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回到楚二的住所,看到楚二還在熟睡,他悄悄進了隨身居。
娘子驚呼一聲:“喂呀相公,你怎么傷成這樣?”
李伴峰確實傷的不輕,滿臉青紫腫脹,都快辨認不出來了。
“娘子,有件事情問你,你知道苦婆婆么?”
“苦婆婆?哪個苦婆婆?”
“苦菜莊的苦婆婆。”
這件事,李伴峰問過酒葫蘆,問過唐刀,連判官筆都問過了,身邊的法寶,沒有一件認得苦婆婆。
可能有些記憶已經隨著靈魂消失了,也可能他們對苦菜莊原本就不了解。
貌似這事只有娘子知曉。
噠噠噠呔!
“苦菜莊的苦婆婆!”
“對,”李伴峰點頭道,“她是苦菜莊的地頭神么?”
噠噠噠呔!
“喂呀喂呀,她不是地頭神。”
娘子認識苦婆婆,但她的語氣有點奇怪。
“喂呀喂呀,可她不是地頭神又能是什么呢?”
娘子怎么反問起我來了?
李伴峰順著唱針支架,摸了摸娘子的咯吱窩:“娘子,沒事吧。”
娘子沒笑,她怎么不怕癢了?
呼哧呼哧呼哧 蒸汽急速噴吐,齒輪飛快轉動,油箱里的火苗竄的老高。
李伴峰趕緊給水箱加水,他怕娘子燒干鍋了。
娘子這是怎么了?
“喂呀喂呀,她不是地頭神,那她能是什么呢?能是什么呢?呼哈哈哈哈”
娘子突然狂笑,整個正房全是蒸汽。
“娘子,伱怎么了?”李伴峰緊張起來。
“你是何人?”唱機的聲音變得沒有起伏,唱腔變得異常冰冷。
李伴峰回應一句道:“我是你相公。”
“喂呀相公,你買菜回來了?”娘子的語調又溫柔起來。
“今天……是沒有買菜的。”
“既然沒有買菜,那就不是我相公,我家相公從來不讓我挨餓,你到底是何人?”
李伴峰不知該如何作答,忽見外室一陣旋風吹來,紅蓮把李伴峰卷進屋子,關緊了房門。
門外傳來一陣爆裂之聲,李伴峰擔心娘子會出狀況。
等聲音稍有平息,李伴峰立刻出了房門,發現唱機安然無恙,只是房間之中異常悶熱。
“娘子?”李伴峰呼喚一聲。
呼哧呼哧 蒸汽噴吐幾次,唱機有了回應:“喂呀相公。”
還好,還認得我。
李伴峰稍微松了口氣。
呼哧呼哧 “相公買菜回來了?”
李伴峰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看到了屹立在墻邊的歌女花,實在不行把她喂給娘子吧。
可她只剩下靈性,魂魄已經被吃了,娘子還看得上么?
為難之際,忽聽娘子問道:“相公,誰把你傷成了這樣?”
又是這個問題。
娘子失憶了?
剛剛發生的事情都忘了?
這次不能隨便作答。
我說我被一個狠人打傷了,娘子問起狠人是誰,弄不好又要想起苦婆婆,屆時還要發瘋。
得盡量分散娘子的注意力,讓她不要往苦婆婆那里聯想。
“是幾個毛賊,他們人多,我寡不敵眾,被打傷了。”
“什么樣的毛賊?”娘子很生氣,“是旅修么?是旅修的話,就把他們帶回家里,我弄死他們,嚯哈哈哈,弄死他們!”
李伴峰搖搖頭道:“不是旅修。”
“不是旅修也帶回家里,傷了我相公就該死,小奴一并弄死他們!呼哈哈哈哈!”
娘子還是不太正常。
李伴峰應承一句:“對,都弄死他們,娘子是不是疲憊了?要是累了,就歇息一會。”
唱機打了個哈欠。
“還別說,是有那么點累了,相公一會再去找那些毛賊,容小奴歇息片刻。”
趁著娘子還沒睡著,李伴峰拿出老茶壺,對娘子道:“而今我已經是四層的宅修了,這件法寶的封印,應該可以解開了。”
“喂呀這茶壺層次太高了,現在解開,怕是對夫君不利呀。”
“娘子太謹慎了,當初鐘德松才二層,不也一直用著么。”
“他是苦修,扛得住這茶壺的折磨,也罷,勞煩相公把茶壺拿來,小奴先和他說兩句話。”
李伴峰把茶壺拿到了唱機近前,雖說有洞悉靈音的技法,但兩人語速太快,李伴峰沒聽清楚,只看見唱片在托盤上不斷的旋轉,喇叭里不時傳來密集的鑼鼓聲。
娘子正在威懾茶壺,兩人估計是在商量本錢的事情。
等了五分多鐘,娘子呼出一口蒸汽:“事情已經商量妥了,法寶的本錢終究還是要的,
以前他的本錢太大,用一次就得燙一次主人,而今本錢變了,他只讓相公洗個熱水澡就好。”
李伴峰看了看茶壺:“這不都一樣么?”
