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鐵誠指著帶著血的線團子,對范忠福道:「這團子里的人,就是你,你用天衣無縫之技,把自己收進這件衣裳里了。」
范忠福愣然的看著手里的團子,搖頭道:「這不可能是我。」
道理很簡單,他自己用的技法,怎么可能把他自己收進去?
孫鐵誠道:「肯定是你自己呀,不然還能是誰?」
范忠福看著手里的線團子,似乎清醒了一些:「不對,我剛才是把你給收進去了。」
孫鐵誠聞言笑了:「你這不說胡話呢么?我就在你眼前,你什么時候把我給收進去了?」
范忠福摸了摸手里的線團子,血水還在往外滲,里邊的血肉似乎還在跳動。
他害怕了,他越害怕,心就跳的越快,心跳的越快,手里的血肉就跳的越快。
「那,那就算不是你,也,也不一定就是我吧。」范忠福說話很沒底氣,現在唯一的解釋是,他剛才用技法,沒能收了眼前這個中年人,而是收了一個來歷不明之人。
孫鐵誠嘆口氣道:「你咋這么笨?你先仔細看看,我在你面前,好模好樣,
這肯定不是我。」
說話間,孫鐵誠又指了指邱志恒:「這人瘦的像個猴子,可也好模好樣站著,肯定也不是他。」
邱志恒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也不知道眼前到底什么狀況,范忠福對邱志恒而言是不可戰勝的存在。
然而在這位中年人面前,范忠福成了隨意被拿捏的存在。
不是比喻,是真的拿捏。
孫鐵誠對范忠福道:「這一共就咱們三個人,不是我,也不是他,你說還能是誰,不就剩下你了么?」
范忠福啞口無言。
活了這么大把年紀,他沒見過真正的愚修,也沒見過倒果為因之技,他不知道眼前的中年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孫鐵誠道:「你要是不信,你捏捏手里這線團子,看看疼不疼?」
范忠福的手一直在哆嗦,他不敢捏。
孫鐵誠一揮手,像變戲法似的,把線團子變到了自己手里:「你舍不得捏,
我幫你,你看看疼不疼。」
他拿了,他捏了。
孫鐵誠把線團子放在手里輕輕一握,范忠福滿身骨骼脆響,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疼,撕心裂肺的疼!
可疼過之后,范忠福有些納悶,自己哪來的骨頭?
他是衣修,云上的衣修,血肉、骨頭、臟腑早都化成衣服了。
這是障眼法!
這是幻術!
那絲線球里根本不是我,我被他騙了!
范忠福一咬牙,立即起身,一甩手,甩出萬千針線,包圍了孫鐵誠。
衣修技,步線行針。
這些針線形成了一類特殊陣法,困在陣法當中的人,不能輕易活動,否則會被絲線割傷。
絲線交織之間,看似有不少縫隙和孔洞,千萬別想著從這些縫隙和孔洞之中脫身,從孔洞之中伸出一只手,手會被割斷,把腦袋探出去,腦袋就掉了。
步線行針之技形成的陣法,根本就沒有脫身的路徑,破解陣法的手段,是破壞這些針線。
但這些針線極其強韌,想破壞針線,需要有針對性的技法或是兵刃。
范忠福的戰術非常清晰,針線如果能困住這名中年人,就立刻殺了他,再接著收拾邱志恒。
如果針線困不住這中年人,至少能拖延一部分時間,范忠福還有逃跑的機會。
孫鐵誠困在針線陣里,看著范忠福道:「你到底疼不疼?」
他又捏了一下手里的絲線包。
范忠福嘔出一口血來,再次癱倒在地上,劇痛之下,陣法維持不住了,針線散亂成了一團。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障眼法么?
這疼的怎么這么真切?
孫鐵誠踢開腳下的針線,笑呵呵來到范忠福近前:「你就說,這里是不是你范忠福點點頭道:「前輩,您說是就是,只要前輩放我一條生路,您說什么都行。」
「放你?」孫鐵誠又捏了捏絲線團子,范忠福又感覺自己骨頭碎了好幾根,
疼的直翻白眼。
「憑什么就放了你?」孫鐵誠蹲在地上,看著范忠福,「你剛才騙我,說知道鐵筋竹子在哪,我是個老實人,真就信了你的話,沒想到你居然對我下黑手,
你這樣的鳥人,難道不該死么?」
「前輩,我是雪花浦的人,您要殺我,也得看看雪花浦的臉面。’
孫鐵誠笑了:「雪花浦有什么臉面?看臉面得看雪花膏,雪花膏是抹在臉上的好東西,你是雪花膏么?”
