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極天宮的最中心,勾陳帝宮之中。
一百余年過去,偉岸身影卻依舊傷痕累累,對于這般人物,這般存在來說,百年歲月,不過眼睛一睜一閉罷了。
而此時,這傷痕累累、閉目養神的偉岸身影猛然睜開雙眼,其中幽光漸盛,神華滌蕩,浮沉諸世。
他驀然起身,做禮道:
“陸壓道君,此來何為?”
身姿挺拔的蒼勁道人微垂眼瞼,淡淡開口:
“為彌勒傳旨來。”
“是未來佛祖彌勒,還是現在佛母彌勒?”
“彌勒佛祖已入滅,自然只剩下彌勒佛母。”
偉岸身影的臉上浮現出沉凝之色,再做一禮:
“但領彌勒佛母法旨。”
被稱為陸壓的蒼勁道人微微頷首,掌中浮現出一枚寶葫蘆,葫蘆口噴薄仙光,將此間遮蔽。
旋而,陸壓淡淡開口:
“傳現在彌勒佛母法旨,要你勾陳,壞陸煊道心于此。”
偉岸身影神色驟變,搖頭拒絕:
“這段歲月,兜率宮尚且橫壓在上!”
“無礙。”
陸壓道君慢吞吞的開口:
“壞道心而非壞性命,兜率宮那位不許諸仙群佛以大欺小,但若是論其道,壞其道心,卻是代表著那陸煊修行不夠,怪不了誰,兜率宮那位不會罰你。”
“萬一呢?”偉岸身影沉聲發問:“那一場大戰,我本就瀕死,好不容恢復了些許,又被兜率宮那位重創再來一次,我恐怕真要歸寂!”
“你大可放心。”陸壓道君抬起頭,手中寶葫蘆上下沉浮,他道:
“如是兜率宮那位真如此不要面皮,只是論道都對伱出手,彌勒佛母自會替你擋下此劫。”
“擋得住么?”勾陳猶疑發問:“古老者與得道者之間,差距恐怕不小吧?”
“你認為截斷歲月的那場大變故后,三清又真的完好嗎?玉虛宮的瞎了眼,碧游宮的瘸了腿,兜率宮”
陸壓道君無聲笑道:
“兜率宮那位,雖勝過另外兩尊,但也已非完好之態勢,他象征存續,而現世孱弱,連不朽都無法承載!”
勾陳還在猶豫。
見狀,陸壓道君又補了一句:
“無論成與不成,只要你去做了,彌勒佛母承諾,會助你爭剩下的道果之位。”
勾陳眼眸微微一動,旋即臉上浮現出冷笑:
“當初你們可也是這么跟我說的結果這種鬼話,你們和四御都說了一遍!”
陸壓道君輕輕咳嗽了一聲,目不斜視:
“但結果至少是好的嘛,你看,天帝不就死了么?他位格跌落,從占據完整道果的得道者跌成占據半個道果的古老者,空出了半個道果大位呢”
勾陳臉一黑,沉默了片刻,又道:
“我可以嘗試壞了那陸煊的道心,能不能成,我不知道,但我還有一個要求。”
“請說。”陸壓笑瞇瞇開口。
勾陳微吸了一口氣,道:
“我想知道,此時此刻,到底還剩下多少道果之位?”
“不知道。”
陸壓聳了聳肩膀,笑瞇瞇開口:
“我只能告訴你,三清、二佛與執掌輪回那位各自占據一方完整道果位,死去的天帝占據半個,佛母彌勒半個,靈山那位半個理論上來說,應該還剩下一個半,還能誕生三位古老者。”
勾陳危險的瞇起雙眼,沉默了良久,點了點頭:
“好,我便替爾等壞那玄清的道心。”
近函谷關,老農牽牛緩緩行。
陸見雪雙手背在身后,哼著自己編的歌謠,小腦袋一晃又一晃。
卻如老農所言,百年歲月過去,她不入紅塵,不沾世俗,卻也還是那副最開始的模樣,心明靈澈,不染塵埃,性子卻還如同一個小娃一般,但仔細看去,卻也有所不同。
譬如,小見雪哼的曲調,會掀起天地共鳴之音,曲聲所至,道與理交織,妙法沉浮于其中。
這也是陸煊沒敢讓小見雪自己去行走人間的緣故。
陸見雪聽了一百多年的道德經,這一百多年來她又與老農極為密切,老農時不時的還提點上兩句 日子久了,雖然沒有修行,心性也還是孩童,但肌膚之間所密布的道理,重的能壓死仙人!
此時,青牛背上,陸煊垂著腦袋,在與老農交流。
“老李,你說這世間道果,究竟有幾何?”
老農笑了笑,面龐上皺紋密布、溝壑縱橫,說起話來也依舊滿是憨厚勁兒:
“九方道果大位,最多可端坐十八生靈而如今,九個位子已去其八。”
陸煊若有所思,九去其八,也就是說還剩下一個道果大位,能坐上去一個得道者或是兩個古老者么?
只是不知道這些個道果,具體都是誰和誰了.
兩人所言皆是大秘,但跟在一旁的趙政和陸見雪卻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未曾聽見一般,在他們眼中,老農只是老農。
普普通通,平平無奇,即便言行之上有所出格,但也會被他們自然而然的給忽略掉。
陸煊的目光略微深邃了起來,又側目問向一旁的趙政:
“政兒,一百多年前,我曾問你若得天下一統后,你會如何,第一次你說不知道,第二次你說要殺仙殺佛,那現在我再問你,可有了新的念頭?”
