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井中，陰潮如江濤，一陣陣拍打著井壁，轟隆作響。
高挑的白紙城主和寧拙四目相對。
她的紙人分身正要開口，結果城主本體已率先開口：“不要停。”
楊三眼、溫軟玉：……
這話自然是對寧拙所說。
你說不要停，就不停？
寧拙果斷停手，后撤一步，拱手施禮：“后生晚輩寧拙，家母孟瑤音，拜見白紙城主！”
白紙城主目光沒有轉移，仍舊盯著寧拙，但神色稍變，露出了一抹感興趣的意態。
寧拙的這番應對，很有意思。
你要說他有禮吧，他直接違抗了白紙城主“不要停”的命令，直接停手了。
但你要說他無禮，不把白紙城主放在眼里吧，他又恭謹行禮，讓人挑不出錯來。
紙人分身這時飛到本體身邊：“本體，你昏迷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
城主本體這才轉過視線，對自家分身微微點頭。
下一刻，她解開防護，容許紙人分身靠近。
分身牽住本體的手，在十幾個呼吸的時間里，兩方進行了神識的交流。
城主本體露出恍然之色，看向寧拙：“孟瑤音……沒想到是故人之子。”
“仔細一看，你這孩子，的確和你娘在眉目上有幾分相似。”
“性情上也相似，都頗有主見，甚至主見到了執拗的一面。”
“想當初，我就勸你娘，不要犧牲自己的陽壽，去拯救他人。她根本不把我的勸說聽進去，執意行動。”
寧拙雙耳微動：“我也沒有想過，我會在白紙仙城中找到我娘生前的痕跡。”
“我了解我娘。”
“她秉性仁善，慈悲為懷，為白紙仙城奉獻犧牲，肯定是心甘情愿的。”
寧拙話鋒一轉：“不過，她在我兩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所以，我和我娘的想法還不太一樣。”
“我能繼續供給你之前的陽氣，城主大人，您又能拿出什么來交換呢？”
白紙城主是元嬰級數，寧拙不過區區筑基。
不過，大頭少年就是有這樣的膽量，在元嬰級強者面前也能侃侃而談，甚至直接談判、講價。
畢竟，在兩注國大戰中，他也不是沒有殺過元嬰級別的修士。
城主本體陷入沉默，她的分身則開口：“寧拙小友，你已經是本城的副城主。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寧拙擺手，直言道：“這不過是虛職而已。且我將來，是要加入萬象宗的，不可能久留在這里。所以，副城主之職并無多少吸引力。”
溫軟玉這時想要說話，但嘴唇翕動，還是沒有說出來。
城主本體呵然輕笑：“你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既然提出交換，必有想要的東西。不妨直接說出來，看看我能否給得起吧。”
“很簡單。”寧拙從容提到，他想要城南門的那尊紙人巨像。
城主本體再次陷入沉默。
分身一臉為難地開口：“這尊紙人巨像，的確是因孟瑤音而起。不過，它可是元嬰級別的底牌。從建立之初，一直到現在的維系養護，我白紙仙城耗費極多。且如今仙城四面楚歌，正需要這樣的手段護身，不可能貿然將其轉賣出去。”
寧拙道：“若是城主大人答應在下這個要求，晚輩自然不會在此次危機之前，將紙人巨像取走。”
“一定是等到仙城渡過鬼潮，擋住陰兵大軍的進攻之后，局勢轉危為安，這才會取走這尊紙人巨像。”
紙人分身：“這個……其實紙人巨像的建設想法，最初是由溫軟玉提出的。他亦是創始之一，此等買賣也不可不考慮他的感受。”
于是，寧拙便扭頭看向溫軟玉。
溫軟玉沒有猶豫，面露微笑，盯著寧拙：“剛剛我才知曉，寧拙是師姐的親生兒子。雖然這個還未在我面前，得到真的證實，但我骨子里更愿相信這個浪漫的事情。”
“將紙人巨像交給寧拙，我沒有任何問題！”
溫軟玉給出的答復，直接且明確。