范忠福還是那句話:「前輩說什么就是什么,您說是雪花膏,我就是雪花膏 孫鐵誠朝著范忠福伸出手道:「行啊,你擠點膏給我看看。」
「我,我擠不出來。」
「我幫你擠?」孫鐵誠捏了捏線團子。
范忠福大聲哀豪:「晚輩有眼無珠,無意冒犯了前輩,前輩高抬貴手,別與晚輩計較,只要饒我一條性命,前輩讓我做什么事情都行。
孫鐵誠點點頭道:「你先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鐵筋竹子在哪?」
「前輩,我真的不知道。」范忠福沒撒謊,他確實不知道鐵筋竹子在哪。
苦霧山上有鐵筋竹子,這只是個傳說,范忠福這輩子就沒見過鐵筋竹子,整個普羅州,見過鐵筋竹子的人也寥寥無幾。
「不知道,那還留著你做什么?」孫鐵誠拿著絲線團子來來回回捏了好幾下。
范忠福感覺滿身骨頭和五臟六腑一起被擠成了肉泥。
他用天衣無縫之技折磨過很多人,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知道這技法是什么滋味兒。
「前,前輩,容我說句話,我知道鐵筋竹子在哪————·
孫鐵誠摩著線團子道:「知道你就說呀。」
這線團子成了范忠福的噩夢,多看一眼,都仿佛受了千刀萬剮。
「前輩,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孫鐵誠又要捏團子,范忠福嘶聲喊道:「我帶前輩去!馬上就帶前輩去!我多年不來苦霧山,確實有點忘了,等我穿過這片樹林,就能想起來,前輩,我真能想起來!」
范忠福眼淚嘩嘩的流,孫鐵誠嘆口氣道:「你也怪可憐的,行吧,你前頭帶路,我信你一回。」
兩人往林子里走,邱志恒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
孫鐵誠回頭道:「我看你筐里有朵花,你是來采血皮否子的吧?這林子就有杏子,你趕緊去吧,就當沒見過我們。」
邱志恒不敢去采杏子,他也不敢下山,他站在原地,想等孫鐵誠徹底走遠了,自己再走。
等了一會,忽聽孫鐵誠在遠處喊道:「你跑啥么,你別跑呀,你跟著我挺好,你現在要是跑了,指定得后悔!」
話音落地,邱志恒見范忠福撒腳如飛往山下沖,沖了沒幾步,噗一聲,整個人消失在了山坡之上。
苦霧山霧氣很濃,邱志恒不知道范忠福為什么消失了,稍微走近一些,邱志恒聞到了些奇怪的味道,隨即聽到了范忠福的掙扎聲。
噗,噗!
范忠福在一池金湯之中奮力游動,但金湯過于濃稠,范忠福每前進一步,都要承受極大的阻力。
在苦霧山上為什么會有一個金湯池子?
這里應該不適合種地,有誰會在這里做出這么大一個工程?
