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劉昕武這么說,蘇予的目光中流露出好奇。
“他這個人對稿費,錙銖必較。”劉昕武說道。
蘇予臉色了然,她之前倒是聽大家說過這種話,“你是說,只要給他提高稿費,就肯定能拿到他的稿子?”
“也不能這么說,也得看雜志的影響力。朝陽成名好幾年了,跟他約稿的刊物沒有一百家也得有八十家,你什么時候見過他的小說給過那些地區雜志?”
蘇予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
劉昕武繼續說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叫上老王一起,他不是也想要《棋圣》的出版權嗎?我們一起去跟朝陽談,肯定更容易。而且叫上老王,社里這方面對于稿費卡的也不會那么死。”
蘇予聽得連連點頭,“好,那就匯上老王一起,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腦袋里的畫面一閃而過,劉昕武接著對林朝陽說:“我們出版社這次可是很有誠意的,不光是《十月》要發表你的新作,《棋圣》的出版權我們也想要。”
“哦?”林朝陽聞言更加有興趣了。
王世敏這時說道:“朝陽,我們燕京出版社雖說名聲沒有人文社那般響亮,但在全國范圍內也是一流的綜合性出版社。之前沾了你的光,我們出版社引進的《渴望生活——梵高傳》出版后賣出了個好成績……”
林朝陽聽他這么說連忙擺手,“還是作品優秀。”
“不管怎么說,你跟我們燕京出版社緣分不淺。我們出版社真誠的希望你能把《棋圣》交給我們,稿費方面我們一定是最優厚的。”
好,我就喜歡“最優厚”這種形容詞,但愿你別違反法。
林朝陽心里高興,臉上淡然,“那稿費具體……”
“我聽說人文社出版《梵高之死》千字十二塊的基礎稿酬,超過八十萬冊銷量的話印數稿酬提高到萬冊5。”王世敏問。
衛老太太,你們人文社被我D滲透成篩子啦!
“是,你們了解的還挺清楚。”林朝陽說。
王世敏臉色傲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你當我夸你呢是不是?
好歹也是新的金主,這話林朝陽肯定不能說出口,反而得說:“有道理。”
王世敏鄭重說道:“《棋圣》出版,我們愿意給你提供千字十四塊的基礎稿酬,在印數稿酬方面取消掉人文社的前置條件,只要出版,印數稿酬就按照萬冊5來執行。”
王世敏的話說完,林朝陽微微頷首,這個價格確實很有誠意。
這時劉昕武又補充道:“朝陽,你的新小說如果交給我們《十月》發表的話,發表稿費也是千字十四塊。而且如果這部小說的出版權你能交給我們的話,出版的基礎稿酬我們可以給你千字十五塊。”
這是玩起打包了?
林朝陽不動聲色,輕笑著問道:“小說你們都沒看呢,連出版的稿費都想好了?”
“我們相信你的實力,對你的小說質量有信心!”
王世敏默默給劉昕武點了個贊,這話說的漂亮,哪個作家能遭得住這種騷話啊?昕武不愧是老編輯了!
不過兩人倒真不是盲目的對林朝陽有信心,之前王世敏已經知道林朝陽這部新作是去年《燕京文學》黃島筆會的產物,章德寧還給把他故事講了個大概,之后劉昕武又跟李拓了解了一些創作情況。
雖然沒有看過稿子,但他們對于小說的大概質量是心中有數的。
他們這群老編輯老奸巨猾,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就跟酒吧里撩騷的渣男一樣,對哪個美女說的都是這套話術。
林朝陽心中沒有任何波瀾,但表面上還是要做出受感的姿態,畢竟人家給的錢多啊!
“感謝二位的信任。不管是《十月》還是燕京出版社,都是業界翹楚,作品能夠交到你們手上,我也放心了。”
聽著林朝陽的話,劉昕武和王世敏心花怒放。
劉昕武握住林朝陽的手,差點喜極而泣,他感覺纏在自己身上快三年的霉運總算是消散了。
“朝陽,總算是組到你的稿了!”
互相致意一番,林朝陽說道:“對了。剛才我答應的是《棋圣》出版、新作發表,新作出版的事,現在談為時尚早,還是等以后再說吧。”
聞言,王世敏臉上的笑容淡了兩分,還以為都能拿下來呢。
“也好,也好。”
反正《棋圣》先拿下來了,已經算是勝利了,王世敏心想道。
送走了劉、王二人,陶玉書問林朝陽:“現在你的小說可真成了香餑餑!”