寧拙立即對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而楊三眼也對溫軟玉微微點頭，對后者表現出來的態度十分滿意。
溫軟玉的身份比較復雜。
一方面，他是萬象宗的金丹真傳，管理著宗門在這里的駐點。另一方面，他也是白紙仙城的高層，他在仙城中的管理、經營中，付出了長年累月的貢獻。
溫軟玉同意寧拙的要求，也是在展現自己的立場。
很顯然，比起白紙仙城，他站在萬象宗這一邊。
見他這么表態，白紙城主終于開口：“可以。”
她也非常干脆，直接答應了寧拙：“戰后，紙人巨像就是你的了。”
“不僅如此……”
白紙城主還主動，將之前贈送給寧拙的四件魂修重寶，也當做獎勵，直接送給了寧拙。
按照她的說法便是：寧拙揪出了鄭守墨這個大內奸，必須大力嘉獎！
這四件魂修重寶，無一不是元嬰級數！
白紙城主本體、分身的行事風格很一致，都如此慷慨大氣！
“哈哈哈，這位城主很識時務，太棒了，小拙！”孫靈瞳一直借助人命懸絲，遠遠旁觀這一切。
此刻，他十分開懷，暗中恭喜寧拙。
寧拙卻很冷靜，暗自分析局面：“不愧是白紙城主，政治手段十分強悍！”
“她已經在為將來的仙城生態，而著手布局了。”
眼下局勢，寧拙這個救星，倒向了萬象宗。
白紙仙城十分需要萬象宗的再度援手，來渡過此次危機。
在寧拙正式加入萬象宗之前，白紙城主直接重金拉攏寧拙。
她很可能在計劃：將來，寧拙作為副城主，將擔當起白紙仙城、萬象宗之間的溝通橋梁。
換言之，白紙城主在爭取寧拙，也在爭取將來白紙仙城、萬象宗之間利益博弈的中間人。
“不管這些了，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先解決眼下才是最要緊的。”寧拙看出了白紙城主在為將來落子，警惕的同時，也頗為佩服。
畢竟，她是真的大氣，也是真的在重金拉攏寧拙！
寧拙先是感謝城主大人的嘉獎，然后拉回話題：“既然城主大人已經蘇醒，我們還是先簽訂了神契再說后續吧。”
楊三眼看了寧拙，感嘆后者性情穩重，行事周到嚴密。
城主本體微微點頭：“可。”
楊三眼便取出了一份神旨來。
神旨卷軸展開，背面是天神契的形象。
祂面如冠玉，額間睜著第三目。一手持前因照光鏡，一手拿后果締金券。身披月白色天蠶云紋廣袖道袍，腰間懸玄色龍形玉玨，足踏山河履。胯下，則騎乘著一只三足青音鶴。
鶴羽隱現大道箴言，振翅間灑落一個個契約金文。
而在卷軸的正面，則是契約的全部內容。
寧拙等人鉆研了契約的內容，并提出各自的意見。
楊三眼當場修改了內容，確認無錯后，當即就用了這份神旨。
引動天神契的力量，約定眾人和神秘組織，和鄭守墨沒有密切關聯，否則就被天神契追究，身死道消！
神契達成，在場眾人都安然無恙。
楊三眼等人齊齊松了口氣，場中氛圍大大緩和。
城主分身：“還請寧拙小友再施雙修手段。”
寧拙咳嗽了一聲，連忙糾正：“只是些許陰陽交融的小事，算不算雙修。”
“不過，在此之前，晚輩還有一個小小要求。”
城主分身：“請說。”
寧拙道：“之前，勞煩您關心，賜下三道符紙，還請拿回去。”
這三道符紙，直接鉆入寧拙的三大丹田之中，被寧拙分別用三門功法壓制。
寧拙和孫靈瞳早已計劃，利用盜術，將這三張符紙取走。畢竟人心難測，這就是三道隱雷。
但究竟盜術能否奏效，孫寧二人都沒有把握。
若是讓城主分身親自動手，將其回收，那就是最好的了。
城主分身卻有些遲疑：“這樣好么？我給你加持三道符紙，等若能救你三次。你現在扮演焦麻，樹大招風，萬一不只是鄭守墨一個內奸，且對你下手，該如何是好？”
寧拙下意識撫摸了一下機關指環，直言城主分身盡管取走，他自有手段用來護身。
見寧拙態度強硬，城主分身也不堅持，直接伸手一招，將三道符紙調出來，取了回去。
寧拙這才再次出手，釋放出陽氣，供給白紙城主。
白紙城主本體緩緩閉上雙眼，一時間沉吟不語，似在默默享受。