經過一番艱難掙扎,范忠福終于游到了池子邊緣。
他抓住濕滑的池壁,用了衣修技一一羽衣生翼。
他身上的衣服集結在背后,拆解成條條絲線,絲線重新編織交錯,變成了一雙碩大的翅膀。
翅膀吸足了金汁,略顯沉重了一些,但在撲打幾次之后,范忠福還是飛了起來。
金湯池子很深,范忠福每向上飛高一尺都很吃力。
這不光因為他的羽翼非常沉重,還因為他的身體被金汁嚴重腐蝕了。
自從掉進了金湯池子,他又恢復了衣修的狀態,身上沒有血肉,層層疊疊都是衣衫,但從最里層到最外層,每一件衣衫都被腐蝕的千瘡百孔。
這就等于一個正常人身上被燒穿了一千個窟窿,在這種狀態下,范忠福還能飛得起來,足見其修為高深。
一寸一寸往上飛,范忠福終于飛到了池子邊緣。
徐老站在池子邊上,順手向下灑了一勺金湯。
這是金修技,金光普照。
在金光掩映之下,范忠福背后的一雙羽翼化成了飛灰,整個人又掉進了池子里。
孫鐵誠嘆口氣,站在池子邊上,對范忠福道:「你說你這人,咋就不聽話么?我說讓你別跑,你偏不聽,這下后悔了吧?」
看到徐老來了,邱志恒松了口氣。
徐晗問道:「小邱,你來苦霧山上做什么?」
邱志恒從筐子里拿出了血皮杏的花,對徐晗道:「我想采點血皮杏,給姚老吃。」
徐晗笑道:「傻小子,以后這種事兒直接跟我說,這種地方盡量少來,趕緊下山去吧。」
邱志恒轉身往山坡下邊走,孫鐵誠道:「你別趕人家走呀,人家是來采杏子的!小兄弟,那林子里確實有杏子,你多采幾個,給老徐也帶一份,今天要不是老徐救了你,你就沒命了。」
是啊,全靠徐老救了我,才把這條命撿了回來。
邱志恒回頭看了看,他有點為徐老擔心。
徐晗揮揮勺子,示意他趕緊走。
看邱志恒走遠了,孫鐵誠嘆道:「老徐,你這是干什么呀,人家真是來采杏子的,你這不耽誤人家正經事么?」
徐晗看著孫鐵誠道:「你別管人家做什么,你先說說,你做什么來了?」
孫鐵誠看了看金湯池子,笑了笑,沒說話。
徐晗又在范忠福頭頂上澆了一勺,這技法叫金汁蓋頂,金汁從范忠福頭上勻速流下,直至滿身金黃,現在范忠福什么都聽不到,除了滿眼金光,他什么也都看不到。
孫鐵誠見狀開口了:「我來苦霧山,是想弄點鐵筋竹子,回去煉丹。’
徐晗皺眉道:「誰告訴你鐵筋竹子是煉丹用的?」
孫鐵誠笑道:「這你別管,就說給不給吧?」
徐晗搖了搖頭:「這么珍貴的藥材,我憑甚非得給你?」
孫鐵誠聳聳眉毛:「就憑咱們過往的交情。」
徐晗還是搖頭:「我和你沒什么交情。”
「不論交情,那咱們就說說恩怨。」
「我和你也沒什么恩怨,愚人城被滅這事兒,我沒摻和。」
孫鐵誠點點頭:「你沒摻和,就證明你是我老孫的朋友,朋友見了面,就該喝喝酒,敘敘舊,為啥非要刀兵相見?」
徐晗想了想,覺得這話有道理,他從池子里撈了一勺,送到孫鐵誠面前:「要不咱們喝一盅?」
孫鐵誠點點頭:「行啊,要喝一起喝!」
徐晗從腰間解下來個酒葫蘆,把葫蘆里的酒喝了個干干凈凈:「我先干為敬酒都被他喝了,就剩鐵勺子里的金湯了。
孫鐵誠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道:「你個老東西,怎么就不上道?」
徐晗也嘆了口氣:「我是莊稼人,但凡上了你們的道,吃虧的總是莊稼人。
文孫鐵誠擺擺手道:「別的不說了,咱就說這正經事,我要鐵筋竹子,你到底給是不給?」
徐晗道:「你想要,我不想給,咱們這么說下去也沒什么用,不如打一場得了。」
「都跟你說了,咱是朋友,不要動刀動槍,這樣吧,咱們讓他給評評理,他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孫鐵誠看向了池子里的范忠福。
徐晗用勺子把范忠福撈了上來。
范忠福擦了擦臉上的金汁,看向了孫鐵誠和徐晗。
孫鐵誠先開口了:「我們倆之間有點事,想找你給評個理,我大老遠來一趟苦霧山,想采點藥材,這老頭偏偏不給,你說這事兒怎么辦?」
徐晗拿著勺子,調和了一下池子里的金汁:「尋常的藥材,給就給了,有些藥材價值連城,可就不是他一句話就能拿走的。」
孫鐵誠道:「一句話不行,咱就多說兩句,你開個價碼,我買就是了。」
徐晗道:「我不開價,我不賣你,我就不讓你拿,你能怎地?」
孫鐵誠看著范忠福道:「你聽聽,他這話說的講理么?」
徐晗也看向了范忠福:「你給我說說,到底什么是理?」
范忠福舔了舔嘴唇,先看了看徐晗。
他知道這是金修老祖,臨來的時候,雪花浦里有人囑咐過他,千萬要躲著徐晗,可沒想到徐晗沒躲開,還遇到了另一個狠人。
孫鐵誠不耐煩了,捏了捏手里的線團子:「問你話呢,你怎么不說?」
徐晗也有點生氣,拿著勺子在范忠福面前晃了晃:「吞吞吐吐做什么,想好了你就明說!」
怎么說?