趙政抬起頭,眼眸中璀璨著很厚重的道理光輝,卻還是搖了搖頭,輕聲道:
“回義父祖的話,百年歲月,百年行走,我隱約有了新的想法,但很不清晰,很不明確。”
“嗯。”牛背上的老道人微微頷首,道:“那便再想,繼續想.此出函谷關,再上天宮,我或當離去,盡可能在此之前,給我答復。”
趙政神色微微一變,義父祖要離去了么?
一旁,陸見雪好奇發問:
“陸爺爺,你要去哪里呀?我能去嘛?”
“你去不了。”陸煊溫和的笑了笑:“我啊要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其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性子淳樸,但又被大道眷顧,一言一行媲美大德之威.”
牽著牛兒的老農忽然開口:
“這孩子可以跟著我。”
陸煊猛地一愣,旋而由衷地感慨道:
“那便好,那便是最好.”
陸見雪則是扮了個鬼臉:
“老李老李,我跟著你去種田呀?我才不要呢”
趙政亦笑道:
“是啊老李,小見雪若是跟著你去種田耕地,恐怕她一鋤頭下去,能挖出一片仙土來。”
老農笑了笑,不答,而陸煊的眼皮則是微微抽動,神情似是無奈。
就在他們交談的同時,函谷關,近了。
函谷關上,周王朝的士卒屹立著,城墻中間,站著一個滿身威嚴的大將,
大將此時抬頭眺望,凝視那九千地仙層次的精怪,凝視那步履間踩出隆隆雷聲的八十一甲,臉上閃過驚悸之色。
旋而,大將朗聲:
“開城門,迎陸圣!”
關上士卒齊齊呼吼:
“開城門,迎陸圣!!”
函谷關下,城門大開,大將一馬當先,卷起塵土而出,神色間帶著些許激動之色。
他奔馳而至,立于青牛之前,做禮而折腰:
“函谷關,尹喜,見過陸圣人!”
老農頓步,青牛亦止,牛背上的道人笑著開口:
“尹喜啊,許久不見了算起來,得有兩百年了吧?”
當初還在守藏室擔任守藏史的時候,尹喜曾經跟在他身邊一段時間,后來被周天子調去了函谷關。
尹喜臉上激動之色更盛,深吸了一口氣,道:
“仔細算來,洛陽城中與陸圣人一別,已有一百九十四個年頭了。”
“好,好。”
道人頷首,翻開手中道德經,翻至末頁,輕聲道:
“這最后一章,便述之于此,收尾于此吧。”
尹喜神色震動。
旋而,道人再宣大道,最后一章道德經響徹于函谷關上,渺渺仙光潑灑而出,異象再現,方圓十萬里內,一切生靈,俱在聽道。
道德經之八十一章,字句寥寥,然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極盡所能的闡述大道妙理,
一百六十三年間,陸煊走過無數諸侯國,走過高山大海,走過險境絕地,走過人間一切滄桑之所,
所述之道,所講之理,亦于整個人間綻放朵朵桃花!
至于此時,至于此刻,一卷道德終是盡施于天下,得成了圓滿!
在講法聲中,老農微笑頷首,九千精怪沉浸于道中,都破劫過難,在道音聲聲里,盡入真仙之境。
而八十一甲亦都有大精進,身上威勢更加不俗不凡,幾有通天之威,徹地之能!
趙政緊閉雙眼,面帶笑意,陸見雪則是沉迷在道音中,輕輕哼唱著歌謠,隨著天地韻律在翩翩起舞,
至于尹喜,他俯在地上,如癡似醉。
“天之道,利而不害;”
“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伴隨最后一個字落幕,天穹之上,九萬里紫氣洶涌而來,承載大道,托舉大運,將九萬里蒼穹盡染成紫。
等到九千精怪和八十一甲再睜眼時,牽牛的老農,隨侍的青年少女,牛背上的道人,都已遠去,已出得那函谷關。
八十一甲和九千精怪欲要追趕,卻都聽見耳畔響起的笑聲:
“吾此去,上天宮,不必再隨于我身后。”
“去吧,都去吧,爾等自可去逍遙天下,亦可庇護一方,隨性便成,隨性便是,但切記,不可為惡。”
八十一甲鼻子同時一酸,都想起兩百年前初見陸圣之景,盡皆匍匐而下,
九千精怪先是沉默,旋而也隨八十一甲一般,俯在了地上,發出朗朗齊齊聲。
“我等,恭候陸圣歸來!”
聲音震動云霄,將沉浸在道理妙運中的尹喜驚喜,他睜開眼,連忙轉身,朝著遠離的青牛看去,
尹喜剛想出聲,卻也聽見笑聲在他耳畔驟起。
“吾于洛陽城中宣道德第一章,于函谷關宣道德最末章,亦在洛陽遇你,于函谷關再見,此便是緣。”
“這一卷道德,便贈于汝,望汝憑之,傳于后世,福澤后人。”
尹喜猛地一愣,驚覺手中捧著一卷厚重的竹簡,他微微一顫,旋而朝著那西邊,端在青牛上的道人做拜。
“弟子尹喜,必將此經,傳遍后世!”
“善。”
函谷關外,道人笑吟吟。
尹喜再抬首時,騎牛的道人已徹底走出了函谷關,一路向西,身影逐漸模糊,直至徹底不見。
唯有天上的九萬里紫氣還在翻滾、洶涌、浩蕩,自東而來,向西而去,橫亙了整個人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