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童揮手掃去顛落的簇簇塵灰,三人這才看清楚了道觀內的景象,
門后是一方不大的院落,一道碎石小徑直通低矮小屋,
院落中的泥地看來很普通,側邊是一方干枯的池塘,右側則有一個人偶立著,身上滿是裂紋。
“這道觀怎么這般奇怪,還放著人偶?”林依依好奇的張望,當先便邁入了院中。
“小心!”
周小童背負著崇山虎,神色肅穆了起來:
“那個人偶.有問題!”
“啊?”林依依、陳立德異口同聲,都有些詫異。
周小童則是警惕了起來:
“似乎是一具尸傀,雖然殘破不堪,但諸裂隙中還有一閃而逝的仙光這具尸傀,完好時至少是地仙層面,很大可能是真仙傀!”
“真仙!!”少年少女嚇了一跳,林依依飛竄了出來,好若一只受驚訝的小兔。
哪怕在仙佛陸續歸來的當今大世,一尊真仙,也依舊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而在這兒,卻被做成了一方尸傀??
“只是叫你們注意一點,倒也不必如此驚慌。”
周小童疲憊的笑了笑,繼續道:
“這里看起來荒廢了很多年,曾經應當也香火不斷,是一處大觀,說不得觀主便是響當當的大人物”
“那,那為何會殘破至此?”陳立德發出疑問。
“還能是什么原因?”
周小童搖頭嘆息:
“仙佛啊”
少年少女都沉默了。
半晌,周小童率先走入道院,朝著小徑盡頭的破落屋子走去,林依依與陳立德連忙跟上,
路過殘破的真仙尸傀時,兩人還在不住的打量,眼中浮現出敬畏之色。
不多時,三人走至小屋前,推開門后,都怔住,神色微變。
“有人!!”
林依依發出低呼,凝神瞧去,這處小屋傾塌了不知多少年,遍布塵埃,四處可見細密的蜘蛛網,
而在小屋正中靠后,一個衣著破破爛爛的老人正盤坐著,微微低著頭,雙眼緊閉,眼角處似有血跡。
老人身后的歪斜道案上,還擺放著一盞青燈,燭火微微搖曳,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迎著燭光,林依依只覺得沉重的身軀為之一輕,心頭也浮現出清凈感。
“是死人?”陳立德此時發問。
“活的,但似乎狀態很不好。”周小童小心走入屋內,雙眼緊盯著胡子拉碴、白發凌亂、面容枯槁的老者,
她在靠近撐梁柱的位置將崇山虎小心放下,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個枯槁老者,道:
“聽呼吸聲并不如何平穩,似乎氣息紊亂,身上透著枯竭的味道,應該遭受重創,正在潛心養傷?”
頓了頓,她將少年少女招呼來,輕聲開口:
“估摸也是路過之人,多半在昨夜被巡視的幽魂、過境的陰兵橫擊,在此修養呢,不要打擾別人,顧著自己就好。”
林依依、陳立德順從點頭,在周小童身旁安分坐下,
卻又下意識的打量那個枯槁老者,眼中透著好奇。
“看好你們崇叔,趁著大日尚暮,夜色未臨,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什么大藥.”
說著,周小童憂心忡忡的看了昏死的崇山虎一眼,壓低腳步,出門而去。
“周姨,小心!”林依依擔憂道。
“放心吧。”
與此同時,無上無下,概念稀薄,時光斷絕之所。
原點。
陸煊神念化為人形,踏入此處,輕聲呼喊:
“三師尊,三師尊!”
片刻,原點中的上清烙印微微震顫,化成一個眉頭微鎖的跛腳道人,大步走來。
“小煊。”
道人臉上殘留著沉凝之色,開口招呼道:
“何事?你似乎受創,是有大敵在外界么?青萍拿去鎮壓六道輪回了,汝且持此四劍斬之!”
說著,誅仙四劍自他手中浮現,緩緩轉動,氤氳殺天絕地的大武威。
陸煊苦笑擺手:
“非是如此,非是如此,我這傷是強渡歲月天塹留下的,看著是很重,不過學生有皇地祇之位,汲取地勢之下,正在恢復。”
跛腳道人松了口氣,笑道:
“乖徒兒,既非大敵到來,那可是想念伱三師尊了?”