向著孫鐵誠說,就等于得罪了徐晗,就得下金池子。
向著徐晗說,就等于得罪了孫鐵誠,還得被他千刀萬剮。
范忠福跪在了地上,朝著兩人磕頭:「兩位前輩,兩位爺爺,你們大人大量,饒了我這條命吧。」
一聽這話,兩人都不樂意了。
孫鐵誠捏著線團子:「我看你是病了,話都說不明白,還得給你好好松松筋骨。」
「別老松筋骨,治病得吃藥,」徐晗把勺子送到了范忠福面前,「來,后生,張嘴。」
今天不說,是不行了。
范忠福從來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么一天,能給這兩個世外高人評理。
經過一番仔細斟酌,范忠福開口了,他看著孫鐵誠道:「我覺得這位大哥說的有理,大家都是朋友,人家大老遠來的,沒說偷,沒說搶,就是采點藥材,理應給人行個方便。」
孫鐵誠笑了:「老徐,你聽聽人家這話說的!」
范忠福不是隨口瞎說,這真經過深思熟慮。
如果得罪了孫鐵誠,線團子多捏兩下,他這條命就沒了。
但如果得罪了徐晗,金池子里多泡一會,他這條命還能保住。
能活下來,就還有逃命的機會。
徐晗嘆了口氣,既是有約在先,以他和孫鐵誠的身份,這種事上不能食言。
「老孫,鐵筋竹子長在什么地方,我確實不能告訴你。」
孫鐵誠兩手一抄:「要是說話不算,你可就是欺負老實人了。’
徐晗指了指范忠福道:「你把這個人交給我,我去給你弄兩根竹子過來,你看怎么樣?」
「行!」孫鐵誠點點頭,「我不要竹葉,不要竹竿,我就要竹筍!」
他要竹筍!
徐晗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了。
孫鐵誠抄著手道:「怎么,又不想給了?鼻子下邊是嘴,吐了唾沫是釘,老徐,我挺敬重你的,你說話得算話!」
「行,算話,你在這等著,我去拿竹筍。」
過不多時,徐晗回來了,手里著兩根竹筍,「十根鐵筋,你自己驗貨,日后要是覺得不對,我這概不退換。」
孫鐵誠看過了竹子,點點頭道:「你拿來的東西,肯定假不了。」
說完,孫鐵誠一抱拳,帶著竹筍走了。
徐晗看了看范忠福,笑道:「現在就剩咱倆了。」
范忠福跪地磕頭,連聲喊道:「前輩饒命!我從來沒想過要冒犯前輩,我來這是為了找邱志恒,我在藥王溝待了好些日子都沒敢找他,就是怕冒犯了您,
得知邱志恒上了苦霧山,我才跟了過來,您剛才也看見了,邱志恒好模好樣的,我沒打他也沒殺他,就是嚇唬了他兩句,前輩,您不能因為這點事就要了我的命啊!」
「你先起來,我沒想殺你,我問你三件事,你如實回答我,我就放你走。」
范忠福點頭道:「前輩請講。」
「第一件事,你為什么要找小邱的麻煩?‘
范忠福如實回答道:「我是雪花浦的人,我上邊的人讓我找邱志恒,通過他把李七引出來,再通過李七調查玄生紅蓮的下落。」
徐晗聞言,又問了第二個問題:「都說雪花浦是給貨郎辦事的,你在雪花浦里見過貨郎么?」
范忠福道:「我在浦子里從來沒見過貨郎。」
「第三件事,你在雪花浦外邊,見到過貨郎么?」
范忠福低著頭道:「那是肯定見到過的,我入道門的時候,是從貨郎那里買的藥粉。」
徐晗搖頭道:「說的不是那么遠的事情,我是問你加入雪花浦后,遇沒遇到過貨郎?」
「也遇到過,我曾找他買過些東西,對他自然不敢失了禮數,但我和他不能多說,尤其是浦子里的事情,那是絕對不能提起的,
雪花浦有規矩,除非有任務在身,否則出了浦子,就不能說浦子里的事兒,
也不能認浦子里的人,哪怕當著貨郎的面,也要裝的和尋常人一樣,不能讓人看出有特殊之處。」
三個問題問完了,徐晗思索了好一會。
他收起勺子,對范忠福道:「我現在可以放你走,但你回到雪花浦要給我做個內應,每天都得給我寫封信,把雪花浦的境況告知給我。」
范忠福連連點頭。
一天一封信,他能做到么?
