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剛送來的,寄信人是在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授獎儀式上認識的陸文甫。
授獎儀式后,林朝陽請那些獲獎作家們吃了頓飯,他的手藝贏得了眾人的一致好評。
前段時間,劉昕武來找林朝陽幫《渴望生活》寫個序,還提到了陸文甫,不知道這次來信是有什么事。
“朝陽文兄:展信佳。前幾日收到昕武的來信,說待我下次進京,你要隆重款待一番,上次招待之情尚未答謝,實在是不勝感激。
想來想去,不知禮尚往來該回些什么。本想給你寄點茶,又想到仲春已過,不是時候,明年開春定當送上二斤新炒的碧螺春給你品品。
陸文甫身上有傳統文人的風氣,深刻的貫徹進了他的為人處事之中,他在信里聊了請客吃飯和送茶的事,然后才說了這次寫信的目的。
原來是三月末那次請客吃飯讓他有了點靈感,他本人也愛好美食,想寫一部關于美食的小說。
寫美食當然不能只寫美食,其中必然要涉及到社會變遷、歷史發展和人性脈搏,林朝陽既懂小說,又懂美食,所以有了這個想法之后陸文甫便想來信與林朝陽交流交流。
看完陸文甫關于小說的設計和想法,林朝陽立刻聯想到他最為人所知的代表作《美食家》。
《美食家》是一部中篇小說,小說的時間線貫穿了解放前到改革開放之后,但并不是那種反應歷史斗爭的鴻篇巨制,反而是從細微處入手。主角朱自冶一生忙著的就是如何吃,如何讓自己吃的稱心如意。
舊社會他能靠著祖產過的有滋有味,因為不抽鴉片、不賭博、不嫖娼,只對美食情有獨鐘,反倒讓他在嗡嗡嗡中沒有受到多大的沖擊。
改革開放后,時代變化,朱自冶竟然從一個渾渾噩噩的吃客變成了社會名流美食家。
這篇小說表面上大講“吃經”的小說,在一大堆有關吃喝的有聲有色的描繪中卻隱藏著非常深刻的思想主題,展現了人性的多變、歷史變遷和社會發展。
發表之后便迅速受到了文學界的好評,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陸文甫在信中描述的情節,與林朝陽讀過的《美食家》有許多相像之處,想來應該是同一部小說了。
林朝陽沒想到一頓飯竟然能讓陸文甫提前寫出了代表作,他心情愉悅的給陸文甫回了封信,在信中肯定了他的想法,鼓勵陸文甫一定要將這部小說寫出來。
又過了兩天,燕京各大高校的期末考試陸續結束,陶玉書、陶玉墨兩姐妹沒了學習任務,家里的氣氛也輕松了下來。
陶玉墨規劃著準備趁著這個暑假去一趟北戴河,林朝陽問:“看樣子沒少攢錢啊?”
陶玉墨立刻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好像護食的小松鼠,“沒攢多少錢。”
“跟你姐一樣財迷。”
“你信不信我告訴我姐?”
“你個小叛徒!還想不想賺錢了?”
聽到林朝陽的話,陶玉墨的眼睛亮了,“又有信了?”
單純從數字來說,《人民文學》《收獲》等文學雜志時不時銷量也能破百萬份,但這期《當代》的不同之處是在于,雜志原本的銷量基礎并不高。
《當代》1979年創刊,第一期銷量7萬份,第二期13萬份,銷量漲幅平穩,但跟其他知名文學雜志比起來還有很大的差距。
80年《當代》發表林朝陽的小說《賴子的夏天》,銷量一舉突破50萬份,此后雜志銷量就一直徘徊在三五十萬份之間。
近幾年文學雜志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當代》創刊一年就有如此成績,固然是值得肯定的。
但問題是,這份刊物背靠的是人文社這個龐然大物,自籌備之日起,《當代》對標的便是《人民文學》和《收獲》這樣的頂尖文學雜志。
這樣的成績,終究是差了兩者不止一籌。
別說是跟《人民文學》和《收獲》比了,就是與同在燕京的《十月》和《燕京文學》相比也略顯遜色。
《十月》可是創刊號就賣出了55萬份,《燕京文學》影響力不如一線文學雜志,但雜志銷量一向不俗。
結果今年一月開始,平地一聲雷,《梵高之死》發表,迅速引爆了讀者們的閱讀熱潮,一舉將《當代》的銷量帶到了百萬份以上。
這期之后,雜志的銷量雖然有所回落,但依舊達到了七八十萬份,足以與《人民文學》《收獲》這兩份頂尖雜志媲美。
恐怖的銷量帶來的是強大的影響力,《梵高之死》在讀者當中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同時也在文學界取得了不俗的評價。
如果不是一小撮人上綱上線的對《梵高之死》里面的部分內容進行泛政治化批評,這部小說在讀者群體和文學界的評價可以說堪稱完美。
也因著超高的口碑評價,這半年來編輯部隔段時間就會送來成包成包的讀者來信,仔細算算,少說也有一萬五六千封信了。
如此海量的信件,林朝陽當然不可能自己全部處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由小姨子這個廉價勞力處理的。
這半年靠著幫林朝陽處理信件,陶玉墨賺了四五十塊錢。
陶玉墨兩眼放光的盯著林朝陽,他笑了笑,“快了,下部小說不是馬上要發了嘛!”
“那不著急。就算是發表了,少說也得半個多月才有大面積的反饋,那時候我都玩完了。”
陶玉墨又問道:“對了,前段時間我姐不是說暑假伱們倆也要去參加筆會嗎?”
