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剛過,工作日的早晨,位于朝內大街166號的人文社大院門口人來人往。
李曙光將自行車停到車棚里面,跟同事們挨個打著招呼進了樓。
他把公文包放下,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又去打了壺熱水準備沏點茶,同事們陸續到來,有人伸著杯子跟他要水,李曙光一一給大家倒上。
“老李這服務,真是到位。”同事們玩笑道。
李曙光面上笑呵呵的跟大家閑聊了幾句。
每天工作的前奏結束,他便坐了下來準備進入工作狀態,他從辦公桌右側堆的一堆書稿當中抽出那份昨天還沒審完的稿子。
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正打算繼續看,卻聽見有人在叫他。
“老李!”
李曙光一開頭,只見社里發行部的陳志和滿臉笑容的站在門口。
“老陳啊,什么事這么高興?”
“當然是好事。”陳志和走進辦公室,坐在李曙光對面,拿起他還沒來及收起來的茶葉罐。
“什么好事?”
陳志和笑而不語,李曙光會意的起身給他沏了杯茶,“這回能說了吧?”
陳志和得意的輕啜一口茶,不想卻被燙了一下,哆嗦著嘴放下了茶杯。
“你這也太燙了。”
“剛打的熱水,能不燙嗎?說正事,什么好消息?”李曙光追問道。
“《賴子的夏天》賣的不錯。”
“就這?我看你是來混茶葉的吧?”李曙光聽完有些不滿。
《賴子的夏天》當初在《當代》發表,一舉幫助《當代》打破50萬份銷量,這幾期銷量雖然有所回落,但銷量仍穩定在35萬份以上。
這個數字跟《賴子的夏天》發表之前的13萬份比起來可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說句不夸張的話,《賴子的夏天》可以說是一舉將《當代》從準名刊帶到了名刊的水準之上。
這就是好作品的魔力!
《賴子的夏天》能將刊發它的雜志帶到如此高度,出版賣得火爆,又有什么稀奇的?
“誒,什么叫混茶葉?我這么說可是有依據的!”
“有什么依據?”
“燕京發行所那邊讓我們準備加印。”
聽到這話,李曙光終于重視了起來,凝神問道:“他們要訂多少?”
“還在統計呢,估計過兩天能通知。怎么樣?我這不是信口胡謅的吧?”
李曙光笑起來,“還是老陳你消息靈通。”
陳志和口中的發行所是新華書店的發行部門,正好是與人文社發行部對接的。
一部書的印量,尤其是首印量不是出版社領導拍著腦門決定的,必須是有一定依據的。
這個依據一般是出版社先向新華書店的各地發行所郵寄征訂單,等待各地的書店填寫完征訂單后匯總征訂量,這個征訂量便是出版社印刷圖書最重要的依據。
《賴子的夏天》出版前,人文社耗費了一個多月時間進行征訂,得到的結果是喜人的,全國各地書店的征訂量匯總到一起,足足有9萬6千余冊。
人文社是國家級出版社,每年出版的圖書多達數百種,但能達到這個征訂量的,屈指可數。
《賴子的夏天》首印10萬冊,燕京是首都,圖書銷量一向穩居全國首位,10萬冊中的十分之一圖書都擺在了燕京市內大大小小的書店之中。
眼下距離上市發售剛剛一周,這一萬冊即便是沒售罄,估計也賣的差不多了,要不然發行所那邊怎么可能溝通加印的事。
陳志和問:“我聽說你手上在審林朝陽的另一部?”
“對。《父母愛情》,他用另一個筆名寫的。”
“那出版用哪個筆名?”
“這個……沒細聊過,應該還是用發表時的筆名吧。”
“欸,不行不行。得用‘許靈均’這個筆名,他這個筆名有號召力。
都出了好幾本了,本本賣得好。他用那個筆名,有幾個讀者知道這是他的啊?
平白損失了一大批潛在讀者,影響銷量。”
李曙光說道:“這事啊,你得跟衛老太太商量。”
“我一個發行的,跟她說圖書出版的事,那不是找挨罵嗎?你去說。”
李曙光這才明白,笑問道:“敢情伱是為這事來的?”
陳志和笑而不語。
“行,那回頭我跟她說一聲,這事還得跟作者溝通。”
陳志和走后,李曙光來到衛君怡辦公室,跟她說了一下陳志和的提議。
衛君怡只說了一句“以作者的意見為主”,她這么說事情就簡單了,李曙光只需要找林朝陽這個作者確認一下就可以了。
正打算離開,李曙光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衛君怡辦公桌右上角摞著的書稿,最上面那份書稿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就是朝陽新寫的那部吧?”
