學者們，需要多少歲才能把現有科技沉淀學完？”
林弦轉著筆，想了想：
“不會要超過50歲吧。”
高文面露憂愁，點了點頭：
“平均學術畢業年齡，55歲。”
55歲。
林弦聽到這個瀕臨退休的數字，著實感覺到人類的上限。
或許。
人類文明發展的最大弊端就在于——
上一代的記憶和知識無法傳承，無論多么偉大的天才都必須從11學起。
在林弦父母生活的那個年代，中專生畢業就能找到不錯工作，大專生更是高材生中的高材生。
因為當時科技沒有那么發達，無線電都算是高科技，要想給社會做貢獻并不需要學習太多東西。
等林弦大學畢業時，碩士研究生已經滿地走，任憑你寒窗二十載，也是一紙簡歷拒之門外。
可以想象。
人類社會發展500年，沉淀了多少細分學科和尖端知識，而一個小嬰兒呱呱落地后，他不可能越過前面簡單部分、直接去學習最尖端知識，那肯定是學不懂的。
只有兩個辦法可以解決這種問題：
1、記憶可以延續或者遺傳。
2、壽命大幅度延長。
記憶可以遺傳延續的話，雖然不利于社會發展，會造成階級固化；但對于人類文明整體發展而言，絕對是天大喜事。
比如，像高文這樣偉大的天才，可以直接把滿腦子學術知識遺傳給他的兒子。
那高文的兒子就不需要從小學、初中、高中一路學習過來了，在他斷奶之后就可以接任高文的研究課題，和另外一群穿著紙尿布的“繼承者們”繼續奉獻大好青春。
要么。
就是能夠想辦法大幅度延長人類壽命。
如果人類壽命可以延長到500歲，那先讓學者們學個100年、把所有知識都吃透，也仍舊是個年輕人。
“可這些都是妄想。”
林弦停下轉筆，睜開眼睛：
“其實這個理論，早些年的科幻里就已經提到過，說是人類的潛力和上限，早就被人類的壽命鎖死了。”
“只是當初那個年代，一切蓬勃發展蒸蒸日上，摩爾定律一眼望不到頭，還體現不出來這種弊端；可現在隨著科技發展知識沉積……確實是書海無涯苦作舟，真的學不完。”
“但即便如此，不還是出了程遷這樣年輕有為、筆走偏風的天才嗎？我們還是要相信奇跡的，畢竟，人類能從一個單細胞、一個氨基酸進化到現在這種形態，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說罷，他站起身：
“我去休息一下，明天幫我準備一趟航班，我要去米國見賈斯克。”
第二天。
米國，舊布魯克林西部，破舊農場，地下避難所。
“受死吧混蛋！”
鉿合金VV一個突刺，用夾子狠狠夾住賈斯克腳踝。
“哎喲，你可輕點吧。”
頭發已然完全花白、身材消瘦、并且有些佝僂的賈斯克呵呵笑道：
“我都快把你這事給忘了，你記仇還記得這么清楚。”
“廢話！”
VV大喊：
“裝人工智障裝了500年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那也要尊重老年人啊……怎么能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賈斯克無力說道。
林弦有些驚訝。
看著眼前老態龍鐘的賈斯克。
這……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場景。
印象里那位神采飛揚的花花公子、身材健碩的世界首富、如今……也在時光流逝中，老成一張皺巴的舊報紙。
“你怎么。”
林弦欲言又止：
“你怎么，這么老了。”
“呵呵。”
賈斯克微微一笑：
“這都是學習的代價啊……每年都有那么多新知識、新領域誕生，不花時間學習，怎么能走在前沿呢？”
“更何況，你安排給我研究時空粒子、滅世白光的任務，我不放心交給別人，一直都是我自己秘密進行。”
“包括這里的秘密基地……啊不，是地下避難所也一樣。我把整個布魯克林的地皮都買下來了，這里的規劃我說了算，目的也是為了更好保護這個地下避難所、不被別人發現。”
“所以，現在這里叫做舊布魯克林，是屬于我自己的；北邊他們又建立了新的布魯克林，屬于正式行政區。”
看到年邁的賈斯克。
林弦愈發意識到，或許高文的顧慮并非杞人憂天。
如果有朝一日。
人類科技剛好發展到一個臨界點——
一位學者需要花費100多年、整整一生的時間，才能學完某一個學科、每一個細分支的全部知識，然后才能繼續向后研究……
那人類。
還有未來嗎？
林弦暫時不去想這種遙遠的事，看著賈斯克：
“聽說，你在時空粒子研究方面取得了突破，具體是什么呢？”
賈斯克點點頭：
“還記得冬眠之前，你給我提出來的問題嗎？你說，一方面，要驗證滅世白光是否真實存在；另一方面，要想辦法揭開滅世白光的真相。”
