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鎮內外,一片嚴整的軍營連綿不斷,看起來氣勢極是雄闊。
從數里地之外,就能看得到中軍大帳里那高高飄揚的一面帥旗:“李”。
大帳內,李道正眉開眼笑地看著堂弟自臨安寫來的一封書信。
書信的內容是向他匯報代替他主持女兒鳳娘婚禮的事情。
李道在前方打仗,無法回去主持自己女兒的婚禮,便讓堂弟去,代替他擔任女方長輩。
不過,婚禮上還是準備了一套衣冠,代表女方真正的父親,由新郎新娘拜衣冠而代人的。
其實李道是挺想由自己這個真正老丈人,自己來出席女兒婚禮的。
只不過,軍務在身,他實在走不了,而女兒又太爭氣,她有身孕了。
這樣一來,可就不能再拖延過門的時間了。
所以,婚禮便在他不在場的情況下舉行了。
當年楊沅剛考上狀元時,他就打過楊沅的主意。
那時他的想法,是通過這種方式,讓李家從此往文臣的方向靠擾,漸漸成為士人的一員。
只可惜并沒有機會。
卻不想,兜兜轉轉的這么多年,自己的女兒最終還是嫁進了楊家。
鳳娘現在是王爺側妃,將來那就是皇妃啊!
俺老李的外孫,將來就是皇子。
李道笑瞇瞇地收好書信,緩步走出了大帳。
一眼望去,帳幕連天,旌旗招展,人喊馬嘶。
軍匠們正忙著打造各種攻城器械,叮當作響,熱鬧非凡。
糧車正緩緩駛進軍營,正有將領過去組織軍士卸車。
李道此時駐扎在商洛鎮,接下來的主攻目標是商州城,之后是洛南城。
只要占據商洛地區,他既可以繼續北上,去打潼關,也可以停下來,攻打峣關。
峣關前距峣嶺,后枕蕢山,也是進入關中平原的一處重要關隘。
峣關是武關以西靠近咸陽和長安的最后一關,戰略地位非常重要。
戰國時候,楚國打秦國,曾不只一次攻陷峣關,繼而由此殺進秦地。
李道的真正目標,其實也是它。
吳挺和陳涿光已經兵出大散關,去打寶雞了。
只要他們奪回箭筈關,就可以東進鳳翔府,從西面劍指長安。
李道可不想被西軍搶了他們荊襄軍的風頭。
只要他打開峣關,就能比那兩個家伙先到一步。
中原戰場上,虞允文已經占領谷熟、下邑、高辛三城,對金國重鎮歸德府形成半包圍之勢。
他性情沉穩,一直嚴格遵守楊沅既定的策略,逐步攻陷關隘堡寨,建立穩固的據點。
隨后就是招撫官員,安撫民心。
接著再修葺堡寨,深掘塹壕,連點成面,以“蠶食”的辦法步步為營。
這么打速度是慢了些,但他每進一步就是一步,金軍很難把他打下來的地方再奪回去。
其他幾路中原宋軍也大多采用同樣的戰略,唯一的例外是辛棄疾。
小辛大概是中原戰場上唯一的一條鯰魚。
他游擊而戰,截敵糧食、殲敵于野,從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頗有山東響馬之風范。
不過,這也是他的人馬全是騎兵的特殊原因。
別人羨慕也羨慕不來。
陸游、楊萬里也各自帶兵,范成大則成為吳挺的中軍都虞候,參贊軍機,擔任的是參謀長的職務。
在連番戰斗之中,他們也都迅速成長起來,擁有獨當一面的能力了。
中原戰場最穩,所以在楊沅一力促成,由吏部、戶部和兵部,會同樞密院共同制定的新的戰功激勵政策,也在中原戰場上開始試點了。
這套新的戰功激勵政策脫胎于秦朝時的二十級軍功爵位制。
楊沅對它做了一些改造,借鑒了它的長處,摒棄了一些不合時宜的東西。
比如,秦時這種軍功制度,最終作用到的,可不只是武官。
那時文武不分家,也沒有宋朝時候這種成熟的科舉選拔制度,很多武官最后也就成為了治理地方的官員。
戰爭時期還好,可仗不能一直打下去。
