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獨立坦克旅旅長親自指揮一輛坦克,開上了滾木組成的路段。
駕駛員在車內通訊里抱怨:“坦克抖得就像得了痢疾,我們絕對會沉下去的!”
旅長伸腦袋看著車下面:“別害怕,至少在我的視野里我們還沒有陷下去。”
坐在坦克后面的步兵擔心的說:“要不我們下去走吧,我們這十個人帶著武器彈藥呢,加起來快一噸了。”
旅長:“36噸的坦克都沒陷下去,多你們一噸重量不打緊!老老實實呆著,你看旁邊步兵穿著那種鞋子還時不時滑倒陷進去呢。”
穿沼澤鞋前進的步兵時不時就滑倒一個,如果滑倒在泥巴不深的地方還能自己爬起來,倒霉一點的手要撐地面,結果直接一家伙整個手都被爛泥吞進去了。
旁人想救會接二連三的被連累,拉進泥巴里。
沼澤地四號不掩飾自己的“食欲”,肆無忌憚的吞噬著年輕的生命。
旅長:“你看看你們腳上的鞋,還是坐在坦克上吧!等坦克沉底里,你們自然有機會在爛泥里掙扎。”
步兵里面有個孩子嘟囔:“是哪個天才想出來在這里進攻的?”
“是羅科索夫元帥。”旅長說,“在這里進攻我們只要和沼澤斗,撐死犧牲個十分之一就過去了,從別的地方進攻我們得和普洛森人斗,說不定要付出百分之三四十的傷亡呢!”
剛剛說話的孩子立刻換了個表情:“是元帥的想法啊,那我們指定能成功!他的想法總能成功!”
這時候第25旅的其他坦克也開進了沼澤,整個沼澤里全是引擎聲。
普洛森第500師陣地上,沃爾夫岡中士在火堆前彈著吉他。
他的班圍坐在火堆周圍,都眼巴巴的看著火堆上行軍鍋里的肉湯。
最靠近鍋的二等兵伸出手,卻被中士拍掉了:“別急,這可都是在前線一直干活的馬,肉很結實,不燉夠時間會把你的牙給磕掉。”
二等兵嘆氣道:“要是每天都有馬被敵人炸死,那就天天能吃肉了。”
“別想了,我們這個地方,安特人都不會正眼瞧我們一眼,更別提轟炸了,這馬應該是游擊隊打死的。”
二等兵:“那游擊隊能不能每天都打死一匹馬?”
沃爾夫岡中士笑了:“那可太糟糕了,你是有馬肉湯喝,但之后呢?這些馬可是負責給我們送補給的,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不可能用汽車給我們送補給,馬都死完了,我們沒吃的、沒咖啡沒彈藥——好吧彈藥不送也沒關系,反正去年送來的彈藥都沒有消耗掉。”
第500師駐守的地方沖突烈度不高,傷亡主要發生在深入沼澤的巡邏任務,和圍剿游擊隊的戰斗。
而巡邏也好,圍剿游擊隊也罷,一個月有一次就不錯了。
就像沃爾夫岡中士說的那樣,去年配發的彈藥都沒有消耗完,所以在補充營的軍官們眼中,補充到第500師和隔壁的第501師可是好差事。
在場的不少人就是在補充營軍官羨慕的目光中補充過來的。
中士繼續彈琴,馬上有人揶揄道:“中士你這吉他沒怎么練出來啊,我剛補充上來的時候,你彈得磕磕巴巴的,現在還是磕磕巴巴的!”
沃爾夫岡中士:“我只是沒有找到感覺!”
說罷他繼續撥弄琴弦,這次倒是很順利的彈出了幾個連續的和弦。
中士對剛剛嘲笑他的士兵莞爾一笑,開始彈唱戰爭開始前的流行歌曲《艾麗卡》。
唱了幾句有人來了句:“第一次聽到這歌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屁孩,現在……”
“還是個小屁孩不是嗎?”另一人笑道,“跟本地的安特姑娘說句話都會臉紅呢!”
“我沒有!”