林朝陽一臉不在意,“章德寧那人說話就沒個準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呢。”
林朝陽這話有點武斷,他跟小姨子說完這話的第二天,章德寧便跑到了華僑公寓來,說《燕京文學》準備在下周舉行筆會,地點定在了黃島。
“黃島在哪?”陶玉墨從章德寧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忍不住問了一嘴。
“黃島就在青島,以前是膠南縣,現在變成了青島的黃島區。”
“哦,就是青島唄。”
章德寧又說道,“這次筆會大概半個月時間,我們先在黃島住幾天,然后去到濟南、泰安。”
“半個月啊!”陶玉書沉吟了一下,她現在放暑假,時間倒是有,半個月用在筆會上,回來學摩托車駕照也趕趟。
章德寧問林朝陽:“你請半個月假沒問題吧?”
“可以。”
現在館里一有點什么事就把他拎出來當吉祥物,男排來了是這樣、香江中文大學代表團來了也是這樣,他現在請假毫無負擔,我這吉祥物可不是白當的。
“那這幾天你們準備準備,我們下周一早上九點半在火車站匯合。”
“好。”
等章德寧走后,陶玉書便忙著張羅起收拾東西,林朝陽說道:“還有好幾天呢,你那么著急干什么?”
“我先看看有沒有缺的東西,趁著有時間好去買點。”
女人出門總是會比男人麻煩很多。
陶玉墨見姐姐、姐夫馬上要出門了,也抓緊規劃自己的行程,蹭不著飯了,不如出門瀟灑。
沒等林朝陽夫妻倆去參加筆會,她已經拎著行李瀟灑的奔向了火車站。
“劍梅!”
隔著老遠,陶玉墨看到了同學,興奮的高聲喊了一聲。
聽到聲音的郭劍梅也向陶玉墨招了招手,陶玉墨拉著行李跑到近前來,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
這次去北戴河旅游,她們是四女兩男,六個人里三人是79級法律系的,分別是陶玉墨、郭劍梅和一個叫于慧的女生。
另外還有兩人是77級法律系的王志勇和李俊玲,他們倆是男女朋友,最后一個人劉振云,他是跟著女朋友郭劍梅來的。
六個人聚齊了,眾人便往車站里走去。
這幾天剛放暑假,燕京站人流擁擠,檢票之后幾人好不容易擠上了車,等把行李都放好之后才喘著氣坐下。
“哎呦,這人也太多了!”陶玉墨抱怨了一句。
郭劍梅說道:“你不常坐火車。每年寒暑假,我們都是這么坐火車回家的,早習慣了。”
他們一行七個人,只有陶玉墨和于慧是燕京人,其他五人都是外地的。
“真熱啊!”于慧用手給自己扇著風。
陶玉墨從包里掏出一本雜志來,當作扇子來扇風,比于慧用手可方便多了,她正得意,就見劉振云拿出一把扇子交給郭劍梅。
“振云考慮的還真是周到啊!”陶玉墨調侃道。
被她這么一說,郭劍梅和劉振云都有些不好意思,另一對情侶王志勇和李俊玲就比他們大方多了,不僅給彼此擦著汗,還共飲一杯水。
天氣炎熱,車廂里全是人,氣溫就更高了,眾人滿頭大汗,眾人大口的喝了幾口提前灌好的涼白開,才算是解了渴。
等火車緩緩開動,清風徐來,打開的車窗處終于傳來了陣陣涼風,陶玉墨長出了一口氣。
“哎呦,總算是涼快了點。”
六人坐的是綠皮硬座車,座位相鄰,等車子平穩起來之后,王志勇張羅著大家一起打撲克,打撲克是如今坐火車打發時間的最佳娛樂活動。
其他幾人都同意了,于慧卻不想玩,她拿起了陶玉墨上車用來扇風的那本《燕京文學》,說:我看會雜志,你們玩吧。”
“你可真掃興,五個人怎么玩?”
陶玉墨埋怨了她一句,主動退出,讓另外兩對情侶玩。
“誒,玉墨,你姐夫又有新作品了?”
于慧翻了一眼目錄,發現這期《燕京文學》上竟然有林朝陽的作品。
“是啊。”
《燕京文學》是月刊,這期雜志已經上市兩天時間了,陶玉墨這本是她出門的時候在書報攤上買的,準備用來在火車上打發時間。
現在雜志被于慧借去了,她只能在一旁看著另外的幾人打撲克。
火車里的聲音嘈雜,陶玉墨的眼睛看著撲克牌,耳朵接收到的卻是各種各樣的聲音。
“好!這小說寫的可真解氣!”
“什么小說啊?”
“這部《棋圣》你看了沒?這一期《燕京文學》上發的,許靈均的新小說,寫的可真好。”
“那部小說啊,我昨天剛看完,感覺不太好。”
“不好?為什么不好?我看著很好啊!”
“你不下圍棋吧?那里面說的事太扯淡了,主角江南生下圍棋連著擊敗了日本九個國手,簡直是胡說八道。我們中國圍棋要是有這個水平,至于被日本人壓這么多年嗎?”
“小說嘛,情節都是適當虛構的。再說了,我記得下圍棋那個吳清緣當年不是就橫掃了日本棋壇嗎?”
“吳清緣是在日本贏的棋,這小說里是在中國。”
“那怎么了?”
陶玉墨聽著兩個聲音在爭辯,她對于兩人爭辯的內容并不陌生,正是姐夫林朝陽新小說的情節。
真就讓姐夫說對了,這才發表兩天,關于小說情節就已經有爭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