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的花環》作為戰爭軍事題材的突破性是毋庸置疑的,劉振云看完來找林朝陽這個作者交流,充分證明了他對的喜愛。
但要說他對有多么推崇,那倒不至于。
因為文學界向來有一種風氣,那就是提倡作品必須要具有現實主義批判精神,揭露各種社會矛盾,對社會的黑暗面和弊端進行深刻的批判。
這種思潮自五四運動以來深刻的影響著中國文學的發展,直到今日。
劉振云作為燕大中文系的高材生,也同樣抱有這種心理,但他抱有的并非是那種只認“批判”的偏執,所以在看待《高山下的花環》這部時,態度可以說是客觀的。
“你這部發表了幾天,大家的討論熱情居高不下。”劉振云說道。
“能引起中文系的討論,看來寫的確實不差。”林朝陽哈哈笑道。
兩人一路閑聊著回到學校,快到三角地的時候林朝陽問:“最近怎么沒看著健功?”
開學之后林朝陽一直沒去中文系蹭課,再加上一個暑假沒見面,所以問起了熟人的情況。
“他啊,他們那伙人這會兒正迷話劇呢。”
“話劇?”
中文系要成中戲了?但倒也可以理解。
自恢復高考、學生們入學以來,燕京各大高校一直鼓勵和培養學生們開闊視野,提升藝術鑒賞水平。
電影、話劇、京劇、樂團、舞蹈演出、歌唱比賽、運動會……這個時候條件雖艱苦,可學校給大學生們創造的業余生活堪稱盛宴。
作為中文系的學生,看話劇幾乎是每個學生每個月必修的娛樂活動。
自然而然的,大家對于話劇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嗯,暑假的時候七七級的李春在家里寫了個劇本,最近大家在張羅著排演,我們班還有人也去參加了。”
聊到三角地,兩人分開,林朝陽回了圖書館。
這天,中文系有吳祖緗的課,林朝陽又跑去了聽課。
他一出現在教室,便引來了所有人的側目。
暑假一個多月沒見面,再見面本應該有些生疏,但這個暑假大家在諸多報紙和雜志上看見了太多次“許靈均”的名字,絲毫沒有對林朝陽感到陌生。
“你小子可真能折騰!”
林朝陽入了座,他旁邊的陳健功如此說道。
“怎么就能折騰了?”
陳健功眼睛朝前看,臉上露出幾分贊嘆之色,嘴里低聲說道:“五月份《小鞋子》發表,引起了那么大的反響,你還不知足。轉頭在《十月》上發了那篇演講稿,我最近可是沒少在報刊上看著罵你的文章,你可真是怕自己不夠火啊!”
“扯淡。我哪知道演講稿發到《十月》上會有那么大的反響?”
“你敢說伱不知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現在你許靈均的大名可是響徹中國文壇,成大作家了!”
“滾蛋!”林朝陽笑罵了一句。
調侃歸調侃,但陳健功有一點說的是對的。
挨罵歸挨罵,但按照現在的輿論狀況看,林朝陽的名氣可要比許多老一輩作家還要大。
他的這種情況在七八十年代的文壇其實并不罕見,造成這種現象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眾對于文學超乎尋常的喜愛。
書店的新書隨時被一掃而空,圖書館永遠人滿為患,無論是干部、學生、工人、農民,大家都熱愛讀書。
嗡嗡嗡壓抑十年之后爆發出的讀書熱情貫穿了七十年代后期和整個八十年代,也造就了這個時代的超級明星——作家與詩人。
他們擁有比后世的大明星還要可怕的影響力,一言一行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影響整個社會。
如今的林朝陽,雖然作品還沒有幾部,但他和他的作品在文壇以及讀者群體當中的討論度在過去的大半年時間里卻始終居高不下,儼然已經成為新生代作家中最具話題的人物。
“瞧你,開不起玩笑!”陳健功斂去臉上的詼諧,正色道:“說真的。你最近的討論度確實有點高,主要是作品也確實出彩。這才幾個月啊,《小鞋子》的風潮還沒過去呢,《高山下的花環》又出來了。你這部我可是認真拜讀了,在近些年的軍事題材當中絕對是有開創性和突破性的。”
“我寧愿不要這種討論度。”
陳健功露出“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
“就因為挨罵?要是擱我,我巴不得他們罵我,罵的越狠我越高興,不被人罵,能叫大作家?
你看看當年民國那時候,人腦袋都打出狗腦袋了。不挨罵?不挨罵人家都瞧不起你!”
林朝陽無語的看著陳健功,真沒看出來,哥們兒你這想法夠超前的。
要是把陳健功放四十年后,高低是個粉絲一個億的大網紅。
“不過說真的,你真那么不看好傷痕文學的發展?”陳健功認真的問道。
“不是不看好,我是覺得大家都掉進了一個定語陷阱里。
什么叫傷痕文學?說大白話,就是大家對于前些年那些不幸遭遇的挖掘、揭露、批判和反思。
這段時間以來發表或者出版的此類作品你應該也看過不少,咱們實事求是的說,有多少是真正優秀的作品?
