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平靜的端坐在道宮中。
八卦爐旁,兩個童兒小心翼翼的扇著火焰,扇子每一次舞動,都掀起能撕裂天地的波瀾,但又旋即被壓縮、收束,化作微風,使那火焰更洶涌一分。
“老爺。”一個童兒恭敬開口:“火勢差不多了。”
太上平靜的點了點頭,垂著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道:
“我之一脈,清凈無為,順其自然.”
兩個童兒疑惑抬頭,都看向自家大老爺。
旋即,他們看見大老爺揉了揉鼻子,又自言自語道:
“吾現在想打噴嚏。”
童兒們一怔,旋即驚恐的瞧見大老爺‘啊欠’一聲打了個噴嚏,氣浪飄出,恰巧從八卦爐下的熊熊大火中帶出一粒火星,又恰巧將道宮大門撞開。
風雨飄搖的一粒小小火星,就這么飄出了道宮,飄在道宮外的絕對虛無中。
在兩個童兒呆呆的注視下,那一粒渺小火星膨脹成巨大的火團兒,帶起隆隆聲,就這么墜入了歲月長河,墜入了大天地。
上古,大周末年,春秋歲月。
“大賢張陵,惜哉悲哉!”
洛陽城中的大道宏音,飄飄揚揚,灑向整個天下。
“惜哉悲哉!!”
臨淄,齊宮。
怒目圓睜的人頭就掛在大殿外的大旗之上,鮮血順著青銅旗桿淌下,不曾干涸,也不曾凝固。
殿上,齊桓公端坐主位,凝視殿門外的大旗,凝視大旗上的頭顱,淡淡道:
“此子雖勇,然有不臣之心,斬之不惜。”
諸將諸臣都連忙稱是,管仲則是輕嘆:
“君上,可屠城之事,到底還是犯了天怒人怨.”
“何來天怒?”齊桓公淡淡道:“吾雖以呂為氏,但姓為姜,祖上是姜尚,是姜子牙,得仙神襄助,便是天助,天,站在寡人這邊!”
“那人怨.”
“人怨又如何?”他平靜道:“為成大事,不拘小節,歲月歷史由勝者書,吾屠城又如何,但叫仙神歡悅,天下便當歸齊,到時候,誰敢以此事詆毀?”
頓了頓,齊桓公指了指外頭掛著的頭顱,又道:
“此人勇武之名已動齊、秦二地,然寡人斬之,誰敢為其鳴一句不平?非賢非德更非圣,斬了又如何?恰似遂國,孱弱至極,無仙神護持,屠了又如何?”
他站了起來,鷹視狼顧,步步兇煞:
“屠此百城,得天尊相助,如何不可為?誰人敢生怨?即便有怨,又有誰敢在寡人面前表露?那表露者的頭顱,就掛在旗上,誰敢取走安葬?”
話還沒說完。
“齊國國君,倒行逆施,屠城過百,有大賢張陵.”
天外傳來宏大道音。
“大賢張陵,惜哉悲哉!”
齊宮之中,諸臣錯愕,管仲色變,齊桓公震怒!
天邊那‘惜哉悲哉’之音逐漸浩浩,伴隨連綿大雨落下,伴隨天哭!
圣者離世,天地為之悲;大德離世,山河為之哀;大賢離世,蒼穹為之慟哭。
此刻天降大雨,便是天地承認了張陵大賢之名!
宰殺不臣之臣,和宰殺當世大賢,是兩個概念。
齊桓公猛地一拍,身側案幾崩碎成粉,他神色難看到了極點,聽著‘惜哉悲哉’之余音,看著浩浩之大雨,一字一頓:
“此,是,何,人?”
諸臣相視,無人言。
半晌,管仲若有所思道:
“此為大德之音,但按理說大德之音傳不遍天下,應是借了至寶威能大概是洛陽城里的那位陸子。”
說著,他側過頭,看向神色陰翳的齊桓公,平靜道:
“張陵不是說過了么,陸子是他的師弟.那位陸子雖然名聲還不夠盛,但也足以憑大德之位,定下一尊大賢,君上還是想一想,如何壓下齊地中將要四起的流言蜚語。”
齊桓公臉色沉的可怕。
半晌,他抽劍而出,一劈而落,劍光化作長河,沖出齊宮,沖向天穹,將忽起的重云盡數撞碎,將那天為大賢離世而哭落的雨幕給斬絕!
