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是狹窄石階。兩人順著石階，來到一處地下溶洞。
地下溶洞并不大，頂部垂下許多鐘乳石，有些倒掛著發出微光的苔蘚，更顯陰森。
有寥寥幾個身影，或站在角落的陰影里，或坐在隨意擺放的石墩上，彼此間隔很遠，低聲交談著，聲音在這地下中顯得格外模糊不清。
溶洞晦暗，光影搖曳，將人影投射在嶙峋的石壁上，如同皮影戲中的鬼魅。
余禾野帶著孫靈瞳，徑直走向溶洞一角。
那里有一個穿著寬大灰袍、兜帽幾乎遮住整張臉的身影，盤膝坐在一塊平坦的巨石上。他面前沒有攤位，枯坐著，宛若石像。
余禾野、孫靈瞳在他面前站定。
余禾野低聲道：“有貨嗎？”
灰袍修士沒有點頭，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顯現出幾個懸浮著的灰白色的陶罐。
“貨都在這里了。”他開口道。
余禾野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孫靈瞳。
孫靈瞳自然已經做了偽裝，身高、體型和成人無異。
他立即催動神識，探入灰罐之中。
每一個灰罐里都至少有一道魂魄。
煉氣級別的魂魄是數百個，聚集在一個體積最小的灰罐里。這些魂魄大多只是模糊的人形光團，顏色暗淡，如灰色的霧氣，在容器內無意識地蠕動、沖撞，發出無聲的尖嘯，面容扭曲，充滿了本能的恐懼與痛苦。
大多數灰罐中，都封存著筑基期的魂魄。
他們的形態較煉氣期凝實許多，能清晰辨認出五官輪廓，甚至生前的服飾特征。
顏色多為慘白或淡藍，表情或憤怒、或絕望、或麻木。
它們撞擊容器壁的頻率更高，魂體波動劇烈，在容器內留下殘影。有些似乎還保留著微弱的意識，眼神空洞地望著容器外。
金丹期魂魄只有一個。
它封存在最大的灰罐中，魂體幾乎凝如實質，散發著微弱但清晰的靈壓。它赤紅如火，顯然生前修行了某種火屬功法。
金丹級魂體眼神中蘊含的憤恨之意，極其濃郁，讓孫靈瞳也暗自心驚了一下。
它幾乎靜止不動，在暗暗積蓄力量，顯然也在嘗試沖破牢籠，奪回自由。只不過比筑基、煉氣級別的魂魄更有策略，更能忍耐。
孫靈瞳觀測片刻，滿意地點點頭：“好，這些我都要了。”
灰袍修士微微一愣。
身旁的余禾野也感到意外，沒有料到這次的交易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
灰袍修士：“你確定？”
孫靈瞳直接取出了一枚鬼道金丹，遞給對方：“你驗驗看，多退少補。”
孫靈瞳擺出一副財大氣粗的架勢。
灰袍修士在心底倒吸一口冷氣，驚疑不定起來：“對方這是什么來路？我只不過是販賣金丹修士的魂魄。結果這人竟直接拿出了一枚金丹來！”
他緩緩伸手，接過鬼道金丹，查驗一番，確認無誤，抬眼再看孫靈瞳的時候，態度已較之前發生巨大變化。
他拱手抱拳：“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孫靈瞳微微一笑：“你稱呼我為孫老即可。”
孫靈瞳偽裝的模樣，乃是中年男子，即便有人窺破他的盜術偽裝，看到他的真身乃是一位童子，也會犯嘀咕。畢竟這形象和“孫老”的稱呼大相徑庭。
這正是孫靈瞳的狡猾風格——虛虛實實，讓人摸不清路數。
灰袍修士便尊稱道：“孫老。”
孫靈瞳微微點頭，眉頭微蹙，又直接問道：“這些魂魄……當真都是罪大惡極，死有余辜之人么？”
灰袍修士哈哈一笑：“孫老過慮了。不是罪不容誅、魂飛魄散都嫌便宜的角色，我們也不敢收、不敢賣啊。”
“萬象宗可是名門正派，我們要在這里兜售無辜魂魄，簡直是自找死路！”
“做這點買賣，只得這點收益，卻如果要承擔砍頭的風險，傻子才會去做！”
孫靈瞳沉默了一下，接受了這個說法，目光在那些掙扎的魂魄容器上逡巡。他忽然開口：“可有……儒修的魂魄？”