83最新地址 我是覺得,這股傷痕文學的流行是一種必然,但它的廣受歡迎更多的是建立在情緒價值下,這種風氣注定是長久不了的。
隨著這兩年大家的怨氣逐漸消解,它的流行必將走向終結。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反思,也可能是懷念,或者是別的。這些我演講的時候不是講了嗎?”
陳健功說道:“演講的時候我是聽了,可最近的風不是太大了嗎?今天又聆聽了一番您老的教誨,讓我再次茅塞頓開。
誒,你一說‘情緒價值’,我想起來了,那天我還看了玉書同志在報紙上發的那篇文章。
這詞不會是你想出來的吧?還挺精準的。你小子說的好像淡泊名利,我看是恨不得外面吵的越熱鬧才越好呢。”
“別扯沒用的,認真聽課。”
蹭完了課,林朝陽不理會陳健功拉著他繼續聊的邀請,返回圖書館。
傍晚下班,林朝陽正準備離開圖書館,卻被一個中年人給攔住了。
中年人有著讀書人特有的那種清瘦,眼目深邃,戴著副眼鏡,有種文質彬彬的窩囊感,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
“朝陽同志,你好,我是洪子成,中文系的講師。”
中年人的自我介紹讓林朝陽眉頭不自覺的挑起。
未來大佬啊!
提起洪子成的名字后世很多人可能不了解,但你要是問問念中文系的大學生們,他們肯定不陌生。
因為這位大佬在九十年代寫出了一部足以記入中國文學史的著作——《中國當代文學史》。
這部書牛逼到什么程度呢?
面世后不久便成為國內眾多高校中文系當代文學課的首選教科書,并且沿用到林朝陽穿越前也依舊如此。
《左傳》有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中國文人終其一生的夢想也正是這三個目標,一部《中國當代文學史》足以稱作“立言”,在這一點上來說,洪子成的成就放眼中國當代文壇也是首屈一指的。
當然了,現在的洪子成還沒那么牛逼。
現在的他年過四十,還是燕大的一名普通講師,林朝陽甚至沒蹭過他的課。
“洪老師好!”林朝陽客氣的打了個招呼,“您找我有事?”
“嗯。”洪子成點了點頭。
“最近我正在寫一部關于當代文學的著作,是與人合著的。
本來書已經寫的差不多了,可最近媒體上有一些關于你和傷痕文學的爭論,我去看了你之前發表在《十月》上的那篇《傷痕文學的必然興起與衰落》。
我覺得你對傷痕文學的一些看法和剖析非常準確,想找你聊聊。”
洪子成的態度客氣中夾雜著古板,一看就是潛心研究學問,不善交際的類型。
林朝陽看了一眼手表,“去家里聊吧。”
洪子成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林朝陽就邀請他去家里坐,他這人又不太會變通,一路跟著林朝陽來到了朗潤湖公寓。
站在公寓樓前,洪子成的眼中隱晦的閃過一絲艷羨。
燕南園的別墅、朗潤湖的公寓樓都是燕大教授們的標準待遇,能住進這些地方,證明學術實力和地位已經站在了中國學術界和知識界的最前列。
洪子成現在只是講師,還住在三十二號樓東面的筒子樓里,那里面住滿了燕大的青年講師,嗯,當然也包括中年講師。
兩人到家的時候,陶父剛回家不一會兒,他看著洪子成覺得眼熟。
“你是中文系的……”陶父一時想不起名字來,洪子成說道:“洪子成。”
“對,想起來了,洪子成!楊暉夸過你好幾次,雜文寫的好。”
楊暉是中文系的系主任,也是中文系的資深教授,沉鐘社的發起人和主要成員之一。
提起楊暉,最牛逼的事當然是當年趙家樓的那把火,他便是當初最早沖入趙家樓的幾個學生之一,可以說是改變了中國歷史的人物。
“您過獎了,我最近在寫一部關于當代文學的書,今天過來是找朝陽同志聊聊他對傷痕文學的看法。”
沒用陶父問,洪子成主動說明了來意。
陶父擺了擺手,笑呵呵的說道:“你們年輕人聊,文學的事我不懂。”
跟陶父打過招呼,兩人剛在屋里坐著聊了一會兒,陶玉書便回來了。
聽說洪子成今天是來跟林朝陽聊傷痕文學的,陶玉書兩眼發光。
最近她為了跟外面那些批判林朝陽的文章打擂臺,仔仔細細的研究了一番傷痕文學,文章發了兩篇,可始終是隔空對線,總感覺不盡興。
洪子成的出現恰好可以讓她驗證驗證自己最近的學習和研究到底有多少收獲。
“洪老師,您是研究當代文學的,不知道您對傷痕文學未來的發展趨勢是怎么看的?”
洪子成一臉懵的看向林朝陽,這不是我的詞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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