陸煊失語片刻,也不墨跡,當即開門見山,將事情原委詳細道來。
“你是說,你持那琉璃燈,窺見一桿漆黑長矛曾墜入現世,溯本回源,看見妖祖?”
跛腳道人的眉頭擰了起來。
陸煊輕聲道:
“不止,我還看見彌勒佛母恭坐在那女子身側,前方還站著兩尊大佛,
一者手托浩浩佛土,一者持著絢爛妙樹,他們似在商討什么.”
跛腳道人眉頭擰的更兇了,喃喃道:
“你所說的二佛,一者為阿彌陀佛,一者為菩提古佛,皆是占據完整道果的得道者.”
頓了頓,他叮囑道:
“出了原點,莫要在現世直呼他們的名字,神女似乎出了一些問題,對現世的鎮壓變得薄弱,道果偶爾可以投下視線了!”
陸煊神色驟變,連忙發問:
“娘娘她可是因為那漆黑長矛?”
“嗯。”
跛腳道人蹙眉道:
“妖祖來歷很神秘,看不清晰,非是道果,但一身修為超出想象、思維的范疇,可與得道者爭鋒,也是唯一能打破神女肉身之人,疑似和超脫、媧皇有大關聯。”
頓了頓,他繼續敘述道:
“那天,妖祖投下漆黑長矛貫穿神女后,神女對現世的鎮壓就失去了一分,隨后,妖祖謀劃了些什么,又再度于現世投下大矛 你二師尊說,神女雖然狀態不好,但并無大礙,你倒是不必太過擔心的。”
陸煊略微舒了口氣,旋而輕聲問道:
“三師尊,那妖祖在謀劃什么?她與兩位得道者交談,是否”
“這就不清楚了。”
跛腳道人沉凝搖頭:
“在此之前,妖祖斷然和阿彌陀佛他們沒有牽連,應當和神女有關,也可能是因為前些時候的一場大變故。”
“什么變故?”陸煊好奇道。
“一條嶄新的道突兀誕生,看不清晰,且很奇特,與諸道都平齊,
既與我們三人所象征的無上之道處于同一層面,又和普通尋常、地火風水等大道對等,極為怪異,極為神秘,或有大問題!”
跛腳道人瘸著雙腿,來回蹣跚踱步:
“我和你另外兩個師尊商討了很久,也沒論出個所以然,你最近要小心一些了,一條奇特、神秘、怪異而嶄新的道.”
陸煊懵逼的眨巴眨巴眼睛,輕輕咳嗽了一聲:
“三師尊,我大概知道您所說的那條道的來歷。”
“嗯?”
跛腳道人有些錯愕:
“你知道??”
他下意識的有些懷疑,那突兀而出的新道太奇怪了,諸道果都無法窺視其來歷,小煊怎的會知道?
下一刻。
陸煊微微直了直身,靦腆發問:
“是此道么?”
他身形驟然模糊,其上浮現出玄而又玄的微弱道韻,呈現出均的特質,似與萬物同。
“你??”跛腳道人錯愕,旋即恍然,驚喜道:“你之先天神魔軀養育出來了?那是你所象征的道?”
陸煊樂呵的點了點頭。
跛腳道人蹣跚著走上前來,嘖嘖稱奇:
“你居然誕出了一條新道,成為新道的象征、體現,雖然此道遠未圓滿,但已然展現出很奇怪的特質這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煊想了想,輕聲敘述:
“這條道,喚做為大均。”
“意為均等,包含蒼生大同、大道之世、鴻鈞之世(注1)等含義。”
聞言,跛腳道人若有所思,臉上浮現出困惑來:
“大均?此道何故又飄忽不定,時高時低”
陸煊神秘一笑:
“三師尊,你且看我。”
跛腳道人下意識的朝著陸煊看去,卻見自家徒兒身上道韻驟然一變,
生出寂滅、終點、終結、結束等意韻,一眼看去,就好像.在看一個弱小了無數倍的自己??