旋即,齊桓公霸道開口:
“大德?大德又如何?若來齊地,寡人一并斬之.此頭顱本今日就要從旗上摘下,但寡人現在改主意了!”
頓了頓,他森冷開口:
“便繼續掛在旗上,責令將士,每日以鞭笞之,陸子.哼,有本事就自己來取下這腦袋!”
管仲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搖頭嘆息了一聲:
“遵君上令.,.”
話音才落,天地震搖。
齊桓公色變,走出殿外,隨管仲一起眺望,二人一者為當世霸主之首,大品之尊,另一者為當世大賢,被尊為‘管子’,
此刻運轉修為之下,目力都非凡,都能瞧望天上之景。
他們看見,有一團巨大的火球,兇暴至極,接連轟穿了數重天境,砸在極西之地的那方天穹上。
天穹破裂,可以看見鐫刻著西極天庭的天門伴隨一些宮闕,伴隨滾滾煙塵,一并砸落至人間!
天搖地動。
齊桓公和管仲都錯愕的看著這一幕,心神顫栗。
半晌,管仲咽了口唾沫,顫顫巍巍道:
“是西極天庭遭了無妄之災么?還是五方天庭起戰事?”
齊桓公亦沉眉,良久才道:
“非我等可以窺視,不過應當無有大礙,只是滾落些許宮闕和天門.”
“可是。”管仲輕聲道:“天門,為一方天庭之門面,亦為臉面。”
齊桓公不說話了,臉上浮現出濃濃的憂色,西極之天庭,是齊國最大的后臺 忽然,一滴水砸在他臉上。
齊桓公下意識抬頭,是那旗子上掛著的頭顱所淌下的血。
頭顱怒目圓睜,似被雨水砸的垂低傾斜了一些,兩只眼睛不偏不倚的,正直勾勾的盯著他,似怒似笑似嘲。
齊桓公震怒,捏來云霧作鞭,對著頭顱狠狠的一抽。
‘啪!’
脆響聲中,他又似乎聽見噴嚏聲,聽見了一聲‘啊欠’,旋即看見極西之天穹上又有一方兇暴火球砸落,將西天庭擊穿,卷下更多的亭臺樓閣。
這一次,似乎還有一具天尊被砸死,尸骸落下,地搖天動。
齊桓公目瞪口呆。
而此時,某處浩浩道宮中。
在兩個童兒懵逼又茫然的目光中,
太上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哈欠,喃喃道:
“哎呀,真是不巧,打個噴嚏,砸了一個天尊.”
說著,他目光洞穿三十三天,淡漠的看了一眼人間,看了一眼齊地,又自語道:
“剩下一個留給那臭小子吧。”
兩個童子都咽了口唾沫,其中一個忍不住道:
“大老爺,這”
太上瞅了他一眼,緩緩道:
“怎么,吾還不能打噴嚏?”
“可是,可是”小童囁嚅。
太上隨意的揮了揮手:
“我之一脈,清凈無為,順其自然.吾順其自然的打個噴嚏,很奇怪嗎?”
童兒們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透過道宮大門,憐憫的看了眼底下被轟出兩個巨坑,亂成了一團的西天庭,又各自默默的扇起了扇子。
不該問的別問,不該問的別問.
洛陽。
天子坐明堂,施以大禮,請道人與秦穆公上座。
“陸子此去,可欲要兵馬乎?”周天子目光炯炯,威嚴聲朗朗:“百萬猛卒,三千天人,可夠?”
說著,他盯著端于大座上,身著恢弘道袍,頭頂煌煌道冠的少年,喉結微微鼓動。
這少年便就平靜端坐,就可瞧見諸般虛幻異象沉浮于身前,那一襲古樸道袍間流轉著混沌氣、先天光等,道韻洶洶。
陸煊平靜的直視著當前歲月名義上的‘人王’,輕輕搖頭,道:
“吾非為滅齊而去,只是欲請回師兄頭顱,順便斬掉倒行逆施的齊桓公,僅此而已。”
“然!”周天子聲音忽高了八度:“然,齊軍兵強馬壯,陸子只身前去,恐怕.”