“當時最大的難題在于，宇宙中最快的速度是光速，任何速度都不會超越光速，包括觀測速度、信息傳輸速度，最快也是光速，所以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命題。”
“除非……能讓我們的觀測速度、信息傳輸速度超越光速。”
超越光速？
林弦瞇起眼睛。
剛還說光速不可超越，現在又說可以超越光速。
這不矛盾嗎？
但既然賈斯克敢說出這句話，那就代表，他找到了辦法。
“能實現嗎？”林弦問道。
“還是那顆糾纏態時空粒子，給了我靈感。”
賈斯克指指林弦：
“想想看，林弦，你之前穿越到1952年，然后返回2234年，你帶來的信息觀測和信息傳遞，算不算一種超越光速的行為呢？”
林弦覺得確實有些道理：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1952年的光想要抵達2234年，就需要將近300年的時間，但我確實一瞬間就做到了，把1952年的信息帶到數百年后。”
“不過，現在糾纏態時空粒子已經不存在了，而且觀測滅世白光和時空穿越應該是兩碼事吧？這也能有什么聯系嗎？”
賈斯克嘿嘿一笑，搖搖手指：
“確實不是一碼事，但理解起來卻是一個意思。真正給我靈感的一點在于……糾纏。”
“量子糾纏這個古老的概念你應該聽說過吧？這是最初的超光速通訊、甚至跨越宇宙通訊的假想實驗。”
“你用過的那顆糾纏態時空粒子，也確實讓我們看到瞬間同步傳遞信息的可能性。既然唯一一顆糾纏態時空粒子消失了……但我們，能不能人為讓兩顆普通時空粒子實現糾纏呢？”
賈斯克伸出左右兩個拳頭。
一同張開，又一同握緊，目光如炬，看著林弦：
“我做到了。”
林弦深吸一口氣：
“你制造了一顆糾纏態時空粒子！？”
這是什么造物者科技！
“不不不。”
賈斯克嚴謹說道：
“我是讓兩顆普通時空粒子實現糾纏，并非制造一顆糾纏態時空粒子，這兩句話差距還是很大的。”
“糾纏態時空粒子纏繞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整體，無法拆開；而兩顆實現糾纏態的普通粒子，是可以隨意分離的，這就為超遠距離的超光速通訊提供了可能性。”
“最難得可貴的是，這種糾纏，可以是一對多模式！一顆時空粒子，可以和其它很多時空粒子實現糾纏，可以同步接收數條信息！”
林弦聽明白了。
這就類似于對講機機制，完成糾纏后，一顆時空粒子就是一臺對講機。
這種對講機通訊，是瞬時的、遠超光速的。
哪怕兩部對講機分別處于宇宙兩端，也能毫無延遲打電話。
“我理解你的計劃了。”
林弦猜到賈斯克的想法：
“你認為，那道滅世白光并非源自地球內部，而是……來自宇宙外太空。”
“所以，與其等待2624年滅世白光降臨，你準備向白光發射探測器，提前接觸白光，以便驗證和研究它。”
賈斯克人老心不老，打了個響指，擺了個古老電影里的調皮pose：
“沒錯，還是你懂我！就是這么一個瘋狂的計劃！我要在數光年、數十光年之外……提前對滅世白光進行觀測！”
“雖然我不確定，滅世白光到底是不是來自外太空打擊，但只要經過這個實驗，就可以進行驗證了。”
“那些搭載時空粒子觀測器的火箭是無人駕駛，所以完全不用考慮減速和安全的問題，直接全力加速！無限加速！至少也能跑出來50的光速！”
“這樣，只需要等待這些火箭發射10年后，我們就可以利用時空粒子的糾纏即時通訊，實時觀測5光年以外的宇宙空間。同理，40年之后，我們就能觀測20光年外的宇宙；100年之后，我們就可以觀測50光年外的宇宙！”
賈斯克越說越激動，恨不得讓年邁的身軀蹦起來。
這確實是個瘋狂的計劃。
確實是他的風格。
可是……
想法是好的，但實施起來靠譜嗎？
林弦提出最關心的問題：
“宇宙空間是很大的，我們現在不僅不知道滅世白光到底是不是從宇宙空間打來、也不知道具體從哪個方向打過來，那你的火箭……要朝著哪個方向發射呢？”
“所有！”
賈斯克目光堅定，回答毫不猶豫：
“既然要排查和驗證，那就要向著所有方向發射！這些年間，我一直在探測和捕捉時空粒子，得益于航天科技的發展，算上愛因斯坦烤箱里的這一顆……我一共擁有23顆時空粒子。”
“除了留下一顆在地球作為接收器，剩下的22顆全部和這一顆接收器形成糾纏，然后當做探測器裝進火箭。”
他高高舉起雙手。
看著地下避難所明亮的天花板，像是注視璀璨銀河：
“22艘載有時空粒子的探測器，將會從22個方向奔赴宇宙深空！”
“如果那道滅世白光真的是外太空打擊……我們一定會提前看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