他做不到,他甚至都不會給徐晗做內應。
他現在只想盡快脫身,無論徐晗說什么,他都答應。
徐晗拿出兩枚金塊,真金塊,遞給了范忠福:「以后就用這個寫信,有紙就寫在紙上,沒紙就寫在墻上,沒墻就寫在地上,只要能把字寫下來,我就能收得到,記住了么?」
范忠福收下金塊,點頭道:「我記住了。’
「記住了就下山吧,以你的修為,一個鐘頭之內就能離開苦霧山,到時候你先找個地方住下,然后給我寫第一封信,記住了么?」
「記住了!」
「我再叮囑你一遍,一個鐘頭之內,必須給我寫信,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范忠福抱著金塊,往山下狂奔。
一個鐘頭離開苦霧山?
他也太小看我了!
范忠福再次用羽衣生翼之技,身后長出來兩扇翅膀,他拿出針線,一邊飛翔,一邊縫補身上的傷口。
一開始飛得很慢,等五分鐘過后,翅膀上的金汁干了,身上的傷口也被他自己縫上了一些,沒用十分鐘,范忠福飛出了苦霧山的地界。
下山之后,他沒往鎮上走,也沒找地方住,他直接去了新地,只想盡快離開藥王溝。
飛了三個多鐘頭,范忠福發現身下的景色有點熟悉,村莊過后是荒野,荒野過后是村莊,循環往復,卻始終沒看見新地。
迷路了?
范忠福堅信自己不可能迷路,他意識到自己應該中了徐晗的后手。
大意了。
該給他寫封信,這第一封信要是不寫,自己肯定出不了藥王溝。
范忠福落在地上,在一片樹林里找了塊石頭,正打算寫信,忽見徐晗站在了面前。
「前輩—」范忠福一哆嗦,「我正要給您寫信,我一直沒找到合適地方,
我馬上給您寫,我金塊兒都快拿出來了。’
徐晗嘆了口氣:「跟你定好的事情,你為什么要食言?」
話音落地,周圍場景變了。
周圍的樹林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密的霧氣。
他還在苦霧山上。
范忠福喊道:「前輩,我錯了,我真想給你寫信來著,我就是把時間給忘了!」
徐晗搖搖頭道:「你這是病,得治!」
「前輩,前———”」
徐晗捏住了范忠福的嘴,提著勺子,送上了金燦燦的藥湯:「來,吃藥了。」
溫熱的藥湯,順著食道,滑進了胃里。
范忠福含著眼淚,身軀不住的顫抖。
「孫某人走城下自思自嘆,想起了當年事好不慘然。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離散,我好比淺水龍被困在沙灘————.」
孫鐵誠自己改了一版《四郎探母》,一路走,一路唱,回了愚人城,得意洋洋進了自家院子。
歸見愁還在門口蹲著,一直沒動地方。
孫鐵誠皺皺眉頭道:「你還真就蹲這了,趕緊起來,別在這擋道!”
歸見愁站直了身子,笑呵呵道:「孫城主,事情做成了?」
孫鐵誠冷哼一聲:「那還用問么?今兒讓你見識見識,什么是鐵筋竹子的竹筍!」
歸見愁還真想見識一下,他也沒見過鐵筋竹子的竹筍:「我聽說,鐵筋竹子有十根鐵筋,在竹筍上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見。”
「能呀!怎么不能?」孫鐵誠很是得意,「我怕老徐騙我,當著面,一根一根數著的,整整十根,一根不少!”
