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熹微,透過林間密葉,斑駁光影灑于山徑。
寧拙手提酒壇,步履從容,拂枝而行。
林間鳥鳴啾啾,清越悅耳。空氣清新,夾雜泥土草木之芳。
“又來到此地了。”寧拙行至深潭,這是他和林珊珊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潭水澄澈,魚游其間,忽然躍出水面,激起漣漪,將水面上的金陽攪碎。
寧拙繼續前行,繞到飛瀑之后的山道。
他左手邊瀑布轟鳴,水花四濺,陽光映照,虹彩橫空。右手邊,山壁青苔,靜謐深邃。
一動一靜,似有陰陽協調之美韻。
走過山道,寧拙駐足在了萬妖洞前。
他并未直接進入,而是催動法力,調動符紙,頃刻間書就了一封飛信。
飛信悠悠蕩蕩,緩緩飛入洞內。
不久,令狐酒手持飛信,面帶微笑,走出洞來,親自相迎。
至此,兩人終于在此刻,第一次真正見了面。
令狐酒高瘦,一身青袍,寬袖下垂,飄然若風,瀟灑倜儻。
寧拙則廣袖白袍,眉目清澈若水,面上如春風拂面,宛若晨曦般,彬彬有禮,讓人心生好感。
寧拙見令狐酒,心中暗道:“果然好人物!”
他思及情報,又想到令狐酒送金行、火行悟法圖之事,越發覺得令狐酒很不簡單。
“今日一面,必要更加認清此人。”
令狐酒在萬藥門中名望很高,地位牢不可破,必然是萬藥門的權力核心,甚至是下一任的萬藥門門主。
令狐酒則暗自驚嘆:“好小子!清秀俊逸,濁世佳公子也。”
“雖得家族長輩重視,衣著卻是簡樸。”
在見面之前,寧拙對令狐酒有許多揣測。見面第一眼,便覺得令狐酒風姿卓越,符合自己的猜想。
令狐酒同樣對寧拙有許多猜想,見面第一眼,就覺得寧拙容顏,還要超過自己想象。衣著簡樸干凈,讓他心生好感。
兩人都期待著和對方的見面,第一次見,都有好感。
令狐酒微笑:“寧拙公子,來前門派已有飛信通告。公子近日來,在小爭峰連戰連捷,風頭無兩。在下久居深洞,亦有耳聞。快快請進!”
寧拙先放下手中酒壇,用法力托在半空,雙手相拱施禮,正色道:“久聞令狐兄大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今日冒昧來訪,攜帶薄酒一壇,還望不棄。”
令狐酒抽了抽鼻翼,盯上了浮空的酒壇,哈哈一笑,揚手做出請的動作:“寧兄厚禮,令狐愧領。請,且入內,容我一展東道之誼。”
兩人入洞。
洞內陳設簡單,石桌、石凳、石床而已。
令狐酒請寧拙坐下:“山洞簡陋,實在怠慢貴客。”
寧拙卻道:“山中景致獨好,古樸清幽。且今日能和令狐兄臺共飲,必是人生一場快事。”
令狐酒取出石碗來,頗為期待地看向酒壇。
他的鼻翼再次翕動:“不瞞寧拙公子,在下有一只酒鼻子,擅能聞酒香。單此酒氣,就非凡俗,早已勾動我心矣!”
寧拙微微一愣。
情報中,對于令狐酒嗜酒之事,有著重描繪。
但見面之后,寧拙方覺,令狐酒嗜酒的癖好,比情報中所描述的只重不輕。
寧拙一邊倒酒,一邊介紹酒水來歷。
這正是冰玉酒。
產自冰心玉壺,乃是寧家傳承之物。冰心訣修行之士飲用此酒,相得益彰。
寧拙先給令狐酒的石碗倒滿,又給自己的琉璃盞斟上。
寧拙雙手舉起琉璃盞:“今日登門造訪,先要向令狐兄致謝。之前,勞德等諸人的誤解,全賴令狐兄出手,為我解難。”
令狐酒哈哈一笑,端起石碗:“哎呀呀,裝不下去了,我先喝了!”
寧拙:?!
一時間,十六歲的少年呆在原地,就看到令狐酒仰起脖子,將滿滿一碗的冰玉酒,咕咚咕咚吞入腹內。
令狐酒痛飲美酒,就覺得一股極致的清涼,像是寒冬臘月痛飲冰泉水。
清涼感貫穿全身,消除了他一切的疲憊與焦躁。
酒液宛若冰雪消融,毫無絲毫辛辣感,絲絲甘甜的余韻宛若繞梁三日,越是品味,越覺得美!