“儒修？”灰袍修士兜帽下的眉毛似乎挑動了一下，目光再次在孫靈瞳身上停留片刻。他沉默了幾息，似乎在回想庫存。
他猶猶豫豫，最終還是吐出一個字：“有。”
接著道：“而且……品質極佳。”
“哦？”孫靈瞳眼睛一亮。
轉為魔道的儒修，是比較罕見的。因為儒家這個修行的派別，天然帶著思想和價值的塑造。
儒修講究仁義禮智信，改投魔道的人數，遠比道家、佛家要少很多。
孫靈瞳是為寧拙而來，帶著寧拙的意愿。
寧拙如今勤修儒家法術，學力暴漲。他深知學力對他博采眾長，最終精修機關術，是多么的重要。自然，他對儒修魂魄就有了更強烈的需求。
但孫寧二人都知曉，魔道儒修的確是比較罕見的。因此，兩人的期待很低。
所以，孫靈瞳得到灰袍修士的肯定回應后，他不免感到絲絲驚喜。
“作價幾何？”孫靈瞳立即詢問。
他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即便對方溢價頗高，也要拿下來。
孫靈瞳對寧拙的修行狀況，極其了解。兩人在這方面從來不隱瞞對方。所以，孫靈瞳非常清楚，儒修魂魄對寧拙的意義和幫助，極其巨大！
灰袍修士沉默了一下，這才開口：“此人……有些特殊。我尚不確定，能否將此人的魂魄搞到手上，然后拿出來賣給你。”
孫靈瞳眉頭一皺：“什么原因？”
說到這里，他又補充一句：“價格都好商量。”
灰袍修士沒有立刻回應價格，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余禾野：“其實，真要說出來，萬象宗的很多同門都知道。此人名頭不小。他叫……秦德。”
“秦德？！”余禾野明顯是知道這個名字的，臉上露出恍然和一絲忌憚，“是他！那個儒家之恥。”
孫靈瞳這次卻滿臉疑惑了。
余禾野低聲解釋道：“此人犯了忌諱，當年鬧得很大，但上層一直全力鎮壓。正常人求購到的情報，自然都被審查過，不會記錄此人的。”
孫靈瞳頓感好奇，仔細詢問此人來路。
“《圣人大盜經》？”他第一次聽聞，尤其是聽到魔道儒修的功法名稱的時候，心臟竟砰砰加速跳動了幾下，靈機觸發，讓他不禁打了個顫。
孫靈瞳莫名地就意識到：“這門功法對我似乎極其重要？！”
他掩蓋異色，在腦海中迅速回顧秦德此人信息。
秦德本是一位青年儒修，前途廣大，對各項儒家經典都了若指掌，十分淵博，才華橫溢。
但或許正是因為他閱覽的經典太多，竟讓他自創出了一門功法，名為《圣人大盜經》。
這門功法將圣人、大盜聯絡在一起，修士個人的品行、功德越高，自身盜術就越是強悍，能得到海量增幅！
這門功法過于邪門，簡直是要將所有儒修，導向盜賊。
而從《圣人大盜經》中透射出來的，有關秦德的思想，更是讓端木章為首的儒修群體確信——秦德已經墮落，思想扭曲，讀書讀得太多，讀到入魔了！
因此，在勸誡、說服、逼迫等等手段失效之后，端木章等人只能向宗門說明之后，將秦德擊敗，關押起來。
秦德一直被關押在云牢當中，已經有三十多年的時間了。
灰袍修士述說了秦德，開創功法之后，犯下了好幾個偷盜大案。此人確實是罪孽深重。
但孫靈瞳卻有了新的擔憂：“萬象宗內，有不少儒修，十分團結。他們對秦德是什么看法？”
灰袍修士呵呵一笑：“這點你放心。秦德入魔已深，無可救藥。儒修群體早就十幾年前，就徹底放棄他了。”
“他們甚至提議過多次，要將秦德摧毀，從源頭上扼殺這種邪惡的思想，防止污染到儒家正統。”
“你若是能消滅了秦德，我想反而會引發儒修們的感激呢。”
說到這里，灰袍修士已經思量妥當，正式開價：“按照市價，金丹巔峰的魂魄，要賣到三十萬中品靈石。”
“儒修特性，稀罕難得，市場難得一見，加價十萬中品靈石。”
“再加上此修被關押在云牢中，要前后疏通，費用不菲。我總共收你，四十萬中品靈石罷。”
余禾野瞳孔微縮。
他也是金丹修士，這個數目對他而言，毫無疑問，是過多了。
換做他，絕對不會掏出這么一大筆靈石，只為了購買一份金丹級魂魄。