大批以武夫身份立功起家,成為地方官員的,不僅治理地方能力有限,還容易成為其他渠道上來的官員敵視的對象。
而楊沅的這套軍功體系,把他們的立功受爵、晉升機會,全部圈在了軍旅之內,完全不去觸碰文官體系。
只不過,文官隊伍凌駕其上,甚至直接領導、干涉軍隊體系的權力,也受到了極大約束。
以文控武是必須的,這一點楊沅也深刻意識到了。
但它不能發展到以文御武,外行指揮內行,那就不妙了。
這一段時間以來,吳挺、邵宏淵、虞允文等統帥的在中原作戰的軍隊,已經開始施行新的軍功晉級受賞制定。
大批勇武敢戰的士兵因此脫穎而出,漸漸形成中原戰場上宋軍的基層戰斗核心。
因為他們,宋軍的戰斗風格、軍心士氣,也高漲了起來。
假以時日,再建一支大秦一般所向無敵、橫行天下的虎狼之師,也并非難事了。
經濟方面,有錢策、喬貞等擅于理財的官員們調劑著全國資源。
川峽四路則如同一個經濟特區,楊沅放權給錢端禮,依據地方特色,可以施行與朝廷不甚統一的經濟政策,讓他放手施為。
而文化方面,楊沅也準備做一件大事了。
朝廷的一系列變化,目前來說,非議最多的群體,就是士大夫。
士大夫群體是在目前一系列變革中獲益最少的群體。
同時,拋開階層利益不談,他們所受的教育所形成的理念,也讓相當一部分保守派,對楊沅頗懷敵意。
在他們看來,楊沅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謀逆者。
他們目前還沒有形成一個強大的聲音,多是私下非議。
但是皇城司和同舟會的秘探可也不是吃素的,這些跡象,已經匯攏到了內記室和楊浩的案頭。
內記室一番商議,認為是時候讓“木易大宗師”與楊丞相合二為一了。
只要這層身份一亮出來,不僅可以立即獲得一大批來自士林的擁躉,而且現在堅定反對他的士林中人,也會產生分裂。
不然,他們現在的小動作,要說觸及法律,又談不上。
如果以言獲罪,那就得施行嚴刑峻法,而在對外全面戰爭的狀況下,內部又不適合如此高壓。
經濟壓力已經很大了好么,那樣子很容易出事。
如果士林發現他們這一群體目前威望最隆的精神領袖,竟然就是丞相楊沅,那比嚴刑峻法的控制和打壓,威力更大。
楊沅一番斟酌,同意了。
“八月十五,本王納錢家女過門。
三日之后,與官家和百官觀潮,就定在那一天吧。”
楊沅打算九月底十月初,再赴中原戰場,親自指揮南京路最后一役。
他想在新的一年正旦來臨之際,把大宋故都汴梁奪回來。
師師苦心籌謀,幫他營造了這么久的儒家大圣身份,也是時候亮出來了。
這將把他的威望和地位推到一個更加無人可及的地步,這對接下來的中原大戰,也有著莫大的好處。
楊沅敲定了時間,相應的準備就不需要他去操心了,自有內外兩套班子分工協作,把事情處理的有條不紊。
此時,夏荷葵木和陳涿光、吳拱已在寶雞城下會師,寶雞城被圍困多時。
在石炮和火藥的轟擊下,原本堅厚的城池業已岌岌可危。
北進陜西的緊窒門戶箭筈關,即將打開……
八月十五,燕王兼丞相楊沅與錢塘錢氏大婚。
整個臨安城,猶如過節一般熱鬧。
哦!今天確實過節。
錢家平時低調的很,但是其龐大的底蘊,這時就叫人看出了端倪。
政界、軍界、士林、商界,不知多少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參加。
楊沅騎白馬,穿紅袍,帶著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地繞了半座城。
