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會結束后林朝陽陪著眾位領導聊了好一會兒,杜若林突然感慨道,“現在對烈士的撫恤金太低了,對不起我們的戰友啊!”
他的話引起了在場將軍們的一致贊同,現今我軍的戰士犧牲撫恤金仍舊是抗美援朝時定下的515元的標準,過了三十年,這個標準卻沒有任何變化。
“確實太低了。可就是這樣的撫恤金,我們的烈士家屬們幾乎沒有一個人向組織上提過要求。”
“這個標準應該調整調整了,不能讓我們的烈士家屬們流血又流淚啊!”
說起來在場的都是將軍,可他們同樣也是一幫從抗日戰爭、解放戰爭走過來的老兵,對于基層官兵的付出和犧牲是感同身受的。
借著今天這樣的機會,有人提出了撫恤金的問題,大家不需要溝通,立刻統一了口徑,將壓力給到了三號領導,他是今天在場的最高領導。
“干什么?干什么?看今天別人不在,就我好欺負是不是?”
“瞧您說的,您是領導,我們這不是跟您反映情況嘛!”
血里火里滾過來的老兵們哪個不是見慣了生死的滾刀肉,面對三號領導的推諉,他們絲毫不露怯,圍著領導你一句、我一句,場面一度失控。
“行了行了,過幾天我去找大領導匯報工作,這件事我肯定會提的。”三號領導被這幫老家伙煩的不行,最后只得答應他們的要求。
林朝陽目睹了老將軍們跟領導撒潑打滾的給戰士們爭取權益,雖然不知道最后的結果如何,但一想到這件事是由他的作品引發的,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驕傲來。
《高山下的花環》的轟動效應貫穿了1983年的最后一個月,這部震動影壇的現象級影片也給中國文化界帶來了一股巨大的沖擊。
隨著電影的風靡,《高山下的花環》原著小說首先遭到了觀眾們的搶購,一書難求。
各種電影雜志和媒體上都在談論電影和“許靈均年”這個概念,年輕人們都以軍裝為榮,前兩年盛行的喇叭褲、牛仔服在這個冬天突然之間銷聲匿跡了。
元旦過后,燕大馬上就要放假了,學校特地借來了《高山下的花環》的拷貝給學生們放映。
盡管已經有許多學生在電影院看過電影了,但當大飯廳放映這部電影時,這里仍被熱情的大學生們給擠滿了。
大飯廳今年剛剛被改造成了大講堂,安裝了固定座椅,設置了舞臺,專門作為講堂和禮堂使用。
電影放完了,大講堂內鴉雀無聲,有人抹著眼淚,有人在嚴肅的思考,更多的人久久不愿離去。
這個時候,仍沉浸在電影中的大學生們竟然看到,扮演靳開來的演員何偉出現在了大講堂里。
學生們激動了,大家紛紛擁上去,緊緊的圍著他,親切的撫摸著他的臉。
這就是他們在電影中看到的英雄,學生們如同膜拜偶像一般虔誠,伴隨著何偉的出場,掌聲和呼喊聲經久不息。
林朝陽在大講堂的角落里,看著眼前的場面,很擔心何偉被學生們擠成相片。
他對著校團委的負責人說,“小李啊,你們這個安全意識還有待提高啊!”
“林老師,您要是擔心的話,可以到舞臺上跟大家見面。”
林朝陽擺擺手,“沒事,我一個幕后工作人員,沒那么受歡迎。”
很快,林朝陽就被自己這話打了臉。
他那張臉在燕大比校長的知名度都要高,他一出場,學生們的狂熱情緒直接到達了頂峰,洶涌如潮的向他涌來,驚的林朝陽連滾帶爬的翻上了舞臺。
燕大要放映《高山下的花環》,還專門請來了在電影中飾演靳開來的演員何偉,林朝陽身為小說作者、電影編劇兼燕大職工,自然不可能不出席,所以他今天難得的又上了一天班。
火熱的交流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林朝陽向學生們鞠躬表示感謝,大講堂內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高山下的花環》在大講堂內連續放映了兩天時間,讓燕大學子們在放假前都如愿看到了這部今年最火的電影。
放映結束后,大學生們的寒假生活也開始了。
對于林朝陽來說,放不放寒假沒區別,反正他又不上班。
元旦過后沒兩天就已經進入了臘月,放假之后已經是臘八。
這段時間是燕京一年之中最冷的天,林朝陽窩在家里輕易不愿意出門。
臘月十二這天,天上飄起了雪花,雪花有指甲蓋那么大,洋洋灑灑的飄落下來,沒一會兒的功夫,地上便已經積了一層雪。
屋內溫暖如春,林朝陽站在玻璃窗前,手中的茶杯氤氳著水汽,他喃喃自語,“這場雪有點大啊!”
“啊啊啊”
屋里地上,小冬冬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在陶玉墨的鼓勵下踉踉蹌蹌的學習著走路。
陶玉墨就站在他前面三五步遠的地方,滿臉笑容的朝他張開著手,“小冬子,快過來,到小姨懷里來!”
小冬冬嘴里急切的不停發出聲音,可惜腳上卻不太利索,越急越跑偏,最后一個踉蹌摔倒在了離陶玉墨兩步遠的地方。
他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搶了個狗吃屎,卻也不哭。
穩穩的躺在地上,歪著腦袋看向陶玉墨傻笑起來。
這一笑,哈喇子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陶玉墨連忙拿出手帕給他擦嘴。
“別傻樂了,一樂就流口水,你這口水瘡什么時候能下去?也不知道你爸你媽是怎么看的!”
林朝陽對小姨子的嘲諷充耳不聞,眼見著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扭頭對陶玉墨說:
“玉墨,你看著冬冬,我去接你姐!”