跛腳道人駭了一下,錯愕不已:
“你這??”
他有些懵,自個兒是萬物萬事之終,天上天下獨一份,怎的小煊也變成了萬物之終?
雖然只是初步象征,只涉及到皮毛,但也極其離譜!!
兩個萬物之終??
陸煊又是一笑:
“三師尊,你且再看。”
話音落下,他身上氣機驟變,這一次,身上道韻映照顯化的,是開辟、起點、最初、源頭.
就好像一個弱小無數倍的元始天尊!
下一剎,陸煊身上的道韻又換做存在、過程、存續,形同弱小無數倍的太上!
緊接著,輪回、殺伐、歲月、大地、枯榮、生滅.
一種又一種道的特質在陸煊身上交替,好似世間諸道,皆納于己身!!
跛腳道人徹底看傻了眼。
他先是發懵、沉默,旋即醒悟、驚愕,而后撫掌。
跛腳道人雙眼放光:
“大均.大者,是無窮,是萬千,均者,均等,恒等.”
他恍然大笑又大嘆:
“故而大均,與萬事萬物均同,自也可為萬事萬物,可為萬道,是一也是全.”
陸煊笑著點了點頭:
“就目前我體悟的來看,的確如您所說.我可摸索了許久,卻不想您一眼就辨別出來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
“這條道誕生之時,似乎與兩件事物有關,一者是類似娘娘身上的那種超脫道韻,還有一者則似與我在遂古之初講述大道有關”
跛腳道人目光晶亮:
“是了,超脫道韻和道祖雛形,難怪你會誕出一條嶄新且離譜的大道.”
他來回踱步,興奮到難以自抑:
“對,對!超脫者,超越一切,道祖者,囊括一切.所謂大均,可均于一切,故而便是一切!”
跛腳道人伸手撫住陸煊的肩膀,神色驟然肅穆:
“這一件事情,你一定、必須要藏好,斷然不能被其余道果所知曉,就算昊天也一樣,可明白?”
陸煊神色亦肅然,重重點頭。
跛腳道人吐了口清氣,有些出神:
“這是真真正正的道祖之路啊.你這混小子,運道當真無雙。”
他神色有些復雜了起來,大均之道,亦為道祖之道,小煊日后恐怕真有希望在遂古之初成就道祖之尊,
若于遂古之初為道祖,既為眾生之祖、一切之師,這里頭,也包括自己。
一想到日后或許有極微小的可能,自己得對著這臭小子恭一聲老師,他就有些牙疼!
以至于,跛腳道人看陸煊的目光都有些危險了起來,在思索,要不要 打徒弟得趁早?
陸煊被盯的一個哆嗦,不動聲色的后退了一步,咳嗽道:
“三師尊?”
跛腳道人抽回目光,到底舍不得真揍小煊一頓,感慨道:
“大均啊切要記住,切要記住,萬萬不可讓其余人知曉了。”
陸煊訕笑點頭,旋即發問:
“只是,三師尊,這條道初誕、初生,還很微弱、渺小,我卻不知該如何加快融合進度,如何讓這條道快速壯大.”
“自是行類同之事。”
跛腳道人笑了笑:
“譬如你那大師尊,為存在、過程等,而萬物存在自有道理,萬事進程皆為自然,故他尚無為,行萬事自然。”
陸煊若有所悟,但依舊很迷惑:
“那我是要行萬事均等?這又該如何做?”
跛腳道人雖然并不是很了解大均,但到底也為得道者,高屋建瓴之下,很快便有了定論。
他道:
“你現在重在盡快壯大大均之道,古來不均等之事何其多?行之,皆可有效,所行之事影響越深遠,成效也越大。”
跛腳道人細細分析道:
“而對你來說,最直觀有效的是天與地與人。”
陸煊鄭重做禮:
“還請師尊解惑!”