其實兩座府邸很近,問題是這種應該廣而告之的大日子,自然要很多人看到才熱鬧。
之前迎娶李鳳娘過門兒的時候,也是如此這般操作的。
待他回到仁美坊,趕到錢家的時候,瞧那陣勢,也不禁嚇了一跳。
竟有這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參加且不說,而且錢家的嫁妝……
十里紅妝,在別處只是文章里的一句夸張的描述,但錢家的嫁妝,真的不止十里。
那長長的隊伍,從仁美坊、中和坊、太平坊、保佑坊、敦睦坊,一直排到積善坊,還不見其尾。
他剛才跨馬游街的時候就看到了。
直到回轉仁美坊,到了錢家門口,這才看到這條紅色長龍的頭,仍不知其尾甩在哪里。
之前鳳娘過門兒時,足足一船的嫁妝,用車馬擺開來,已經足見壯觀。
可是與錢家嫁女的場面比起來,便又相形見絀了。
人家這個“錢”字,那是真沒姓錯,富可敵國。
錢家看到楊沅親自來迎的隊伍,錢策也是滿面紅光。
因為以楊沅現在職至丞相、爵至親王,權傾天下的地位,就算迎娶正妻,也有資格不去親迎了。
從禮制上,那也不算失禮,但他還是親自來了。
小丫環會來事兒,飛也似的跑進去,把消息告訴了新娘子錢星若。
錢星若也沒奢望過楊沅能親自來接她過門兒,一聽之下,不由得心花怒放。
先生他對人家,是真的好!
哪怕是這儀式反復斟酌,精減了許多環節,也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接了新娘子的花轎,離開錢府。
照例,還要出仁美坊,公轉一圈兒。
本來,這個時代成親都是黃昏拜堂,一般午后迎親就來的及。
可楊沅是一大早就出來的,等他陪著新娘子的花轎,在接近黃昏時分趕回楊府的時候,那規模浩大的送嫁車隊還在報恩坊緩緩孺動呢。
就這么說吧,楊沅與錢星若拜堂,錢星若再給大姐鹿溪敬了茶,被送進洞房,
楊府擺開盛宴,新郎倌楊沅陪著來自天南地北各方賀客吃酒,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和晉王、慶王分別派人送來厚禮的時候,
那嫁妝隊伍,還在不停地往楊家搬東西呢。
楊沅大宴賓客,賀客云集。
就連排在院子里最靠外邊的席位上,能有一席之地的客人,都是大富大貴的人物。
只不過,這種喜宴,誰會真的沖著一頓飯來的?
至于鬧洞房,那就更加的沒有一個有那膽量。
所以酒宴雖然極為盛大,結束的倒也快,楊沅入洞房時,就更加的順利。
紅燭映著紅繡帳,滿室紅光,喜氣洋洋。
紅錦被、合歡枕,錢星若金鳳飛翔福壽連綿的紅羅大袖新嫁衣穿在身上,
綴滿珠翠的鳳冠戴在頭上,紅蓋頭巾蓋在頭上,翠玉手鐲的皓腕擱在膝上,文文靜靜地坐著。
紅蓋頭下,那唇角兒卻止不住地向上彎。
她的心一直跳的特別快。
她的男人,文,冠絕天下!武,冠絕天下!
地位,冠絕天下!英俊,也是冠絕天下!
一定是因為我七歲正旦那年搶到了靈隱寺的頭柱香,十一歲時又搶到了香積寺的第一柱香。
錢星若美滋滋地想。
合巹之夜,楊沅知道她是初經風雨,自然格外體貼,自己雖然并未盡興,卻也早早放過了她。
這倒是讓初承雨露的星若姑娘沒有太遭罪。
水靈靈的一枝花骨朵,于此幽夜,悄然綻放出一絲嫣紅的嫵媚。
清晨醒來時,明知起的太遲了于禮不合,而且會讓姐妹們笑話自己,可星若還是沒有一絲力氣爬起來。
她躺在錦被中,恍恍惚惚中,羞澀癡笑:先生果然不愧是鴻儒。
鴻儒就是鴻儒,人家的身子都要被折騰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