“不一直都是香餑餑嗎?”林朝陽玩笑著說道。
他的這種狂妄自然只是夫妻間的玩笑話,陶玉書白了他一眼,“我是指稿費方面,這些雜志社、出版社好像越來越愿意以提高稿費來組稿了。”
“很正常。這兩年文學雜志多火啊,動不動就是幾十萬份的銷量。
以《十月》為例,他們雜志的定價是一元錢,一期雙月刊五十萬份的銷量就是五十萬元。
給到新華書店哪怕是六七折,也有三四十萬元。
他們最大的成本是印刷、裝幀,也就占25。剩下的最大的支出就是稿費了,一期雜志內容是有數的,最多三十萬字,以千字十元計算,也不過三千元而已。”
算到這里,林朝陽感嘆道:“如今辦雜志,確實是門好生意。”
陶玉書調侃道:“我看你別當作家了,干脆去辦雜志吧。”
“這事我辦不來。我太懶散了,得你這種勤快人才行。”
陶玉書嘲笑他,“你的懶不是肉體上的懶,是思想層面的懶。”
林朝陽也不與她爭辯,“夫人說的是。”
他說著話便拉住了她的手,“為夫今晚就勤快一回。”
話音剛落,他便一把抄起陶玉書的身體,大步走向臥室。
三天后,燕京東城區東興隆街51號的舊式木樓里。
跟四年前創刊時比起來,《十月》編輯部內的裝潢和布局并沒有什么改變,真正的改變是在人事上。
78年創刊時《十月》還沒有主編,是由社里文藝組組長王世敏負責的,到了79年社里給《十月》任命了主編蘇予。
期間又來了兩個新人,去年下半年,《十月》因為《苦戀》的事整個編輯部被拉到D校去學習,章仲鍔這個創刊元老還被調離了編輯部。
好在他最后的結果不錯,是去了同為名刊的《當代》。
這兩天,劉昕武一直枯坐在辦公桌前,全神貫注的審稿,大多數時間都是眉頭緊鎖,偶爾眉目舒展,但很快又會糾結起來。
這天下午,臨近下班時間,劉昕武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稿子,輕輕的嘆了口氣。
“昕武,怎么樣?稿子不理想?”
最近兩天張守仁一直在觀察著劉昕武。
三天前,劉昕武和王世敏一起去林朝陽那,據說是花了大價錢拿到了林朝陽的新作和《棋圣》的出版權。
張守仁是不太同意這種組稿方式的,他倒不是對林朝陽有意見,他當了幾十年編輯,堅信雜志是給作品發光發熱的平臺。
哪有雜志主動給作家漲稿費的道理?要都這樣的話,以后文學期刊行業不全亂了?干脆比誰錢多算了。
不過劉昕武擺平了主編蘇予,又找到了王世敏,他就是想反對也沒辦法。
自從那天劉昕武取回了林朝陽的稿子后,張守仁就一直關注,今天見劉昕武似乎審完了稿子,他立馬詢問起來。
聽著張守仁的問話,劉昕武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之色。
“不是不理想。”
見他如此表情,又吞吞吐吐,張守仁心中好奇,“那你這是什么意思?”
劉昕武回憶著小說中的情節,沉吟著說道:“我是看完小說之后覺得,跟想象的有些不一樣,朝陽他似乎在走一個很新的路子。”
張守仁被他說的越來越迷糊,“要不稿子先給我看看吧,等看完了咱們倆再交流。”
“也好。”劉昕武遞出了稿子。
又過了三天,這三天里,張守仁一直都在看劉昕武給他的稿子,表現與劉昕武如出一轍。
“昕武,咱倆聊聊。”又一個下午,看完稿子的張守仁找到了劉昕武。
“行啊,我先說說。”
憋了三天時間,終于可以跟張守仁交流了,劉昕武顯得有些興奮。
“好,那你先談談。”
劉昕武搓了搓手,“從之前的《梵高之死》身上就能看出來,朝陽他對懸疑元素是情有獨鐘的。這次的小說,他的創作更加大膽,將懸疑元素運用到了極致。或者這么說吧,這本身就是一部懸疑小說。”
“如果單以故事來說,這部小說的故事不算復雜,身為公安的嚴守中和同事雷建明來到一座島嶼上調查一名女性精神病犯張佩蘭的失蹤案件,張佩蘭被指控謀殺了自己的三個孩子,具有高度危險性。
到達島上后,天氣惡劣,這增加了島嶼的孤立感和故事的神秘氛圍。嚴守中和雷建明在調查過程中發現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們似乎對他們有所隱瞞。
同時,他也被自己妻子死亡的噩夢困擾著。
隨著調查深入,嚴守中發現島上可能存在非法的人體實驗,他本以為是發現了失蹤案的線索,可結果卻是,他才是那個患有精神分裂癥的人。
張佩蘭是他妻子的名字,她確實因為精神疾病殺害了他們的孩子,嚴守中因為無法接受這一現實,才創造了一個公安的身份試圖來逃避內心的痛苦。
而他的同事雷建明實際上是負責他的醫生,整個調查過程實際上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戲,旨在幫助他面對和接受真相。”
“這是我對故事的簡單概括。我剛才說,這個故事不算復雜,但它在結構和敘事層面卻極其精巧和有深度。
朝陽他利用孤島、惡劣天氣制造了一層神秘面紗,在敘事層面,他采用了非線性的敘事結構,巧妙地交織了現實與幻想、過去與現在,形成了一種多層次的敘述。
他的這種敘事方式在《賴子的夏天》當中初露崢嶸,在《梵高之死》當中更進一步,而到了這部小說里,可以說是爐火純青。
這種敘事方式更像是一種敘事圈套,可你在看的時候就是會忍不住身臨其境,產生一步步揭開謎團的沖動。
對比朝陽之前的作品,可以很明顯的發現,在這部小說當中,他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技巧上。
他的這種創作趨勢在《賴子的夏天》時便出現了,只是那時候技巧還不像現在這么精湛。
如果要用一個詞語來總結這部作品的話,我會給出兩個字:炫技。
當然,他的這種炫技并沒有忽略故事本身,相反的是給故事增加了神秘色彩,風格獨樹一幟。”
一番侃侃而談,劉昕武總算是將這兩天憋在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眼神熱切的看著張守仁,“老張,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