跛腳道人微微一笑:
“天與地與人是最簡單的,古往今來,一直是天上仙、地下神統管人間,你雖在秦、漢歲月擊落四極,使這種統管微乎其微了,
但天、地到底也還統管了人世無數年歲,你可使人世統管一段時間的天、地,令人道統天、地的歲月與天、地統人道的歲月靠近乃至于平齊,便是均的一種,且影響深遠!”
陸煊恍然大悟,雙眼放光:
“而后,等到兩段歲月平齊后,我再使天、地、人互為均,再令天下成.大鈞之世,或者說鴻鈞之世(注1)?”
“沒錯。”
跛腳道人贊許道:
“當你能使人道統天道、地道的歲月越近乎于天、地統人道的歲月,大均也就越壯大,畢竟大天地是一切真本。”
陸煊徹底明悟了過來,執禮大拜:
“師尊,我明白了。”
“善。”
跛腳道人撫了撫陸煊的額頭,輕聲囑咐:
“但不要在現世行此事,現世如今的情況很復雜,妖祖似乎可滲透其中,而其余道果卻只能偶爾落下目光,
你可選擇過去的某段歲月執此事,那樣我可立在你身后,為你之后盾。”
陸煊再做大拜,思緒澄澈:
“我已走過春秋、秦、漢之歲月,而漢末似乎發生了什么事情,卷走了我的故人.漢末如何?”
他發散思維:
“我將要邁入諸天層次,諸天之后,我會再去一趟春秋,化胡為佛,承釋迦之位,此二事可否并行呢?”
跛腳道人一愣,顯然才知曉此事,心念一動,便明白了前因后果,提點道:
“在原本歷史上,漢之歲月結束的第五萬年,佛道大興。”
陸煊一笑:
“是西行?我明白了,我可在漢末嘗試建立統管天、地的人道神朝,我為其主,監天察地,
又以本我化身承釋迦前輩之位的話.”
“如此,你或可入道果矣!”跛腳道人含笑。
師徒二人又敘述了良久,陸煊這才鄭重告辭:
“師尊教誨,受益良多!”
他執禮大拜。
跛腳道人微微一笑,伸手一點,將陷、絕兩方劍經傳授給陸煊,一揮手:
“去吧,去吧”
“吾會將誅仙四劍常放于原點,你若有需,可自來取用。”
陸煊再做一禮,身形自原點中消失不見。
在他走后,跛腳道人目光深邃了起來,沉吟良久,糾結道:
“要不要告訴太上和元始呢?”
“罷了,此事干系重大,還是莫要爭風吃醋.”
他察覺到用詞不太對,搖了搖頭,放下誅仙四劍,抽身離開了原點,臉上浮現笑容:
“嘿,這定當要嚇那兩個家伙一跳!”
現世。
“天尊,那周小童和崇山虎,似朝著那個方向逃遁而去了。”
一個四五十歲模樣的人族恭敬執禮,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巨山。
赤嶺天尊微微睜眼,頷首道:
“是么?你且隨吾去一觀,若當真在那,記你一功。”
中年人大喜,執禮做拜:
“都是小人當做之事,當做之事”
另一邊,巨山山腰,傾塌的道觀。
周小童看了眼天色,不敢再于外頭逗留,抱著一些大藥,匆匆忙忙的回了那道觀。
“周姨!”
林依依和陳立德見周小童安全回來,都起身,松了口氣。
“將這些大藥搗成糊糊,給你們崇叔服下。”
周小童從包裹里拿出藥罐和藥杵,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余光卻忽然瞥見那緊閉雙眼的枯槁老者似乎抬頭,似乎睜眼。
她微微色變,警惕的將少年少女護在身后,看向那個枯槁老者,做了一禮:
“天色將晚,幽鬼橫行,我等擅自借宿于此,還望前輩恕罪。”
林依依、陳立德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謹慎的瞧向那枯槁老者,
老人胡子拉碴,迷惑的掃視了一番,目光落在昏死過去的崇山虎身上,微微一怔。
旋即,他看向周小童,端詳了片刻,問道:
“后生,汝是周小童?是這名吧?”
周小童悚然一驚。
(注1鴻鈞之世:漢語成語,意為蒼生大同,人心安定,天下太平,出自漢王褒的四子講德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