眾人哈哈大笑。
這時有人冷不防的說:“我第一次聽這歌的時候,我哥哥還活著,是他唱給我聽的。”
剛剛還在聒噪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一時間只有吉他聲和鍋里肉湯沸騰的聲音。
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視著肉湯,表情像是想起了某些已經遠去的時光。
有人握緊了步槍,像是擁抱已經逝去很久的親人那樣把步槍抱在懷里。
第500師的裝備非常差,畢竟他們是第25波次的步兵師,很多人手里的栓動步槍都不是新生產的,而是不知道在哪里的倉庫里放了很久的老家伙。
至于機槍,一般普洛森軍隊每個班都有一挺機槍,普洛森的步兵班是以機槍為核心組建起來的——這樣的常識已經被寫進了敵國的作戰經驗總結里。
但第500師這樣的部隊,會兩個班合用一挺機槍,沃爾夫岡中士指揮的這個班就是純粹的步槍班,一般和排里的第一班一起行動,配合第一班的機槍作戰。
最近沃爾夫岡中士他們幾次參與了圍剿游擊隊的作戰,然后發現游擊隊的火力都比他們強了。
游擊隊有通過沼澤運輸過來的彈鼓式波波沙,一個游擊隊員就能壓制沃爾夫岡中士整個班。
好在大多數時候游擊隊不怎么在這個地區鬧騰,頂多偷偷在運輸路徑上埋點地雷炸死幾匹馬。
這些馬無一例外成了沃爾夫岡他們的加餐。
第500師這樣的部隊補給等級很低,每次補給配發的肉罐頭少得可憐。
所以沃爾夫岡他們時不時會拿用不掉的子彈去找游擊隊換一點肉吃,或者讓游擊隊炸死幾匹馬。
當然,這些事情不能讓司務長和鏈狗知道。
沃爾夫岡中士的琴音漸入佳境,他的聲音也放開,高亢起來。
大量的鳥兒從樹林里起飛,沖向空中。
“中士,你嚇著鳥了!”有人笑道。
沃爾夫岡中士卻凝視著飛起的鳥,撥動琴弦的手停下來。
其他人本來笑嘻嘻的,看中士這個樣子都停下來。
一下子整個營區安靜得只剩下馬肉湯沸騰的聲音。
空氣中傳來沉悶的轟鳴,還有咔噠咔噠的齒輪咬合音,時不時還有一聲重物在地上拖曳的響聲。
有新兵疑惑的問:“這什么聲音?”
沃爾夫岡中士:“坦克的引擎和變速箱噪音,而那個好像在拖動重物的聲音,是坦克一邊履帶鎖死轉彎時的聲音。”
“哈?”新兵張大嘴看著中士,“什么?”
中士把吉他放在腿上,用手比劃著:“坦克轉彎的時候主要通過兩邊履帶的速度差來實現,想要快速轉彎就鎖死一邊履帶,就可以轉一個近乎直角的彎。”
這時候他們營的營長跑過來,臉上滿是還沒洗干凈的刮胡泡沫。
“沃爾夫岡!”營長大聲問,“這是什么聲音?”
中士:“是坦克,長官。”
“怎么會?我們附近沒有裝甲部隊啊!”營長瞪大眼睛,突然,他停下來,怔怔的看著沃爾夫岡中士,“天吶,這不可能!那沼澤別說坦克了,連自行車都過不來!沃爾夫岡你在胡說八道!”
沃爾夫岡:“那我們聽到的是什么呢?”
營長連連搖頭:“不,不對,我要打電話給師部,肯定有什么誤會!”
說完營長就跑向營部。
沃爾夫岡中士:“營長,命令呢?”
營長回頭愣了一下:“呃,進入陣地!”
是的,500師有陣地,但是這個陣地相當的簡陋,塹壕深度才勉強到腰部,加上沙袋才能擋住胸口。
防炮洞的頂蓋全部是附近砍伐的木頭,哪怕被迫擊炮的炮彈命中也會完蛋那種。
最過分的是,戰壕里面還有水,每天不安排人舀水的話,戰壕里面常年會維持沒過腳踝的水,襪子什么的全泡在水里。
正因為這樣沒有人喜歡呆在戰壕里,就算站崗也盡可能的呆在外面。
有一段時間游擊隊喜歡放冷槍打這些站崗的倒霉蛋,但后來500師的戰士們開始用手榴彈交換站崗時的安全。
游擊隊拿著手榴彈去炸仆從軍和憲兵,500師官兵則獲得了安全。
之后還能把手榴彈的消耗和子彈消耗一起,當成自己努力干活的證據上報。
沃爾夫岡中士:“進入陣地!”