“臣與陸子一并而行。”秦穆公忽然開口,雖然如今周天子淪落成了一個象征,但他依舊自稱為臣。
而陸煊則是輕聲道:
“此去路遙遙,天子還是將兵馬留于洛陽城吧。”
他隱約能猜到這位周天子的想法,打算借自己的‘勢’,讓麾下軍隊走出洛陽,若真隨自己打穿了齊地,那天子之令,亦不止局限于洛陽了。
陸煊不打算摻和這些廟堂謀算,他的想法很簡單,去臨淄,斬齊桓公,迎回張師兄的尸骨,行大葬。
僅此而已。
周天子注視著底下這位當世大德,想起之前能傳遍整個天下的宏偉道音,眼中閃過忌憚之色,到嘴的話也咽了回去。
半晌,他輕聲嘆息,旋即道:
“那便依陸子所言”
說著,天子抬頭,眼中亦浮現出煌煌光華:
“齊桓公所屠百城,皆是予一人(我的意思)之子民,百城人夜夜于予一人夢中冤哭啊”
他站起身,大袍迎風獵獵作響,似破罐子破摔,將事情擺在了明面上來說:
“周室衰微,吾罰不了齊國,但還請陸子代勞,攜我人族大勢、大運,親去臨淄,可否?”
道人頭頂煌煌道冠,沉思片刻,亦施施然起身,頷首道:
“可。”
“傳法令!”周天子聲朗朗:“陸子大德,當執我大周賞罰之職權,可論諸侯之功過,為我周之大司寇!”
‘轟隆隆!’
周天子哪怕政令出不了洛陽,但到底還是人族明面上的‘王’,洛陽也還是人族氣運匯聚之地,一句敕封,叫此間天變,人道氣運洶涌如潮,轟然灌入陸煊的身軀中!
已然開始修行道生一的陸煊感悟這洶涌浩瀚人道氣運,洞察其中因果牽連,天下人道大勢若有萬份,此刻,他已擔上其中一份。
司寇者,大周之顯官,執司法之權,可戮諸侯、大臣,行賞掌罰。
當日。
洛陽城門大開,諸將諸卒諸民列于兩旁,當先是周天子所賜之車輦,呈青色,立青旗,道人端居其上,秦穆公隨侍于一旁,
有八十一甲得天子所賜之神衣神兵,伴車輦而行,其中又有百騎,高頭大馬,兇煞威風而至極。
諸將諸卒諸民齊齊高呼:
“請陸子誅賊!”
周天子亦攜百官相隨于其后,直至城門,旋即天子振臂高呼,情真意切:
“請陸子為我大周誅賊!”
浩浩大音中,萬份人道氣運大勢中,又有一份,落于青色車輦之上,落于威嚴道人頭頂。
史官齊筆,刻于竹簡上,曰:
齊國有賊,行天怒人怨之舉,陸子聞之,震怒。
天子言,每逢睡夢,但聽聞百城之民冤苦,痛心疾首,遂請陸子為大司寇,執司法之權,握賞罰之能。
后,陸子乘車輦,赴齊誅賊,萬民列于長街,天子相送于后,直至陸子出得洛陽。
萬民與天子齊聲,曰:請陸子誅賊!
車輦上。
道人平靜發問:
“此去,需多久?”
秦穆公看著身側這位面容稚嫩,但威儀洶洶的少年,輕聲做答:
“若疾行,三日可至,但未必能勝,若緩行,蓄大威,攜大勢而至,則需八十一日。”
“當緩緩行。”
陸煊摩挲著兩枚守藏史令,輕聲道:
“疾行至齊地,三成把握可斬齊桓公,但此去八十一日,若得沿路萬民之民意,得人道氣運大勢,便可得七成把握。”
“大善。”秦穆公道。
陸煊微微頷首,閉上眼,靜坐于車輦之上,感悟繚繞在頭頂的人道大勢,萬份大勢雖只得兩份,但卻讓他身上多出了幾分煌煌威嚴。
再睜眼時,卻已然夢醒,在那瑯琊市中,在那床榻之上。
他坐直了身,凝視窗外朝陽,喃喃自語:
“八十一日.”
說話間,陸煊心頭微動,抬起頭,輕輕一托。
兩份人道氣運之大勢,靜靜的盤旋其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