說話間,孫鐵誠把竹筍拿了出來,鬼見愁在旁邊仔細數著。
翠綠色的筍殼上邊,帶著一條條泛著金屬光澤的鐵筋,每根鐵筋從筍尖一直延伸到筍根,整整十根。
歸見愁贊嘆道:「還真就一根不少。」
孫鐵誠一皺眉:「不對,少了一根。」
歸見愁搖頭道:「我數了,十根鐵筋,確實一根不少。」
孫鐵誠搖頭道:「不是鐵筋,是少了一根竹筍!」
徐晗給了孫鐵誠兩根竹筍,孫鐵誠就帶回來一根。
「另一根竹筍哪去了?」孫鐵誠看向了歸見愁。
歸見愁搖搖頭道:「這我肯定不知道呀。’
歸見愁很緊張,其實孫鐵誠并沒生氣,他很認真的看著歸見愁:「我是讓你說說,誰把這東西給偷走了?」
歸見愁想了想:「能從你身上偷走東西的,怕也只有盜修他們那位老祖宗。」
孫鐵誠想了想道:「你是說笑千手?應該只有他了,可我記得,他已經被貨郎打死了。」
歸見愁想了想:「我覺得吧,貨郎打他肯定不在話下,但能不能打死他,這事兒還兩說。」
綠水城,圓竹坊,胡同深處,一座小院。
院子里有兩間瓦房,一名老者坐在正房里,正在喝茶。
這老者長得很有特點,身形干瘦,脊背彎曲,坐在椅子上,兩腳剛剛碰到地面,站在地上,也就勉強比桌子高點。
再看他模樣,高聳的顴骨發紅,尖尖的下巴發黑,兩條細眉,一雙細眼,薄薄的嘴唇里,時不時露出兩顆又尖又細的門牙。
這老者抿了口茶水,放下了茶杯,對著空空蕩蕩的院子喊道:「進來吧!」
何家慶在院子里的老楊樹旁邊現了身,進了正房,規規矩矩向老者行了一禮。
老者笑道:「兔崽子,讓你來,你還真就來了!”
何家慶道:「老祖宗有吩咐,我哪敢不來。」
「戒指做的怎么樣了?」
「還剩一點裝飾,馬上就能完工。」
「拿來我看看。」
何家慶趕緊把戒指擺在了桌上。
老者看了一眼,點點頭道:「說實話,你別的手藝我真看不上,就是這戒指做的還像點樣子,你也別裝飾了,這個就留給我,咱們兩清了。」
「老祖宗寬宏!」何家慶又施一禮。
老者收了戒指,何家慶沒看清他怎么收下的。
他一只手拿著茶杯,另一只手拿著杯蓋,正在撥弄著茶水,桌子上的戒指突然就不見了。
「小慶子,今天叫你來,是給你看一樣好東西。」老者的雙手沒動,一根竹筍出現在了桌上,「認得這東西么?」
何家慶上下打量一番,點點頭道:「這東西我在照片上見過,鐵筋竹子,能治內傷,算是稀有的藥材。”
「算是稀有?你小子好大口氣!」老者牙笑道,「小慶子,你知道為了這根竹筍,我得罪了什么人?」
何家慶搖頭道:「這可真不敢猜。」
老者又問道:「你知道這鐵筋竹子是做什么用的?」
何家慶想了想,搖搖頭道:「除了治內傷,還能做什么用?」
老者道:「還能煉藥粉,鐵筋竹筍,是貨郎煉制入門藥粉的主料!”
「煉制入門藥粉?」何家慶大驚,「入門的藥粉,不都是從修者的尸體里煉出來的么?」
老者聞言笑了:「從尸體煉藥粉,那算什么本事?連花滿春那鳥人都會,
尸體一代傳一代,每代都有散失,要是靠著這個辦法,普羅州的修者豈不越來越少?」
何家慶瞪圓眼睛,看著手里的竹子:「貨郎能用藥材煉制入門的藥粉?’
「你以為呢?」老者抿了一口茶水,「這就是普羅之主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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