士兵們雖然一臉懵逼,但還是按照平時訓練那樣沖向陣地。
沃爾夫岡中士撿起掉在地上的鋼盔,追上慌不擇路的二等兵:“你需要這個,孩子!”
“哦!”二等兵愣了一下,補了句,“謝謝中士。”
“別謝了,快走!”
說著沃爾夫岡中士拽著二等兵的衣領往前猛跑,跑了幾步才發現自己拿的不是步槍而是吉他。
他趕忙扔下吉他,到處找步槍。
就在這個瞬間,驚慌失措的哨兵沖進營區大喊:“坦克!安特的坦克!圓、圓圓的!”
沃爾夫岡這時候找到了步槍,重新拉起二等兵,向著陣地狂奔。
哨兵還在大喊:“安特的坦克!圓圓的!”
下一刻,營區的哨塔被流彈命中,木板全都被炸飛,只剩下鋼鐵的框架。
空爆的榴彈產生了大量的破片,雨點一般掃在地面上——哨塔的木頭地板顯然擋不住這些破片。
中彈的普洛森士兵倒在地上,發出凄厲的慘叫。
沃爾夫岡別過臉去,拽著二等兵大步往前走:“快走!進入戰壕至少不會被炮彈打!”
走了兩步他覺得不對,低下頭一看發現二等兵只剩下半截了,他都不知道哪兒來那么大的破片。
“他媽的!”沃爾夫岡扔下二等兵,向著戰壕狂奔。
結果他剛到戰壕入口前,坦克的履帶就撞爛了營區的木頭圍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安特的坦克,因為上面坐滿了步兵,步兵們還披著披風——普洛森士兵可沒有披風,任何一個兵種都沒有。
“他媽的!”沃爾夫岡舉起槍,開了一槍結果打飛了坦克車長的帽子,他拉槍栓的當兒,安特人的沖鋒槍噴出火舌。
沃爾夫岡捂著胸口,向后仰倒,正好看見營部方向營長沖出來:“是安特坦克,我軍坦克部隊沒有行動——上帝啊!”
安特坦克開炮了,營長直接被炮彈擊穿,下一刻營部炸了。
沃爾夫岡耗盡了最后的力氣,他倒在地上,視野正好看見自己的吉他。
他看到安特的坦克從吉他旁邊開過,那大號負重輪上滿是泥濘,仿佛他們剛剛從沼澤的泥濘中淌過一般。
緊接著,一雙安特軍靴在吉他旁邊停下,粗獷的手撿起了它。
那手看起來屬于一位工人,因為上面滿是老繭。
沃爾夫岡在最后的時刻想,一個工人能玩得懂吉他嗎?
“你一個鍋爐工,玩得懂吉他嗎?”坐在坦克上的步兵排長伊萬如此問道。
崔多克笑了笑:“我試試看。之前我就很喜歡《我還有最后一顆手雷》,練過一段時間。”
“那歌不叫這個名字吧?我記得好像叫——”排長伊萬想了想搖頭,“算了,就叫我還有最后一顆手雷吧。”
崔多克爬上坦克,坐在發動機上撥動琴弦,伴隨著履帶前進的聲響,唱的卻不是羅科索夫元帥創作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最后的勇氣》。
崔多克用鍋爐工燙出了無數老繭的手撥動琴弦,高唱道:
“處所多溫暖,
“但街道在等待我們的腳印,
“如星光的塵埃落在靴子上,
“柔軟的扶手椅,格子花紋。
“沒有按時扣動的扳機,
“陽光燦爛的日子只存在于耀眼的睡夢中,
“我的袖口上記著血型,
“我的袖口上有我的軍號!
“祝我在戰斗中好運吧,祝我:
“祝我好運吧,祝我好運吧 “有些事情要付出代價,
“不惜一切代價的勝利。
“誰的胸膛我也不想踐踏,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只是和你待在一起。
“但天上的星星正喚我上路,
“我的袖口上記著血型,
“我的袖口上有我的軍號,
“祝我在戰斗中好運吧,祝我:
“祝我好運吧,祝我好運吧。”
一開始排長還一副想問“怎么不是最后的勇氣”的表情,但聽了幾段和弦之后,他表情凝重的沉默著。
勝利將近,誰不想活著迎接勝利?
一曲罷了,排長問:“這首歌叫什么?”
“我沒想到,可能會叫它《血型》。”崔多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