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孝意圖逃跑的消息傳到楊沅這里時,他正在“水云間”酒家與新金使節們開懷暢飲。
完顏青鳳和李芫芷還羞答答地走到酒席宴前,跳了一曲“鷓鴣舞”為大家助興。
鷓鴣舞是模仿鳥類的輕盈之姿,翩翩舞袖雙飛蝶,俏皮而可愛。
只不過一對鷓鴣對舞的話,則有求偶的隱喻。
尤其是完顏青鳳和李芫芷掐腰抖肩,一個做雄鳥動作,一個做雌鳥動作。
一個三進一退地踮步,一個三退一進地踮步時,廣袖拂過她們纖腰上佩了鈴鐺的金腰鏈。
有韻律的舞步配上有韻律的鈴聲,頗似汪蘇瀧和鄭秀妍那一曲《哎呀》的嬌俏。
楊沅只看的眉飛色舞。
只不過,楊沅在金國時,這些黃毛丫頭還小呢,可沒給他跳過這種舞。
所以楊沅可不明白這舞中示愛求偶的隱喻。
兩位姑娘算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大家正笑語歡歌,劉大壯匆匆趕到楊沅身邊,俯耳低語了幾句。
大壯如今在皇城司任職。
這種特務機構,慣例是由掌權者的親信來控制的。
楊沅在趙惇意圖鴆殺他之前,一直沒有把手伸進皇城司。
那時候,他是真的想做霍光來著。
但是,當一杯毒酒的事情發生之后,楊沅心中最后的僥幸也破滅了。
皇城司從此不再脫離他的掌控。
楊沅聽罷,目光微微一閃,淡笑道:“先關起來,今日本相與故友歡飲,莫掃了興致。”
劉大壯欠身而退。
上官駱和完顏青鳳、李芫芷自然不會冒昧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但是能有人闖進這種場合密報于楊沅,必是大事。
但楊沅卻依舊陪著他們,那就愉悅的很了。
只有烏答有珠珠知道,今晚,怕是不能享受丞相大人的恩寵了。
不過……
來日方長嘛。
這談判又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敲定的事情。
所以,她只是用一雙黏嗒嗒的媚眼,如絲地瞟了楊沅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果然,興盡之后,楊沅沒有隨他們一同返回班荊館,而是叫人護送他們回去。
芫芷和青鳳兩個小妮子幾杯果酒下肚,也有些暈淘淘的了。
那嫣紅的臉蛋兒,仿佛熟透的蘋果。
呼吸之間,嘴里都有一股果香味兒。
或許是借著酒力稍稍放縱了些,兩人看向楊沅的眼神兒,也格外火辣起來。
如果楊沅今晚跟著她們回轉班荊館,敢于走進她們的臥房,絕對可以天雷勾動地火。
可惜,楊沅卻去了皇城司。
已經歸順的他國君主叛逃,這絕不是一件小事。
當晚,楊沅就在皇城司衙門湊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便去了政事堂,隨后與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這三法司的大佬,一起去見小皇帝。
小皇帝趙惇的瘋病時好時壞,好在他的瘋病沒有什么暴力傾向。
他的精神分裂,包括幻覺、妄想、思維紊亂,還有被迫害妄想癥。
不過他對楊沅的畏懼,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對已經掌握了一切的楊沅全然生不起反抗之心了。
哪怕是他發病的時候。
所以楊沅在場的時候,他一向都是很乖巧的。
這也是他能夠繼續坐在皇位上的原因。
否則這位皇帝如果總是當眾顛狂,那就只能換人了。
對于如何處置李仁孝,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各有意見。
不過,他們的分歧主要是采取什么刑罰,以及善后事宜。
對于李仁孝的直接處置結果,三法司的意見則是一致的,處死!
三法司大佬各自表述了自己的意見之后,便和楊沅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皇帝趙惇和二大王趙愷。
楊沅道:“官家,李仁孝畢竟曾經是一國之君,如何處治,還請官家示下。”
趙惇討好地向楊沅笑笑:“這種事情,朕也沒有處治經驗。
丞相三元及第,學識之高,冠絕天下。
不知丞相以為,朕該怎么做?”
楊沅道:“已經歸降、封侯的前敵國君主,意圖叛逃,便是作亂!
死,是一定要死的。”
趙惇一個哆嗦,連忙點頭道:“極是極是,該殺該殺。”
楊沅道:“不過,也正因為他曾是我大宋敵國之君主,殺也要殺的正大光明,不可以不教而誅。”
趙惇撫掌贊道:“正該如此,丞相所言所議,果然老成謀國。”
楊沅皺了皺眉,官家拍的有點過了啊。
他清咳一聲,繼續道:“臣以為,對李仁孝,暫時控制起來,但此時不能公布其罪行,也不能褫奪其爵位。
可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聯合立案,把李仁孝和他余黨的往來書信、證人證詞,全都拿到手。
再以‘謀大逆’之罪,把他明正典型。
不過,他畢竟曾是一國之君,還是要給他一個體面的。
可以賜他鴆酒或一道白綾,且不公開行刑。”
趙惇臉色有些發白,急忙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
楊沅冷然道:“西夏路與李仁孝有所勾連的部落首領,必須追究責任。
此番參與李仁孝叛逃謀反的所有人,全部寸磔處死!
