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后,燕京各大高校進入了考試季。
陶玉書最近為了準備考試,回到家中便悶頭學習,經常一學就到晚上十點、十一點多鐘,然后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吃了早飯又精神抖擻的去學校上課。
跟她這種天生就帶著學霸基因和卷王屬性的人比起來,林朝陽就咸魚多了。
不過再怎么咸魚,臨近期末這段時間,他還是不得不緊張起來。
他現在好歹也是燕大圖書館系的函授生,平時曠課、摸魚就算了,考試要是再不過,那就說不過去了。
這段時間里,燕大的學生們也都在忙著準備期末考試,校園里的喧囂也因此沉寂了下來。
圖書館的人比平時更多了,不過比往日多出來的這些學生都是來自習的,林朝陽他們借書處的工作量倒是一如既往,沒有增加多少。
這天他正抱著教材啃的時候,傳達室謝師傅到借書處來說有電話找他。
林朝陽接到李曙光的電話,聽他在電話里說了一會兒,面露沉吟之色。
“筆名這個問題我之前確實沒考慮。你們出版社那邊如果覺得用‘許靈均’這個筆名好的話,那就用許靈均吧。”
得到了林朝陽的許可,李曙光很高興,又在電話里說起了《梵高之死》的手稿在人文社內引起的強烈反響。
李曙光在電話里滔滔不絕的說了好幾分鐘,直到最后被旁邊著急用電話的同事攆走才罷休。
林朝陽面帶笑容的掛斷了電話,其實李曙光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早在前兩天祝昌盛就已經向他透露過了。
算起來,《梵高之死》算是林朝陽第二部長篇,寫這部他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對于的質量是很大信心的。
但人文社編輯們的反饋還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畢竟人文社的編輯們可是中國文學行業最見多識廣的一批編輯了。
能夠得到他們這群人一致的交口稱贊,足以說明《梵高之死》的優秀。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梵高在國內的名氣還遠沒有后世大,他真正被中國的廣大民眾所熟知,是在1983年。
因為在這一年,滬上人民美術出版社引進了美國著名傳記作家歐文·斯通的一部代表作——《渴望生活》。
《渴望生活》是歐文·斯通為梵高所寫的傳記文學作品,也是他身為傳記文學作家最為經典的代表作。
1927年春天,當歐文·斯通還是個大學生的時候,他在巴黎偶然接觸到梵高的畫,這個時候距離梵高去世已經近三十年。
此時梵高已經小有名氣,他的畫作也受到了許多者的喜愛,但他的藝術成就并沒有得到主流的承認,歐文·斯通被梵高繪畫中呈現出來的巨大的生命力所感動,深深的被他的繪畫所震撼。
于是他有了為梵高創作一部傳記作品的念頭,但他的這部作品創作出來后卻遭到了幾乎所有出版社的拒絕。
彼時彼刻,梵高仍然是個不知名的畫家,沒有出版社會為一個默默無聞的畫家樹碑立傳。出版社是要賺錢的,這樣一位毫無名氣的畫家,他的傳記作品哪里會有讀者買單呢?
直到1934年,英國的杜朗格林出版社同意出版這部作品,但也只印刷了5000冊。
《渴望生活》出版之后,很快便在讀者群體引起了反響,銷量與日俱增,出版社不得不多次加印。
此后多年時間,《渴望生活》被多個國家的出版社引進出版,翻譯成了80種文字,銷量超過2000萬冊。
1983年,《渴望生活》被翻譯成中文引進到國內,成為當時無數文學青年的床頭讀物,打動了無數讀者,也影響了許多人。
《渴望生活》這部作品本身的質量當然是出類拔萃的,但讓這部作品能夠受到全世界無數讀者喜愛并且產生重要影響的最根本原因還是梵高本人。
一位天賦卓越、才華橫溢的畫家,生前困頓無名,卻在死后聲譽日隆。
他的天縱才華、他的苦難經歷、他的不被世俗所理解,才是引起讀者強烈共鳴的根本原因。
如果是在后世,一個中國作家寫這樣一部以外國人為主角的,多多少少會有些水土不服。
但《渴望生活》引進之后在國內的廣受歡迎,說明了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真正重要的還是要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
恰好,《梵高之死》也是這樣的作品。
而且在如今這個時候,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幾乎成了社會的共識,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
許多當代外國作家的作品被引進后在國內廣受歡迎,但國內許多當代作家的作品卻并不受讀者們的待見。
這里面當然與嗡嗡嗡十年的文學人才斷檔和文學發展停滯有關,但一個不得不正視的現實就是,許多人已經開始養成了崇洋的思維慣性。
這當然不是某個人的個人問題,而是整個社會氛圍在陡然之間的集體轉向。
這種社會氛圍和輿論的轉向不能以某種單純的角度去評論,但確實對于文化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梵高之死》的故事是以梵高這位西方偉大畫家的生平為背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部作品反而可能更容易受到現階段許多讀者的追捧。
接完了電話,林朝陽回到借書處,看見李拓正站在那里。
“你怎么來了?”林朝陽問。
“找你唄。”
“有事啊?”