“相公不要擔心,洗澡水不會太燙,他也不會傷了相公。”
用一次法寶,還能白洗個澡,有這么便宜的事?
李伴峰很懷疑茶壺的動機,娘子打了個哈欠道:“相公,小奴當真困乏了,先睡去了。”
娘子睡著了,李伴峰帶著茶壺去了五房。
五房在三房的盡頭,這是距離唱機最遠的一個房間。
房間里空空蕩蕩,五房剛開辟不久,李伴峰還沒置辦家當,他把茶壺托在手里,問道:“你知道苦菜莊么?”
茶壺回答道:“知道,世間的苦修,都出自苦菜莊。”
李伴峰皺眉道:“世間的修者不都是出自貨郎的藥粉么?”
“嘿嘿,那可不一定,除了貨郎,藥粉還有不少來源,富貴人家都存著不少文修和武修的藥粉,這可不是從貨郎那里買的。”
馬五確實說過,大家族里都存有藥粉,可不是從貨郎那買的,又是從哪來的?
“富貴人家的事情,老夫就不知曉了,但苦修的藥粉都來自苦菜莊,
苦菜莊沒邊界,和普羅州各地都有接壤,想來的人,都能來,在苦菜莊的白食館里住上三天,要是熬得住這份凄苦,苦婆婆就會把藥粉送給他們,他們自此就算入了道門。”
“隨便來個人,都給藥粉?不用積攢道緣么?”
“苦菜莊是個特殊地方,在這住三天,道緣就算攢出來了。”
“和三頭岔差不多?”
“差遠了,三頭岔可不能去,那里攢出來的東西,可未必是道緣,
后生,你適才問起苦婆婆,難不成你已經到了苦菜莊?”
李伴峰沒有否認:“我現在就在苦菜莊,出不去了,苦婆婆不讓走,說要錘煉我。”
“她既然不讓你走,你就在莊上住些日子,咱們這屋子里連個月份牌都沒有,我也不知道現在是幾月,反正她一年最多待三個月,等她走了,你再走就是了,
別和她爭執,更別和她動手,你不是她對手,一千個你,一萬個你,也不是她對手。”
一千個,一萬個……
太夸張了吧?
她是什么層次的人物?
地頭神鎮得住她么?
“娘子說她不是苦菜莊的地頭神,那苦菜莊的地頭神是誰?”
“苦菜莊原本有地頭神,現在沒有了,
另外,你也別拿地頭神和苦婆婆相提并論,他們不配。”
地頭神都不配?
“苦婆婆是什么層次的修為?”
茶壺咳嗽兩聲道:“后生,我是你的法寶,上陣打仗我不含糊,但我有我的秉性,我不愿當別人的奴仆,
你要是看得起我,咱們且算一對忘年交,你叫我聲老哥,我叫你聲老弟,
你要是看不起我,就叫我一聲老頭子,該盡的本分我也不會差了,
我記得的事情不多,能告訴你的自然都會告訴你,
苦婆婆的事情我大多都忘了,忘了的事情你就別問了。”
雖然李伴峰依舊不信任茶壺,但平等相處的態度,李伴峰是認同的。
“老哥,苦婆婆的事情我不再多問,苦菜莊的事情還請你多說兩句,我在這還要待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要記住三條規矩,第一條規矩,是苦,在苦菜莊,你得受得住苦,千萬別想在這享福,
別喝酒,別抽煙,別想著吃好的,別想著睡姑娘,
你這屋子有些特別,在這屋子里陪你幾個娘子樂呵樂呵,倒也無妨,可出了這屋子,在莊子里邊必須守規矩,
出了苦菜莊,外邊有大把樂子等著你,別因為一時貪歡,誤了大事。”
“誤了大事會怎樣?”
“我要是沒記錯,在苦菜莊壞規矩的人只有兩個下場,苦婆婆不想留的人,會被她趕出莊子,苦婆婆想要留下的人,會被她送去新地,
老弟,你在外邊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猜你應該去過新地,也應該知道新地有多兇險,
苦菜莊的新地格外兇險,要是被苦婆婆送去新地,她不會允許你再回苦菜莊,你恐怕要在新地待一輩子,孰重孰輕,你自己斟酌。”
去新地!
去新地好呀!
那樣我就能走回藍楊村了。
正思索間,忽聽茶壺又開口了:“第二條規矩,是不問來歷,在莊子里邊,不要問任何人的來歷,就連名字都不要問,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犯了這條規矩會怎樣?”
