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內,知府衙門。
濠州知州兼兵馬鈐轄柴鴻、兵馬都監王裕、淮西駐屯軍左軍統制張榮、后軍統制岳瞻明,將淮西御前諸軍都統制邵宏淵的軍書傳看了一遍。
整篇軍令,核心思想就一句話:堅守濠州城,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邵宏淵可是剛剛把一個統制官連著三百親兵全部斬首的狠人。
這封軍書一到,他們毫不懷疑,如果他們敢從濠州城撤走,將會遭遇什么。
哪怕是他們苦戰至最后一兵一卒,不得已棄城而走,邵宏淵也會找到他們,一刀剁了他們的項上人頭,還要當成夜壺撒上一泡。
柴知州雖然兼著兵馬鈐轄一職,卻只是以文御武的原因罷了。
濠州的州郡兵,實際上是由兵馬都監王裕負責的。
柴知州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王都監,我城中守軍現在多少人?”
王裕倒是張口就來:“張統制五千人,岳統制五千人,城中原有州郡兵九百人。
其中可戰的廂軍僅兩百人,后勤輜重兵七百人。
另外,從鐘離、定遠、招信臨時征召的鄉兵有一千二百人。”
語氣稍稍一頓,王裕又補充道:“廂軍僅有三成有甲,弓手的話,人手箭矢四十枝。
不過,倒是有朝廷送來的一批虎蹲炮和霹靂彈可助守城。”
柴知府微微點頭,他雖然是文官,可也不是一點軍事都不懂。
柴知府轉向兩位趕來支援守城的禁軍將領正色道:“濠州城無險可恃,唯有一道城墻而已。
如今要守這城,唯有依靠兩位將軍了。”
張統制豪邁地一笑,道:“攻城之兵,超我五倍,方能對我城池造成足夠的威脅。
我城中守軍現有一萬兩千余人,金兵沒有六萬人以上,想破我濠州城,便難上加難。”
岳統制道:“可若是圍城之軍超過六萬,其糧草輜重的供給,便是巨大負擔。
我們守城越久,他們越難堅持。太守不必緊張,這濠州城,咱們守得住!”
王都監頷首道:“邵大將軍要求我們死守濠州城,顯然是有所圖謀。
濠州如今已經是我淮西防線頂在最前面的第一大城,邵將軍不會坐視它易手的。”
柴知府聽了心中稍安,果然道:“好,濠州防務,本府就全權授予三位將軍了。
本府負責后勤輜重,各種支援。”
岳統制神色一動,問道:“我濠州城中存糧,可以支撐多久?”
對于這個,柴知府心中倒是有一本賬。
他略一思索,把增援的一萬戰兵加進去,稍稍心算了一下,便爽快地答道:“將軍放心,濠州是臨邊重鎮,省倉、常平倉、水軍寨倉共有存糧十二萬石,哪怕加上兩位將軍的援軍,也能支撐三個月。”
岳統制心中一寬,笑道:“如此甚好,我等可以放心守城了!”
邵宏淵下了嚴令,城破也不許逃,三位武將是一條繩兒上的螞蚱,自是全力以赴。
濠州城墻周長九里,城中有上萬戰兵,分兵把守各處城墻,還是綽綽有余的。
城中的床子弩、神臂弓、霹靂彈、虎蹲炮,猛火油柜等,都部署在易被攻擊的城墻上面。
東、南、北三門內外道路上還挖了很多陷馬坑。
至于塞門刀車、夜叉檑等傳統守城武器,也都運到了該出現的位置。
西門是水門,城內水道設有十艘戰艦,船上裝滿沙石,只待水關一破,立即沉船,阻滯金軍水師戰艦。
當金軍將濠州城圍的水泄不通時,濠州城內,也已武裝成了一只渾身都是尖刺的刺猬。
在新的一年正旦即將到來前夕,濠州城無比慘烈的攻防戰打響了。
“濠州城內,有萬余戰兵,除非他們蠢成一群豬。否則,怎也能守上兩個月。”
邵宏淵黑著臉,對大帳內一群披甲大將吩咐著:“本帥不去解濠州之圍,本帥要親率主力,去打壽春!”