沒等陶玉墨回話,林朝陽已經出了門。
看著姐夫那心急的背影,陶玉墨將大外甥抱在懷里。
“唉!冬子,我怎么感覺你像是你爸媽撿來的一樣?”
“啊啊?”
“你也這么認為對吧?這倆人光顧著自己瀟灑,一點也不顧及我們的感受。”
“啊!”
“可不是嘛,就沒見過這么不負責任的爸媽。”
“啊啊!”
“小姨說你心坎兒里了吧?還是我對你好!”
“啊”
“長大了以后你可不能忘了小姨。”
“啊啊啊!”
“這就對了。你想著以后發達了,給小姨買臺摩托車。小姨上班實在是太辛苦了,好幾十公里呢!”
“哇哇”
小冬冬突然哭了起來,陶玉墨面露感動之色,“還是你心疼小姨,乖寶寶!”
陶玉墨叭叭在小冬冬Q彈的臉蛋上親了兩口,突然感到胸口熱熱的,她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都給你穿了尿褯子,怎么還尿我身上?我看你是欠揍!”
“啊!啊!”
東四八條胡同,《人民文學》編輯部樓內。
這才下午兩點多,眼見著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劉劍青這個副主編讓大家沒事可以早點下班,省得回去晚了,雪下的太大,路上不好走。
他是一貫的老好人,這話一出,立刻引來的編輯部同事們的交口稱贊。
大家紛紛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唯獨陶玉書仍氣定神閑的坐在那看稿子。
“玉書,趕緊走吧,等會雪下的大了,車子都不好騎。”祝偉提醒道。
陶玉書看稿子正看的入迷,頭也不抬的回道:“你們先走吧,我看完這篇稿子就走,很快。”
說話之間,同事們陸陸續續離開了編輯部。
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陶玉書一人,辦公室里也只有她翻動紙張的聲音。
“砰砰!”辦公室門口突然傳來兩聲敲門聲。
驚醒了沉浸在故事中的陶玉書,她起身去開門,只見一名面相稚嫩的青年正站在門口,肩膀和頭上還落了不少雪,尚未融化。
青年的衣著在陶玉書看來有些不符合燕京如今的氣溫,下身褲腿修長,不像是穿了棉褲的樣子,上身倒是穿了件毛衣,可外面只套了一件秋裝的外套。
這樣的穿著在今天這樣的天氣里,顯得過于單薄了。
“您好,我找陶老師!”
青年說話帶著些許江浙一帶的口音,翹舌字說成了平舌。
聽著他的話,陶玉書倒是眼前一亮,“你是浙江來的于華吧?”
于華見陶玉書一下子就叫破了他的名字,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他一笑眼皮向下耷,像一條憨態可掬的狗子。
“您就是陶老師?我是余華。”
“快請進,快請進!”
陶玉書將于華讓進了辦公室,第一次走進文學雜志編輯部,而且還是國內最頂尖的文學雜志,于華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緊張。
他的眼睛四下打量了兩眼辦公室內的環境,一張張辦公桌、成堆的稿件、窗臺上擺著的盆栽,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
陶玉書讓他坐在,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沒想到你今天就到了。”
于華坐到椅子上,將隨身帶的包放在桌上,“收到您的信那天,我就出發了,就是沒想到燕京會這么冷。”
“你以為北方的冬天是開玩笑的?你這身衣服太單薄了,帶了厚衣服沒有?”
“帶了一件。”
陶玉書聽著他的口氣便知道帶的肯定也是單薄衣服,“第一次來燕京吧?”
于華點點頭。
“回頭買一件厚衣服吧。”陶玉書叮囑道。
于華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一句,他來時帶的錢可不多,關鍵是他沒有全國布票。
聊了兩句,陶玉書又帶于華去見副主編劉劍青。
劉劍青見到于華,親切的與他交談了幾句,叮囑他在這里安心改稿子。
“這事你要用點心。本來像你寫的這篇短篇,壓根不用來燕京改稿子的。
是玉書同志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想讓你來燕京跟編輯們多交流交流,增長一些見識,才有了這么一個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聽著劉劍青的話,于華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個進京改稿的機會來的這么不容易,他連連點頭應是。
“那就先這樣。玉書,你帶他先去樓上,生活上的事你多照顧吧。”
“好。”
陶玉書領著于華出來,正要帶他去樓上,只見林朝陽正從樓梯走上來。
“你怎么來了?”
“雪下的這么大,我過來接你!”林朝陽面帶笑容,溫和的說道。
說著話,他的眼神瞟向陶玉書旁邊的青年。
哎呦喂!
這不潦草小狗嗎?
見他眼神看過去,陶玉書給兩人介紹道:“這是浙江來的青年作者于華,這是我愛人……”
沒等陶玉書介紹完,陶玉書和于華背后的辦公室門開了,劉劍青從辦公室里走出來,見到林朝陽立馬露出熱情的笑容。
“朝陽!還真是你,我聽聲音就有點像。”
林朝陽笑著跟劉劍青握了握手,寒暄了兩句,劉劍青問:“你這是來接玉書的?”
“是啊,外面雪下的大。”
劉劍青便對陶玉書說:“玉書啊,要不你先走吧。于華這邊我安排他吧,反正我得等會走。”
“沒事,就幾分鐘。你等我一下。”
后一句話,她是對林朝陽說的。
說完話,她便快速帶著于華去了樓上,簡單安排一番后,她便下了樓跟林朝陽匯合。
“走吧!”
夫妻倆攜手出了樓,外面大雪紛飛,他們的身影隱沒在白茫茫的風雪中。
樓上的于華放下行李,在房間里看過一圈,沒了新奇感之后便站在窗前,恰好看到了夫妻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
陶老師夫妻倆還真是恩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