與此同時,令狐酒的上丹田中賁發恢弘光流,宛若瀑布,兜頭而下,順著脊椎一路直灌中丹田氣海。
氣海中,云海翻涌,疊浪不休。
令狐酒的氣海修為蹭蹭上漲。
“好酒,好酒啊。公子,還請快快滿上!”令狐酒興奮起來,毫不客氣。
寧拙臉上微笑更甚:“令狐兄能喜歡此酒,實乃小弟我的榮幸啊。”
心底卻在犯嘀咕:“這人到底是什么性子?此時是否是一種偽裝?”
按照收集來的情報,令狐酒懶散隨性,很得師兄弟們的好感。但之前,勞德等人散布流言一事,令狐酒又照應大局,主動賠付金行、火行的悟法圖給寧拙。很明顯,是有城府的。
這讓寧拙不禁猜測,令狐酒的真面目是什么。
以前的寧拙,需要長時間觀察、接觸,才能逐漸了解到一個人的性情底細。
但現在,他神通在手,又有法寶傍身,也有了便捷手段。
看著令狐酒再痛飲第二大碗,寧拙眼中精芒一閃即逝。
神通——人命懸……
“嗯?!”
這一瞬間,寧拙險些失色。
皆因一股強烈的直覺,告訴他:若是此刻發動神通,即便能順利種下,也會被令狐酒發覺!
這種情況,寧拙還是首次遇到。
他心頭大震。
“我有筑基修為,金丹級的修士都無可豁免,無法覺察。寧就范、周家二祖、霧隱山狐神。即便強如朱玄跡,也被我加持了人命懸絲神通。”
對于金丹級的存在,寧拙雖然加注了人命懸絲,頂多也是為自己增加一些感應,不可能強行操控。
一方面,即便強行操控,控制幅度也極其微小,頂多是動動小拇指,或者打個噴嚏什么的。
另一方面,一旦強行操控,之前無法覺察的金丹修士們必然會知曉,從而產生懷疑。很可能發現寧拙,然后暴怒下亂拳打死大頭少年。
“元嬰級的存在,我是不能加持懸絲的。”
這點,寧拙在見到袁姥之后,就偷偷嘗試過了。
沒有用,根本落不下去。
懸絲降臨到頭頂上空,就有一股無形力量,好似狂風吹拂,讓懸絲無法功成。
“對于筑基級別的存在,我的神通向來無往不利,今朝竟在令狐酒身上失敗了!”
萬藥谷中的寒洲、花咕子、林珊珊等人,都被寧拙種下了人命懸絲。
賴無影、鄭星塵等人還未有過這樣待遇。這是因為,寧拙保持著一個良好習慣,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施展神通。
寧拙感到,一旦給令狐酒種下人命懸絲,雖然能夠成功,也能操控,但必定會被對方察覺。
“令狐酒底蘊很深,竟能在某種程度上,抵抗我的神通!”
“看來,他和我一樣,深諳藏拙之道。就是不知道,我們中誰藏得更多,更深了。”
寧拙心中震動,面上不顯分毫。
令狐酒既然喜好美酒,他便頻頻傾倒。
“請。”
“請!”
“再請!”
令狐酒連喝了十碗,仍舊意猶未盡。
他滿臉通紅,眉飛色舞,呼吸間盡是酒氣,舉手投足的動作也變大了。
“好酒,好酒。”
酒助詩性,他開口道:
“冰玉入喉涼徹骨,醉中明心見人情。”
“甘甜余韻繞舌久,神田氣海共飛升!”
寧拙眼中閃過精芒,贊嘆令狐酒飽有文風,正要對詩一首應景,卻冷不防令狐酒忽然開口。
只聽他道:“寧拙兄臺,對我珊珊師妹是何用意呢?”
寧拙輕輕啊了一聲,頗感令狐酒此言,好似突兀一劍,直刺而來,讓他猝不及防。
他將手中的杯盞輕輕地放置在石桌上,面露鄭重嚴肅之色:“我與林姑娘一見如故。”
“此番來到貴寶地,是想求教和聯盟。”
“林姑娘心質純樸,熱情好客,多番幫我,已至禁足。”
“友人恩重,我心銘刻,將來必有厚報!”
令狐酒醉眼朦朧地盯著寧拙,酒氣熏天。
偏偏此刻,寧拙卻覺得自己的心底像是被令狐酒看穿了一般,毫無遮掩。
令狐酒手指著寧拙:“好小子,竟是真心的話!”
