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
廣成宮靜室。
盤古道人神色復雜，與霧中道人相對而坐，輕嘆了一口氣。
許久，他又喜又嘆，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自霧中道人身上看到了一些東西，但并不全，知道清玄是誰，也知他從何而來，更知這十多萬年來清玄的孤寂與煎熬，
卻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才導致如今的局面。
清玄笑了笑，眼眶中大日、太陰都微微發光：
“二二師尊。”
他喊出這一聲，嘴唇微微顫抖，思及許多，回想起那一聲‘未來再見’。
未來未至，卻在過去見到了。
盤古道人再度長嘆，輕聲發問：
“需要為師幫忙嗎？”
“不必，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我不知道這最后一仗是勝還是敗，但我已盡力。”
清玄微微垂了垂腦袋：
“我大概快回去了。”
盤古道人鼻子有些發酸，卻又很欣慰，這臭小子，居然真走到這般地步了啊.
沉默許久，他輕聲開口：
“在你口中最后一戰到來前，為師便是一直陪著你，可好？”
“師父，不必如此，這般或許還會引來不必要的目光.”
清玄抬起頭，鄭重做禮：
“徒兒有把握的。”
聞言，盤古道人也不多說什么，只是沉默的點了點頭，師徒二人相對而坐，許久許久。
如此一夜。
至第二天天明，大婚當啟了，盤古道人緩緩起身，卻似乎想起什么，含蓄問道：
“再后來，那老東西發現沒？”
“發現了的。”
盤古道人色變，有些不自在了起來，膽戰心驚：
“誰挨的最慘？”
清玄想了想，哭笑不得：
“您和三師尊，都差不多凄慘。”
道人齜牙咧嘴、愁眉苦臉、來回踱步、焦慮不安，
許久，他忿忿開口：
“老太上果然不是個好東西.他可曾撕破臉？下手有多狠？”
清玄躊躇了片刻，略微感知，確定不會引來紀元反噬后，這才道：
“老師專門鑄了一件道果大器，名之以.”
“打狗棒。”
盤古道人眉眼直跳，似乎預見到那一幕，神色都凄然了些許，只覺得背后有些發寒。
許久，他長嘆了一聲：
“罷了，畢竟是我等不對在先，我便也不和那老東西計較.”
末了，盤古道人又沖著清玄補充了一句：
“可不是我怕了他、不如他，三清之中，為師才是最尊，要不是我開天辟地，哪里有他太上逞兇的日子？”
清玄無奈扶額，二師尊可真是.
這都要爭一爭？
師徒二人又敘舊了許久，至賓客都快趕來，這才齊齊走出靜室。
“當年還是景中人，此時已是畫外客”
凝視大婚諸事，清玄有些失神，卻又坦然受之。
大婚中，
自然不可避免的遇見了老嚴和小嚴，父女二人明顯錯愕，將清玄道人認了出來，但老嚴又很快釋然了。
“原來，您是廣成道宮之主啊.”
霧中道人只是溫和的笑了笑：
“緣法一場，如此這般。”
至大婚落幕，盤古道人離去前，最后一次相助。
“當真要這樣做嗎？”
“不破不立，我道心尚只是雛形，還需經歷一場大破，方可補全。”
清玄輕聲道：
“所以，二師尊，拜托了。”
盤古道人沉默點頭，動用一切之始，動用諸果之因，替清玄徹底斬卻了所有過往。
過往已散。
與陸煊之間的聯系斷絕。
至此，他徹底不識陸煊，只知是自家玉虛同門，也徹底忘卻自身過去之時，到底是何人。
甚至連三位師尊都遺忘了，在他眼中，三清是三清，至于自家師父.