“嗯。”李拓將林朝陽拉到一旁,說道:“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燕京文協?”
林朝陽驚奇的問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讓我加入你們協會了。”
年初全國優秀短篇獎授獎儀式后,章光年這個文協頭頭兒特意邀請林朝陽加入文協,但被他婉拒了。
年中《高山下的花環》舉辦研討會時,章光年又舊事重提,甚至還給林朝陽畫了塊大餅,說只要他加入文協,就想辦法讓他成為《人民文學》編委。
但林朝陽依舊拒絕了章光年的提議,他拒絕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不想浪費時間和精力。
文協要開會,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他要是真參加了,一次兩次不去還好,次數多了,有些人一定會有意見。
文協不是世外桃源,相反它比很多單位的山頭和是非都要多。
林朝陽又不求一官半職、不求結交賢達,何必去湊這個熱鬧呢?
而且進了文協還很容易為人情所累,不得不去參加一些座談會、研討會之類的活動。
他自己作品的研討會他都不愿意參加,更何況是別人的呢?
如果是去游山玩水的筆會什么,他倒是不介意,至今還沒有人對他發出這種邀請。
“這不是協會領導聽說我跟你關系不錯嘛,今年領導剛上任,想壯大一下我們協會的力量。”
嗡嗡嗡期間全國文協停止工作,各地文協也相繼停止工作,直到78年才恢復。
燕京文協在今年才召開第一次大會,制定了協會章程,選舉出了第一屆理事會和首領,這一屆首領是詩人洪荒。
燕京文協跟全國文協雖然是上下級關系,但邀請會員入會這種事還是各干各的。
林朝陽搖了搖頭,說道:“之前章光年找了我兩次,讓我加入全國文協,我都沒答應。”
聞言,李拓明白了林朝陽的意思,“得,那我的使命完成了。”
李拓了解林朝陽的性格,這次來也不過是為了應付領導的安排,不得已而為之,有了林朝陽的答復,他回去也算是能交差了。
接著兩人又聊了幾句創作上的事,聽說林朝陽的新馬上就要發表在《當代》上,李拓調侃道:“你這效率夠高的,不到一年的功夫,又一部長篇。”
“誒,伱聽說了沒?”李拓又問林朝陽。
“聽說什么?”
“謝導最近因為《天云山傳奇》挨批了……”
《天云山傳奇》是謝靳從去年鼓搗到今年的電影,電影改編自魯彥周的同名,早在拍攝之前,劇本就因為涉及到反Y問題而遭受了非議。
謝靳頂著巨大的壓力拍攝完成電影,前幾天又帶著電影去參加了《電影評論》和《大眾電影》舉辦的電影研討會。
會上,放映了兩部電影,一部是謝靳拍的《天云山傳奇》,另一部是彭寧的《太陽和人》,這部電影還有另一個名字《苦戀》。
放映過后,這兩部電影受到了一些表揚,但更多的卻是批評之聲,兩部電影的導演以及他們背后的制片廠也因此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按照正常的軌跡,最后兩部作品的命運天差地別。
文藝界對于《太陽和人》的批判聲愈演愈烈,最終這部電影不得不被束之高閣,成為這個年代的國人都知道卻沒有看過的電影,而《天云山傳奇》卻在被一番批評過后順利的通過了審查。
李拓并不知道《天云山傳奇》和謝靳的未來是如何,他只知道最近謝靳被人批判的厲害。
作為從嗡嗡嗡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難免會擔心這股批判浪潮會影響謝靳拍片,畢竟林朝陽的《牧馬人》已經確定將由謝靳拍攝。
對李拓的擔心和關切,林朝陽自然是感激的。
“謝導也是咱們國家電影界的擎天白玉柱了,要是他都被批倒了,那天真是要變了。”林朝陽輕松的說道。
李拓一想,也是這么個道理。謝靳要是真被批倒了,那就不是光擔心他謝靳的事了,文化界恐怕又要迎來人人自危的局面。
“還是你想得開!”
聊完了這件事,李拓又用懷念的口吻說:“好長時間沒吃你做的菜了!”
“想吃就去我那唄。不過咱提前說好,自己備菜,我們家現在肉票、糧票緊張。”
聽林朝陽如此說,李拓問起了原由,這才得知了林朝陽父母來燕京的事,進而又提到了給父母在燕京買房子的事。
李拓咋舌道:“我要是有你這個創作效率,也不至于到今年才住上筒子樓了!”
一處華僑公寓、一處西城區的四合院,林朝陽寫作不到三年就賺下了兩套房子,別看這年頭房子不值錢,可老百姓工資一樣低啊!
在燕京人均四五平米住房的襯托下,林朝陽家的住房條件稱得上是豪奢,讓李拓眼熱不已,對林朝陽那旺盛的創作精力和高超效率充滿了敬佩。
送走李拓之后,也快到下班時間了。
林朝陽騎著自行車回到華僑公寓,一進門,發現家里竟然來了位熟悉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