“呵呵呵。”
“哈哈哈!”
他仰頭笑起來,竟是眼角濕潤,毫無顧忌自己的形象,當著寧拙的面抹了把眼淚。
令狐酒心中情緒復雜難言。
一方面,有如釋重負。他心上的師妹,并未被外人看上。
另一方面,也有委屈和憋悶。他心上的師妹,如此付出,竟還未被外人看上!
見寧拙怔怔不語,一臉疑惑,令狐酒長嘆一聲:“抱歉,寧拙公子。在下有一項天資,名為醉月尋仙。”
“只消我痛飲美酒,處于醉酒狀態,便能神思飛揚,靈光不斷,洞察世情,鞭辟入里。”
“剛剛發問,在下動用天資,便知曉你說得真情實意。”
“實話實說,不只是勞德等人誤會你,就連我也誤解你了!”
寧拙微微一笑:“醉月尋仙?”
“不管如何,能解開這個誤會,對我而言,乃是大大的幸事。”
“令狐兄臺無須致歉,我反倒是要多謝你呢。”
說著,他舉起酒杯。
令狐酒也端起酒碗,兩人碰撞了一下盞器,皆一飲而盡。
令狐酒上下打量寧拙,忽然嘆道:“我知小師妹為何青睞你了。”
他手指向寧拙:“師妹最遵從我師父,也就是她父親,我派的門主。”
“你這樣子,端端正正的,很像我師父呢。”
寧拙連忙謙虛,說自己何德何能,能和林不凡這樣的元嬰大修比較。
令狐酒忽然站起身:“你稍等,冰玉酒暫且不忙喝。我也請你喝一頓酒。”
他幾個大步,就走到石床。
在床邊上摸了一下,就拎出了一壇酒。
令狐酒重回坐回去,將酒擺放在石桌上,不忘得意地炫耀道:“我多次被關禁閉,就著人在這里布置了一個隱秘的儲物法陣,了一些好酒。”
“每當我寂寞難耐,口渴難忍之際,就會摸出一瓶來,解解酒饞。”
“此酒名為幽思冥釀,對寧拙公子你頗有用處。”
令狐酒端起酒壇,給寧拙倒上。
他介紹道:“此酒的主材乃是黃泉之水、夜游草,輔料是月露、冥玉、九尾狐淚。”
“飲用之后,能夠思緒蔓延,下達陰間,感悟到前人智慧,得到冥冥中的指點。”
令狐酒嘆息一聲,繼續道:“我有天資醉月尋仙,師父便專門請了靈廚高人,為我釀造了這酒。我之修行,受此酒益處極多也。”
“請!”
寧拙已被勾動許多好奇,鄭重地端起酒杯,細細打量。
就見幽思冥釀色澤深藍,又有點點微光泛出。
湊近鼻尖,細細一聞,酒香之輕,近似于無,但立即讓寧拙心境澄澈,一片安寧。
“老大,我要喝了。”寧拙傳音。
機關游龍中,孫靈瞳吞咽了一口口水:“臭小子,在外好吃好喝的,還得老大我看顧你。記得給我留一點啊。”
寧拙靜心凝神,輕抿一口。
酒液滑過舌尖,甘甜中帶著淡淡的苦澀,好似人生之起伏。
酒液入腹后,一股溫暖的感覺由內而外散發開來,來自靈酒的神秘力量在體內流淌,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安詳。
恍惚間,寧拙“見”到了一個人。
“吾乃五行神主!五行奧義,皆在我手。五靈五神,聽吾調令,莫敢不從。”
“后代小輩,想要吾的五臟廟靈神功嗎?”
“哈哈哈,聽好了!”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五臟者,心肝脾肺腎也。五行屬五臟,各司其職,相生相克,循環不息……”
寧拙聚精會神,仔細聆聽。
結果,五行神主說的話越來越輕,越來越低弱,最終連人影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寧拙猛地睜眼。
酒醒了。
寧拙悵然若失。
令狐酒哈哈一笑:“看來寧拙公子是體悟到此酒的好處了。”
“還飲否?”
寧拙毫不客氣,急切地道:“請倒酒。”
又喝下一杯,便又見到那位面容古樸,一派神威的五行神主。
神主繼續復述他的五臟廟靈神功。
這次,說了一小段后,再次消失。
寧拙睜眼:“還要,還要。”
令狐酒哈哈大笑。
寧拙直接拿走自己的琉璃盞,看向令狐酒:“兄長,有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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