但孫靈瞳卻是輕輕一笑：“買了。這是定金。”
他又拍出一枚鬼道金丹來。
灰袍修士頓生凜然之意，心中暗想：“連續兩枚金丹，此人是在提醒我，自己很不好惹！好生交易，否則下場就會是金丹之主一樣啊……”
他接過金丹：“那就勞煩孫老等候一段時間，聽我方的好消息吧。”
孫靈瞳點頭：“可不能故意拖延，若是一兩個月下去，還不見貨，如何算賬？畢竟我們等著急用。”
灰袍修士自信一笑：“放心罷，秦德早已被人遺忘，一直被囚禁在云牢中，熬不過去，忽然死亡，也是非常合理的。”
“我在這里做買賣這么多年，余禾野道友是知道的，從來是童叟無欺，信譽第一！”
“最多一周的時間，我就能給你弄來。”
見灰袍修士如此自信，孫靈瞳更多了幾分把握：“好，既然如此，簽訂契書吧。”
灰袍修士點頭，沒有絲毫遲疑，這本就是應有之義。他在這方面，也是真的自信。這樣的買賣，他真的做過太多次了，熟門熟路得很。
誅邪堂堂口。
陣內空間。
中央石臺。
年老修士滿意地看著寧拙：“我還有最后一問。”
寧拙伸手：“請前輩發問，晚輩知無不言，必然發自內心深處。”
在他神海上丹田中，我佛心魔印熠熠生輝。
年老修士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如同帶著千鈞之力，壓向寧拙：“第三問：大道爭鋒，劫數難逃。若有一日，需汝舍此身血肉，燃盡神魂真元，方可截斷滔天魔劫，救億兆生靈于將覆……”
“而此舉之后，汝之名，汝之道，汝之一切存在之痕，或將被魔染污穢、被世人所唾棄誤解，永墮無間幽暗，萬劫不復……汝，可愿往？”
沉寂。
這一問后，石臺上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誅邪堂的高階修士們，面無表情地盯著寧拙，沒有放過后者絲毫細微的神情變幻。
寧拙眉頭緊皺，低下頭去，看著腳下的石磚，陷入到深深地思考之中。
誅邪堂的修士們暗含期待，隨著時間無聲流逝，他們也逐漸緊張起來。
誅邪堂的三問，是一個隱藏的考核環節，只針對第一輪興云小試中最優秀的那批人。
而在這批回答的人群中，能夠通過前兩問的，占據絕大多數，極少有人能通過第三問。
皆因這第三問，的確太嚴苛了。
舍身赴死已是壯烈，更遑論背負萬世罵名？
為了人間正道，真的要將自己犧牲到如此程度嗎？
世人追求正義，是為了什么？
“沒有關系，發自內心即可。”年老修士看著寧拙久久不答，還是沒有忍住，提醒了一聲。
他擔心寧拙撒謊，而被檢測出來。
那如此一來，寧拙就會被直接徹底地淘汰，之后整個誅邪堂都會對其永久關閉，再無錄用的一絲可能。
他們卻不清楚，寧拙想的卻不是這件事情，而是自己的處境。
寧拙已經有了清晰感知：“我有我佛心魔印護體，監測不出我的真心。”
“我自然知曉，該如何回答，能順利通過。”
“但這樣一來，我大概率就會獲得頭名了。”
頭名……
這將是第三個興云小試的頭名。
如此一來，寧拙就會率先獲得資質，能將自己的木牌提前大多數人，換成石牌。
他將在這第一輪的興云小試中，就脫穎而出，成為與司徒星等人并肩的新秀！
之前，寧拙雖然也通過了車蛛子的興云小試，獲得了好成績。但車蛛子并未承認寧拙的頭名成績。
車蛛子還想著用這個獎勵，吸引更多人來參與他的興云小試，自然不會提前頒布。
興云小試可以舉辦多輪，但頭名的授予卻只有一次。
誅邪堂的堂口有很多，但如果這一次授予寧拙頭名，那么有關這樣的興云小試，雖然也仍舊能持續舉辦下去，但是再不能賜予第二人頭名的榮譽了。
寧拙站在了抉擇的三岔路口。
是像火柿仙城那邊隱忍，保持低調？
還是放棄眼前的機會，但后續取得頭名，只是不是司徒星的第一輪，走中庸之道？
亦或者抓住眼前的機緣，率先集齊三次頭名，榮譽加身，昂首闊步，大舉前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