片刻后，她又再度睜眼，用眼神表達意思：怎么又停了？
寧拙苦笑，虛弱無力地道：“前輩實力如海如山，晚輩不過區區筑基小修，達到這一步，已是極限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折損陽壽。”
“還是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醞釀出這樣的陽氣了。”
這當然不是真話。
陰陽一氣壺中，尚有三成的陽氣。寧拙剛剛只拿出七成而已。
白紙城主靜靜地看著寧拙。
寧拙毫無畏懼，坦誠對視。
白紙城主本體冷淡地道：“不知這等醫術，究竟是何名目，寧拙小友是否有意出售？”
寧拙當即搖頭拒絕。
見氣氛有些僵，溫軟玉連忙恭喜城主，緩和場面。
城主本體微微點頭：“如此，我總算能夠暫時出走深井，在危機關頭，能有一戰之力了。”
“但也只是暫時。”
“這具體的實情，諸位都已經看清。沒有我親自來鎮壓，白紙仙城必然會被這浩瀚的陰氣沖垮根基，城滅人亡！”
溫軟玉連忙開口，盛贊白紙城主高風亮節，暗地里為萬千民眾犧牲太多。
“具體城防，只需和我分身商討即可。”城主本體下了逐客令。
楊溫寧只得告辭。
法陣空間閉合之后，他們來到會客小廳，又將鐵骨錚喚來，秘密商量了半個時辰，在很多方面達成了初步一致。
當天晚上，寧拙坐莊，主動邀請了楊三眼、溫軟玉兩人吃飯。
寧拙對溫軟玉展示了他娘留下的一些東西。
如此實證，讓溫軟玉確信了寧拙身份，在餐桌上就眼眶泛紅，直接落淚。
更是當場對寧拙保證：“小拙，今后有什么難題，盡管來找我，我定會全力相助！”
楊三眼則對溫軟玉道：“寧拙小友才能卓絕，手段非凡。這一屆的飛云大會，又是絕佳機會，必定會一飛沖天。”
“等到將來，恐怕是你有一些困難，需要他來出面，幫你解決了。”
楊三眼雖和寧拙只是初次見面，但這短短的共同經歷，已經讓他對寧拙完全刮目相看！
溫軟玉對楊三眼的話表示贊同。
寧拙則擺手，一番自謙，態度自信且從容。
翌日。
一大早，青熾就來找寧拙。
“聽說你昨天進入了城主府，得到城主本體接見了？昨晚還宴請了楊三眼那家伙，他沒有為難你吧？”
青熾被楊三眼一把擒拿，對后者沒有一點好感。
寧拙搖頭，對青熾表示，自己已經解決了難題，且得到了楊三眼一定的支持，將來還準備加入萬象宗，讓青熾不要掛懷。
青熾卻泛出淚花：“小麻，我知道的，你為我犧牲了太多。為了滿足楊三眼，你把自己都給賣了，賣給了萬象宗！”
“這楊三眼一定是看中了你的資質，擒拿我，不過是要逼你就范……”
青熾眼中，焦麻是世間珍寶，誰都想要。
白紙城主如此，楊三眼也是如此。
寧拙無語，只得寬慰青熾幾句，表示自己加入萬象宗，會有更光明的前途。
青熾當場表示，自己也要去參加飛云大會，和焦麻一起修行。
寧拙感到頭皮發麻，當然不愿和青熾今后朝夕相處，他果斷轉移話題：“對了，青熾姑娘，你最近鉆研兵書可有什么收獲？”
寧拙隨意詢問，沒想到青熾卻得意洋洋地微微仰頭，對寧拙報喜：“哎呀，叫你看出來了，我又領悟到一條軍制呢。”
寧拙驚喜追問。
青熾便摸了摸鼻梁，回答道：“我見咱們建軍，消耗的資財太多太多，就心有感觸，悟到了一條軍制，名為‘一期之師，十年之蓄’……”
青熾詳細解釋了一番，讓寧拙暗自稱奇。
“青熾好像在兵法上的天賦，十分卓絕！”
寧拙對比自己，至今為止，他可是連一條軍制都沒有悟出來呢。
而青熾則已經領悟出了兩條。
好消息之后，是一條壞消息。
孫靈瞳借助人命懸絲，匯報軍情：“小拙，情況不太妙！”
“陰兵大軍這里有大動作，恐怕大決戰的時刻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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