關于李仁孝背信棄義,意圖叛逃的不義之舉,也當編纂成冊。
不僅讓勾欄瓦子編成歌曲、雜劇廣為流傳,還要在西夏路廣為宣傳,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該死!”
趙惇又是一哆嗦,連忙點頭道:“好,好!”
殺人還要誅心,趙惇看楊沅如看惡魔,愈發害怕了。
“反之,與李仁孝沒有勾結的西夏貴族,朝廷當下旨嘉獎其忠誠。
對這些西夏貴族的轄地,實習減賦減役的善政。
要讓他們明白,忠于朝廷的,朝廷不會無視他們的忠心。”
其實此時西夏故地,主要是河套平原,現在整個兒處于一種全然自治的狀態。
他們在殺死那些試圖徹底攫取他們的權柄與利益的流官之后,便既不戰也不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停止”狀態。
現在人家還沒明確表態,愿意接受朝廷招撫呢。
所以這時候還要嘉獎他們之中不愿附從李仁孝造反的首領,基本上是無法落實的。
不過楊沅不管那個,威懾已經給的夠多了,該有的懷柔措施必須跟上。
現在它有沒有用無所謂,能用這種殺雞儆猴的方法,讓那些游移不定的西夏貴族心中的砝碼,更傾向大宋一端就好。
對于楊沅的“建議”,官家趙惇自然是完全接受。
所謂的監國二大王,全程都是個陪客,根本就插不上嘴。
楊沅得了官家的表態,便對三法司道:“李仁孝雖曾是大白高國皇帝,但既已歸順我大宋,接受我大宋皇帝之冊封,便是我大宋之臣。
其叛逃之舉,即為謀逆,這是毋庸置疑的。”
楊沅冷笑一聲:“他如今是大宋之臣,早已經不是皇帝了,卻還不知收斂,不肯安分。
昔年,南唐李煜只是寫了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我大宋太宗皇帝,便以其‘心懷怨望’為由,將其鴆殺,何也?
就因為他畢竟曾經是一朝天子,這種人一旦伺機造反,亦或被野心家利用,打著他的招牌造反,對于天下的破壞就太大了。
所以,能如阿斗一般得以善終的,從古到今能有幾人?
我大宋天家仁慈,對李仁孝一直優容有加,他卻試圖謀反,罪不容赦。
所以,三法司當從快處治此案,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三法司大佬齊齊俯首稱命。
三法司一走,楊沅便也告辭離開了。
在班荊館待了三天,耽擱了不少公事,他得去處理一下。
楊沅一走,趙惇就長長吁了口氣,一屁股坐回龍椅上,汗出如漿。
趙愷一瞧他臉色蒼白,滿頭的虛汗,不禁驚訝道:“官家,你怎么了?”
趙惇顫聲道:“皇兄啊,方才丞相在敲打你我,你還沒聽出來么?”、
說起來,趙愭三兄弟中,倒是二大王為人忠厚些。
他茫然道:“丞相敲打我們什么了,臣怎么沒聽出來?”
趙惇道:“丞相說,李仁孝曾經是一朝天子,這種人一旦伺機造反,亦或被野心家利用,打著他的招牌造反,對于天下的破壞就太大了。
所以,能如阿斗一般得以善終的從古到今能有幾人?難道你沒聽見么?”
趙愷依舊茫然道:“聽見了,怎么啦?”
“怎么啦,皇兄你糊涂啊!”
趙愷頓足道:“丞相還說,昔年南唐李煜只是寫了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我大宋太宗皇帝,便以其‘心懷怨望’為由,將其鴆殺,對不對?”
“對啊!”
“那你說,大皇兄被迫遜位,有沒有可能會有人打著他的旗幟謀反?”
“啊?”
“二皇,你想想,大皇兄在的時候,才開始對丞相的打壓。
丞相深恨之,朕在位時,又有大批官員被強令致仕,回歸故里。
如果他們之中有人心懷怨尤,假借大皇兄的名義復辟……”
趙愷一聽,也不禁緊張起來:“那……咱們該怎么辦?”
“此番牽連到安順侯叛亂一案的人,可全都要寸磔處死啊!”
趙惇激靈靈打一個冷戰,一把揪住二大王趙愷的手腕。
趙愷只覺官家趙惇的手冰的像冰。
趙惇的聲音變得又低又細,仿佛絲絲的蛇吐信聲:
“二哥,大哥不走,咱們全家都會隨時大禍臨頭啊!
咱們……把大哥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