“倒也不會怎樣,只是會遭人嫌惡,來了苦菜莊,都是受苦的人,外邊的身份和莊子里的事情無關,
第三條規矩是不能殺人,在苦菜莊,就連苦婆婆自己都不殺人,
這條規矩可千萬不能犯,我第一次去苦菜莊的時候,兩個人因為糧食的事情打了起來,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當晚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沒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在苦菜莊殺人,都是這個結果。”
難怪李伴峰要殺楚二的時候,會感知有大兇險。
這也給李伴峰提了個醒,他要在苦菜莊搞事情,但絕對不能搞出人命。
不過這也是件好事,如果李伴峰在這搞事情,苦婆婆不會殺了他。
老茶壺接著說道:“只要不犯了這三條規矩,別的事情苦婆婆一般不管。”
李伴峰問茶壺:“難得故地重游,想不想回去看看?”
“老弟,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想在苦菜莊打仗,該出手的時候我絕不含糊,
要是不想打仗,最好別讓我去苦菜莊,別再讓我踏進那里一步。”
他對苦菜莊有好深的怨念。
李伴峰收起茶壺,去正房睡覺。
茶壺和其他的法寶不太一樣。
他比其他法寶,似乎多了些東西。
第二天早上,李伴峰從隨身居里走了出來,收了鑰匙,看見楚二趴在墻頭上四下張望。
李伴峰走到身后,喝問一聲:“你看什么呢!”
楚二一哆嗦,從墻頭上重重摔了下來:“干什么你,想嚇死人么?”
李伴峰質問道:“鬼鬼祟祟,你趴在墻頭上做什么?”
“我不找你呢么,誰知道你一早上跑哪去了,明天是吃白食的日子,趕緊跟我走吧,別等著苦婆婆再來捶你。”
出了門,李伴峰邊走邊問:“吃白食是什么意思?”
“就是全莊的人,明天一起到白食館,白吃一天的飯。”
還有這種好事?
“還是吃窩頭么?”
楚二苦笑一聲:“能有窩頭就好了,去白食館,得吃米飯。”
“米飯不比窩頭強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明天開飯,咱們今天就動身?是不是太早了?”
“整個苦菜莊,就一個白食館,我這離得算進,住得遠的,得提前三天啟程。”
整個苦菜莊都去一個地方吃飯,這得多大的館子?
李伴峰跟著楚二走了一天一夜,其實白食館也沒多遠,就八十多里路。
但楚二不是旅修,不可能像李伴峰走這么快,而且路也不好走,風沙還特別大,等走到白食館,天都快亮了。
整個苦菜莊的人,都聚在白食館門前等著開飯。
所謂白食館,不是什么大飯館,就一間大土房子,里邊勉強能擺下七八張大桌。
這能裝得下整個苦菜莊的人?
還真能裝得下。
李伴峰大致數了數,白食館門前一共只有六十多個人。
“還有不少沒來的吧?”
楚二四下看了看:“差不多都來了。”
“苦菜莊就這么幾個人?”
“不少了,苦修本來就不多,愿意回苦菜莊修行的就更不多,但凡有點層次的,誰沒事會來這里。”
早上七點,白食館開飯,打飯的大叔一人給盛一碗米飯,配菜還是苦菜莊的苦菜。
李伴峰吃了一口白飯,咔哧咔哧嚼了兩下,細細品鑒著沙子和米的比例。
五成沙,五成米?
不對,感覺沙子好像更多些。
李伴峰想吐,楚二趕忙把他攔住:“不能吐,吐了要挨打。”
李伴峰把飯咽了下去,把碗放在了地上:“我吃飽了。”
楚二搖頭道:“不能剩,剩了也要挨打!”
打飯的大叔正往這廂看著,眼神之中頗有怒意。
李伴峰還是把碗放下了。
楚二嚇壞了:“你別惹事,打飯的要過來了。”
“就他要打我是吧,”李伴峰站起了身子,“好說,我和他打!”
不是吃不了這苦,是受不了這氣。
好好的米飯,你摻什么沙子?
白食館后邊的空地上堆了不少糧食,苦菜莊人不多,糧食明明夠吃,為什么要這么糟蹋人?
打飯大叔怒氣沖沖朝這邊走,走了兩步,又怒氣沖沖退了回去。
李伴峰都準備好動手了,正奇怪這打飯的怎么不過來。
楚二低頭扒飯,一聲都不敢吭。
身邊好像多了個人。
李伴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苦婆婆正在他身后。
白食館里,所有人全都低下了頭,一動不敢動。
他們知道來的人是誰,他們知道李伴峰要倒霉了。
苦婆婆看著李伴峰,語氣平靜說道:“有飯不吃,我看你還是錘煉不夠。”
看來又要挨捶了。
可就算挨捶,李伴峰也不吃這碗飯。
好好的米飯摻沙子,就是故意惡心人!
看李伴峰如此固執,苦婆婆沒捶他。
她從衣袋里拿出一棵苦菜:“終究是個吃不了苦的,不吃飯,吃棵菜吧。”
楚二蹲在地上,拉了拉李伴峰的褲腳。
七爺,我求你吃了吧,可別再作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