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燕京大學五四文學社恢復成立大會在燕圖會議室里正式舉行,會議室的南窗掛了一條橫幅——燕京大學“五四”文學社恢復成立大會。
前來參加大會的領導和嘉賓入席的時候,林朝陽突然在里面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這不是那天在圖書館拿他開涮的老登嗎?
林朝陽眼見著老登拄著拐杖走到了座位坐下,再看他面前的銘牌——朱光遣。
心里忍不住飆出一句臟話。
你個老……同志,拿我開涮就算了,連自己也不放過,殺敵八百,自傷一千啊?
西方美學史寫的一般——朱光遣。
林朝陽的意外沒有對大會產生任何影響,嘉賓們一一落座。
小小的燕圖會議室內坐滿了中國文化界的精英,其中更不乏舉足輕重的人物。
燕大黨委副書記馬世江、副校長稷羨臨、燕大中文系教授王瑤、魯迅先生摯友川島、詩評家謝勉、詩人張志敏、作家劉昕武、燕京文藝小說組組長周燕如,以及拿林朝陽開涮的朱光遣。
之前為了五四文學社忙前忙后的陳健功和鄒仕方沒有列席,只能站在這群領導、嘉賓的對面充當觀眾。
五四文學社成立后兩人只是副社長,今天文學社跟以上眾人坐在一起的只有已經確定的社長張友華,他是校團委文化部的負責人。
大會先是展示了茅盾先生給燕大的復信和為未名湖雜志的題簽,博得了在場眾人的熱烈掌聲。
之后又由馬世江宣布五四文學社領導班子成員,接著是參加大會的幾位重量級嘉賓發言表示祝賀。
林朝陽瞅見列席參加大會的人民日報和中國青年報的幾位記者奮筆疾書,想必明天五四文學社恢復成立的消息便會登上這兩份權威報紙的版面。
到底是頂尖學府啊!
他心中不由得感嘆一句,連恢復成立個學生社團都能上這種級別的報紙。
前后不到一個小時,五四文學社恢復成立大會宣告結束,會后文學社組織與會者在圖書館外合影留念。
在大家忙著恢復會場的時候,林朝陽跑到了館外。
燕大圖書館外有塊草坪,被燕大人稱為三角地,與會嘉賓們合影就在這里。
林朝陽過來的時候,合影剛剛結束,他跑到周燕如身旁,“周老師!”
“叫什么周老師,叫老周吧。”周燕如隨和的說道。
“老周。”林朝陽從善如流,“您這會兒有時間嗎?”
周燕如心知林朝陽的目的,點了點頭,隨他往未名湖的方向走去。
稷羨臨望著林朝陽的背影,問朱光遣:“那是陶家的女婿吧?”
最近這些天,燕大的教授圈子里有個熱門話題。
歷史系陶敬法的女兒不僅嫁了個農村女婿,還把人給帶進城,安排在了燕大圖書館工作。
能當上燕大的教授,自然少有目光淺薄之輩會對林朝陽的農民身份報以有色眼鏡,大家覺得有意思的是這件事的打破常規。
這年頭城市戶口的家庭家家都有知青,不管是自己家還是身邊的親友,知青與當地人結合的不在少數。
回城大潮興起之后,這部分與當地人結合的知青便面臨著一道難題。
大家都想回城,可身邊的另一半怎么辦?
思來想去,無外乎三種選擇。
要么不回城,一輩子老死在農村;要么拋妻棄子,獨自回城;要么帶著在農村組成的家庭一起回城。
人性在如此殘酷的抉擇面前脆弱不堪,選擇第二種方式的知青是最多的,這兩年因為回城這檔事鬧出的丑事數不勝數。
林朝陽與陶玉書的事跡奇在陶玉書的才貌雙全卻下嫁給身無長物的農村小伙子,也奇在她不僅把另一半帶回了城,還不遺余力的給他安排了工作。
這樣的姑娘,誰聽說了不得贊一句“有情有義”?
這也讓燕大的教授們對林朝陽這個陶家女婿充滿了好奇,這些人里不少人都見過陶家的女兒陶玉書,能讓如此優秀的姑娘甘心下嫁又不遺余力的帶他回城的,究竟是怎么樣的青年?
朱光遣露出頑童般的笑容,“是他,確實跟傳聞一樣平平無奇。”
林朝陽要是聽到這話,高低得回他一句:就這審美,中國的美學教育就是被你給耽誤的!
等離了人群二三十米之后,周燕如主動開口,“你是想問稿子的事吧?”
“是。”
之前陳健功帶著林朝陽跑到燕京文藝編輯部送稿子,章德寧這個一審的責編和周燕如這個二審的小說組組長都夸了小說,證明稿子的質量不俗。
按理說,交給負責人審一審,確定沒什么方向性的問題,再修改修改就可以排隊發表了,可這都半個月了,也沒個動靜。
周燕如當時還說等編委會看過之后通知林朝陽修改呢。
“你那篇稿子底子非常好,我是屬意發表的。不過最近編輯部要有人事變動,可能要壓后一些時間。”
林朝陽好歹也是經過多年社會毒打的資深社畜,要是單純的人事變動,怎么可能會壓他的稿子。
“您可不能忽悠我!”
林朝陽的直接沒有讓周燕如生氣,反而笑了起來,“沒看出來,你小子沾上毛兒比猴兒都精。”
談話的氣氛輕松愉快,周燕如見他處事老練,便不再隱瞞。
“確實是要換負責人了。你那篇稿子上了編委會討論,主要領導同志對稿子的一些內容有所顧忌。你也應該明白,馬上要走了,最怕出點閃失。”
林朝陽抱怨道:“這位領導可不厚道!”
周燕如笑了笑,沒說什么,她心里何嘗不生氣?可工作還是要干下去。
“那萬一新來的領導也走保守路線呢?”
“朝陽同志,你以為刊物為什么要換主要負責人?”
周燕如的反問讓林朝陽點了點頭,她又保證道:“你放心,稿子肯定會用。真要是到最后也發不了,我負責給你推薦一個刊物發表。”
周燕如都如此說了,林朝陽也不好再糾纏。
“況且,晚點發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聞言,林朝陽面露思索之色,片刻之后便想明白了周燕如所說的“好事”是指什么。
眼下傷痕在全國范圍引發的討論持續熱烈,贊美聲雖多,但批判聲亦不少。
但大家也能看出來這種情況持續不了多少時間,傷痕呼應的是全社會的心聲,它在輿論場上的勝利是必然的。
林朝陽也知道傷痕終究會同劉昕武的班主任一樣會被捧上“傷痕文學”開山作的位置。
等這波對立輿論過去,與傷痕同類型的牧馬人再發表,輿論待遇應該會提升不少。
林朝陽心想著,要這么說,他還得感謝傷痕這個開山怪。
這時周燕如問道:“最近有沒有什么新作品?”
聞言,林朝陽立刻警覺起來。
老稿子都沒發,還想要新稿子?
慢說手里的稿子還沒寫完,就算是寫完了,他也不打算再給燕京文藝。
稿子在燕京文藝那積的越多,他的沉沒成本越大。
“沒有。”
周燕如的表情略顯遺憾,“你的水平很不錯,又這么年輕,要勤動筆,別浪費了這么好的才華和年紀。”
“有時間我會多寫的。”
不用周燕如提醒,兜里為數不多的毛票也讓他心里充滿了緊迫感。
小金庫告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