自家哪里來的師父？
不曾有過，不曾有過。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卻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清玄道人再睜眼時，既迷茫，卻又灑脫，斬盡過去一切，身上居然浮現出一絲一縷的超脫真意！
虛空中，似有一扇門扉若隱若現，但到底未曾凝實。
還差一些。
“盤古道友，記得替我向太上、靈寶二位道友帶個好。”
清玄道人淡淡開口。
“自無不可。”盤古道人低著頭，微紅著眼眶，與清玄對施一禮，沉默離去。
霧中道人凝視著盤古道人離去的背影，略微有些迷惑，自言自語：
“這位盤古道友.很親切呢。”
這一次，非是舊人不識他，他卻不知故人矣。
清玄走回了廣成宮，安然端坐，體悟自身體內多出的絲絲縷縷超脫真意。
“有趣，有趣。”
“這一扇門，我何時可推開？”
道人伸手，嘗試觸碰自身頭頂那若隱若現的超脫門扉，卻摸空了，手掌自超脫門扉中穿透了過去。
“還差一些，還差一些。”
時光荏苒。
十年，大天地復蘇，崆峒仙境隱匿。
“清玄爺爺！”兩歲的陸念最喜歡清玄爺爺，因為清玄爺爺不像惡老媽一般，不會罰她。
小丫頭蹦跳跑來，鬼哭狼嚎：
“清玄爺爺，老媽又要揍我，她簡直大大的壞！”
小陸念一把撲進了道人懷中，后頭提著棍子追來的嚴江雪氣呼呼，咬牙切齒：
“死丫頭，過來挨打，又往你清玄道長懷里逃？”
“我不！”小陸念縮在清玄懷中，朝自家老媽扮了個鬼臉。
然而。
“要聽媽媽的話。”
清玄微笑，豪邁的將小陸念遞了出去，放在了嚴江雪面前。
嚴江雪一樂，連忙做了一禮，旋即捉著棍子朝小陸念狠狠抽去，鬼哭狼嚎聲響徹整個崆峒古山。
又一年，陸念溜出了崆峒仙境。
再數年，有至高自外而來，降臨崆峒，橫壓廣成道宮之上。
“有意思.”
伏羲微笑，看見嚴江雪，念頭一動，欲將這個女子頂替、代替、取代，此后再無嚴江雪，只有嚴羲。
“伏羲，你過界了！”
廣成宮中，清玄道人撐著四道大傷，疲憊呵斥，佝僂著腰，緩緩走出。
伏羲悚然一驚，連退三步，死死的盯著籠罩在混沌霧靄中的道人，驚愕開口：
“是你？？！”
霧中道人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淡淡開口：
“你認識我？不過伏羲，你終究是過分了。”
伏羲色變心悸，眼前這位神秘的過分，看不到來歷，若欲實其之偉岸，亦瞧不見邊際！
他選擇退卻，步步離去，霧中道人并未阻攔，只是在小嚴的體內留下了一道大禁制，確保日后不會被伏羲‘頂替’。
這么多年來相處，清玄挺喜歡她的，當作了自家后輩看待。
又半年，崆峒仙境飛升，至道朝歲月。
同時同剎，
霧中道人第一次出崆峒，悄無聲息間，已至某處隱秘天宮。
“又是伏羲.”
他凝視著天宮中的‘后土’，威威蹙眉，自己本事想要取道果而悟，結果發現，后土已不存。
“去了哪里？”
霧中道人輕聲自語，洞察前后，徹觀所有，媲美圓滿道果的他在這一段歲月中就是最強，就是天上第一！
他掃視山川河流，俯瞰諸天萬界，梳理歲月過往，最終似有所覺，目光投向了深邃九幽，凝視其中。
“原來如此。”
道人含笑，明悟了事情始末，輕聲自語：
“卻是合道了么？也好，也好.”
他凝視著深邃九幽本源中，若隱若現的那一道人影，神色肅然，踏混沌，走日月，踩慶云，伴祥瑞，
身側環繞著金鐘擊鳴，沉浮有諸界未來，施施然間，走入九幽，更上一層樓，化進了九幽不可言說、難以描述的本源之所！
“汝是何人？”
身合九幽，恒定太上忘情狀態的真正后土抬起頭，沒有絲毫感情的凝視著來人，冷漠開口：
“擅闖九幽深邃地，為罪，或當罰。”
話落，后土大天尊沒有絲毫猶豫、絲毫停頓，施殺伐術，素手芊芊，整個九幽震動，好似一頭臥龍、一只眠獅蘇醒了，大道相合，朝著霧中道人爭伐而來！
后土雖然舍棄了真身，道果都遺棄，但已合道九幽的她，至少在九幽之內，不落于頂尖得道。
霧中道人面對后土近乎驚天動地的一擊，不閃不避，任由芊芊素手捉著無量九幽之偉力擊來。
素手正中道人胸膛，發金鐵交鳴聲，道人巍然不動，九幽退三步。
大天地為完整一體，九幽退，自然也拖拽著整個大天地退。
世界震蕩，山峰撕裂，大地嗡鳴，陰曹地府搖搖欲墜，酆都大帝驚駭欲絕，茫然四顧，諸多無上者都被驚動了，欲探查明細，但除了太上，盡都一無所得！
霧中道人，非是尋常道果可以窺視的。
“你好強。”
斷絕任何情感、保留絕對理智、視天地萬物為芻狗的后土負手而立，霓裳在九幽大風暴中翻飛飄舞，三千青絲如瀑。
她居高臨下，冷淡的凝視著霧靄中的道人，旋即.