“嗯。”
衛君怡的眼神落在那份稿件上,滿是欣賞。
“前兩天《當代》那邊鬧的沸沸揚揚,就是因為這部吧?”
衛君怡抬起頭,靜靜的看著他,那眼神在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李曙光立刻會意,“稿子您要是審完了,借我看看唄?”
“還得還給《當代》那邊呢。”
“我去還,您先借我看看,回頭我給他們送過去。”
“那你記著早點還給人家。”
“您放心吧。”
李曙光拿著稿子高高興興的離開了衛君怡辦公室。
等他回了當代文學編輯室,有同事看見他手上的稿子,問道:“老李,又有新稿子啊?”
“沒有,借過來的。”
“借的?”
李曙光的話引來了同事們的好奇。
當代文學編輯室是人文社工作量最大的編輯室之一,平日里審稿都忙不過來,李曙光竟然還有心去借稿子來?
有人湊到他身邊,好奇是什么稿子還能讓李曙光主動去借過來看。
“《梵高之死》?”
“呦!這是林朝陽那部吧?”
“應該是它吧。昨天《當代》的柳蔭還在聊這部呢,夸的天花亂墜。”
祝昌盛一周多之前從林朝陽那里取了《梵高之死》的稿子,先是趁著夜色送到了覃朝陽家里。
編輯審稿都是三審制,分初審、復審、終審。
覃朝陽對這部也很重視,熬了兩天夜審完稿件,同意了祝昌盛的請求,決定以長篇專號的形式,將《梵高之死》全文發表在《當代》改版為文學雙月刊的第一期上。
本來《當代》改版第一期的稿件、排版和封面都已經準備的七七八八了,結果突然出現了變故,編輯部少不了又是一番忙碌。
編輯部的同事們也對這部由覃朝陽開了綠燈的充滿了好奇,雖然已經確定發表,但并不妨礙大家競相閱讀。
《當代》編輯們的專業素養自然不用說,不少人都編輯過中國當代文壇那些赫赫有名的作品。
比如愛吹牛的榮世輝,五十年代紅遍全國的《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便是由他經手編輯。
《當代》自成立以后,人文社也對它大力扶持,有什么好的稿件都是先緊著這個親兒子。
應該說,《當代》的編輯們無論是從專業素養還是見識上在文學編輯這個行業里都是出類拔萃的,說一句見多識廣不過分。
但在閱讀《梵高之死》這部時,他們的固有觀念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破。
首先是穿越這個創意,其實這個創意在中國古代文學當中并不罕見。
比如《枕中記》的黃粱夢、湯顯祖的臨川四夢《紫釵記》《南柯記》《牡丹亭》《邯鄲記》、蒲松齡的《聊齋》和袁枚的《子不語》。
在這些作品當中,都或多或少的都出現了以夢為媒介所發生的穿越于現實與虛擬之間、古今之間、不同空間當時的故事。
但在中國當代文學的創作中,卻極少有人使用這種創意。
《梵高之死》這個創意至少是近年以來比較少見的,所以冷不丁一看到這種作品,自然會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其次是的結構和風格,具有較重的懸疑元素,這在以現實主義為主流的文學界同樣是非常少見的。
這種懸疑元素的加入,使得在文本的可讀性上遠超一般的主流文學作品,用《當代》一些編輯的說法來說是:讀著讓人上癮。
的情節設計精巧,以亞倫的穿越和他在酒館與梵高的相遇為線索,一步一步揭開了一系列隱藏在歷史背后的關于梵高這個天才的秘密。
既有與怪物爭斗的緊湊節奏、也有解密梵高悲劇人生的懸念,緊緊的抓住了讀者的好奇心,使人在閱讀過程中難以釋卷。
而且林朝陽還在融合了豐富的歐洲歷史知識和藝術解析,讓這些編輯在享受解密樂趣的同時,也增長了見識。
哪怕中摻雜了一定成分的意識流創作技法,也絲毫沒有影響整體的故事性。
最后就是整體的閱讀感受,雖然雜糅了意識流、科幻、懸疑等諸多元素,但在閱讀感受上仍舊是以故事性為主。
主人公亞倫經歷了一場時空之旅,不僅是與偶像梵高有了近距離的交流,更是深刻的明白了所謂藝術到底是什么,堅定了內心對于藝術信仰的堅持和追求。
尤其是故事結尾,亞倫的身影跨越百年時光與梵高重合在一起,看著那些完好如初的藝術作品,聽著后世人對于梵高的無限溢美,梵高以亞倫的身軀見證了他生前未能親眼見證自己的偉大。
的主題在這一刻得到了全面的升華,超越時代的才華總是伴隨著質疑與孤獨,唯有藝術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