俯首拜了下去。
“不知前輩駕臨九幽，是何吩咐？”
絕對理智的后土跪的干脆利落，壓根沒有任何心理負擔，視尊嚴如無物，合道之后，說是后土，她更像是九幽的自我意識了，
而九幽清楚，眼前來人一巴掌就能將整個浩瀚九幽從根源上泯滅，徹底不存，于是理性的選出了最佳的應對方案。
霧中道人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清冷女子，久久失語，苦笑搖頭：
“這便是合道么？”
他嘆了口氣，平靜走至近前，混沌霧靄緩緩流淌，諸世之過去、現在、未來都在他身側沉浮、顯化，映照萬千。
霧中道人淡淡開口：
“后土，我非為擊九幽而來，只是來向伱請教。”
已化作九幽根源意志的后土抬起頭，素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以最冷漠的語氣開口道：
“前輩吩咐，定無不從。”
“我欲與你論道。”
“敢問前輩，論何道？”
“你曾修持的道果之道。”
說著，清玄隨手造化了兩方蒲團，擇其一落座，示意后土也坐下，但被拒絕了。
越是靠近霧中道人，后土或者說九幽大道越是明白其可怖，能感知到清玄體內那足以破滅一切的偉力，
故此，在絕對理智下，她又做出了最正確的抉擇。
“我身卑微，豈敢與前輩坐而論道？你坐著，我跪著。”
她冷漠的說完，保持跪俯，牽動整個九幽大道都叩首，又冷漠無比的將自身曾修持的大道娓娓道來。
清玄與之相論，這一論，便是三千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霧中道人轉身離去，身上添出第五道大傷，步子都有些踉蹌了，劇烈咳嗽，臉上卻笑容洋溢。
他對道的理解，更完整了三分。
再來三次，當可補全矣。
笑容燦爛間，清玄已走離九幽，后土叩首相送，等到道人徹底消失后，出于絕對理智，為了未來的安全考慮，
她在九幽大道的本源中，鑄下一方排位，鑄下霧中道人之形，一日一叩拜。
“我如此做，他定不會斬滅于我。”后土清冷開口，重重叩首。
“還差三道，還差三道”
霧中道人眺望花果山上迸發的亮光，看著石猴出世的場景，靜靜的等候著。
又許多年。
道人看著林靈素入靈山，看著他改佛為道，一巴掌將佛母鎮壓，似有所覺。
“來了，來了。”
他含笑，走入時光大道的本源中，在那，也多出了一個身影。
“來者何人？”
化作時光意志的佛母平淡開口，語調毫無起伏、毫無波動，一指點落，時光洪流沖刷而來。
霧中道人輕輕揮了揮手，不見其他動作，時光洪流崩塌，時光大道都浮現出裂紋，
佛母抬頭，俯首拜下：
“不知前輩大駕親臨，有何吩咐？”
霧中道人沉默，許久才自語感慨：
“還還挺方便的。”
再論道三千年，他意滿而離。
“還差兩道，兩道”
自語間，清玄走入上蒼根本之所，走入天道存在之源，有了前兩次的經驗，他很果決的一巴掌拍了出去。
‘嗡！！’
天道本源劇烈震動，合道于天的某昊天果斷拜下：
“不知前輩親臨，有何吩咐？”
“無他，論道罷。”
再三千年，清玄離開天道本源，離去時，猶豫了與片刻，落下一句話：
“昊天，合道不是你這般合的。”
面無表情的昊天歪了歪腦袋，不假思索：
“您說的都對。”
對于清玄的所有話，他沒有任何質疑，這并不是慫，也并非懼怕，昊天壓根沒有這些情感，這只是出于絕對理智下最正確的抉擇。
清玄嘆息，抽身離去。
“現在.”
“只差最后一道了。”
他抬起頭，看向歲月之上，太上在發威，橫擊諸無上，菩提裝死，落荒而逃時，遭遇伏羲。
霧中道人就這么看著菩提也合了道。
“我當.”
背負著七道大傷的清玄道人淡淡開口，自言自語：
“我當成道矣。”
說著，他并未急著去尋合道的菩提，只是歪了歪腦袋：
“成道之前，當悟本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