邵宏淵惡狠狠地道:“本帥要帶你們去打賊亮!都給老子記住,咱們淮西戰兵,是騾子是馬,可就看這一遭打成什么樣兒了。”
帳下眾將,一個個摩拳擦掌。
人家淮東兵仗打的挺好,這事兒就怕比。
上一次吃了大虧,丟了壽春,他們個個臉上無光。
邵宏淵指著自己的兒子邵正清和另一名年輕將領肖逸飛道:“你們兩個,率本部人馬,游弋作戰,自行捕捉戰機。
如果金兵從濠州城下回援壽春,能吃就吃下,吃不下也要攔住它!”
邵正清和逍逸飛肅然領命。
“李道到哪兒了?”
楊沅剛把請戰的辛棄疾哄走,便向身邊侍衛詢問起來。
眼下,他還不能放辛棄疾這頭虎兕出柙,好鋼要用在刀刃兒上。
不過,他也有些著急了。
李道早該收到他的命令出兵了。
照理說,調動荊湖北路兵馬跨境作戰,需要由樞密院下達調令。
不過,楊沅現在是丞相,大權獨攬,再加上他和李道的關系,李道沒有不從命令的道理。
只是,他讓李道潛入敵后,搞的他現在也弄不清李道那邊的準確消息了。
這老丈人,你就不能每到一處,就派個兵回來報個訊兒啊?
我這邊很著急的好嗎!
牢騷歸牢騷,可是沒有消息就是沒有消息,他也只能耐心等著。
此時,李道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動到了息州山區。
李道接到楊沅的命令之后,果然是毫不猶豫就出兵了。
他的任務是奇襲敵后,而不是調走荊湖北路大軍。
那樣的話,荊湖空虛,也很危險。
所以,李道只帶了八千人。
其中水軍兩千,負責操縱舟船和可能的水上作戰。
另有六千精銳步兵,其中選鋒軍三千人,重斧手五百人,神臂弩手八百人,北嵬軍一千五百人,親兵兩百人。
李道又攜帶了猛火油柜二十具,拋擲型霹靂彈五百枚,悄無聲息地就離開了鄂州。
兵馬再多些就不好隱藏了。
李道這人鬼精鬼精的,他把運兵船偽裝成了運糧船。
盡管如此,他還不放心,又選擇了夜間行船。
船到黃州,棄船登岸,沿山間小路,穿行至光州。
這一段是大別山余脈,山中穿行,完全可以避開金人的探馬斥候。
然后,他就鬼鬼祟祟地趕到了息州。
息州是金軍壽春大營的糧草中轉站。
息州倉是金國淮西諸軍最重要的補給點。
息州做為金軍后方城池,兵力駐扎本來并不多,畢竟前方還有大軍保護。
因此,大隊敵軍穿插不過來,小股敵軍來了也沒用。
但是完顏亮建立了一系列的補給點,準備攻打建康時,這里的駐軍還是增加了一倍。
畢竟,這里實在是太重要了。
只不過,邵宏淵“圍魏救趙”,同時欲報一箭之仇,放著濠州之圍不解,去攻打壽春城了。
金國皇帝就在壽春城中,金人豈敢大意,所以又從息州調走了一部分兵力。
如此一來,息州金兵便又恢復到了原本規模。
息州城墻低矮,城周僅五里。
這城中建有倉廒三十六座,每廒可儲糧兩千五百石,共計九萬石。
不過,正值戰時,此處的儲糧現在已經達到了十三萬石。
不僅正倉、轉搬倉、義倉和地窖全部裝的滿滿當當,就連曬糧場上都堆滿了糧食。
曬糧城外就是碼頭,糧食可以由此裝船,從淮河直接東運。
李道悄無聲息地潛至息州附近,再往前去,這樣一支大軍的規模就無法瞞過敵人耳目了。
他便讓大軍藏在山中,制造簡易攻城器械。
大軍一直歇息到夜色降臨,這才悄悄繼續前進。
他派出的大量斥侯,去破壞息州烽燧,阻止金兵及時向息州城內示警。
拂曉時分,李道親率六千精兵,抬著猛火油柜,以霹靂彈、神臂弓手開路,強攻息州城了。
這一戰足足打了一個半時辰,重斧手破城,背嵬軍先登,息州城失陷。
猛火油柜開始發威,到處噴火。
正倉著了、轉搬倉著了,地窖著了……
轉搬倉中的大火,又蔓延到了停泊在碼頭上的運糧船上。
漫天火光中,李道率軍一走了之。
他就跟身子后邊有獵犬攆著的野兔子似的,逃得一溜煙的飛快。
等到附近駐扎的金兵氣勢洶洶趕來息州倉增援時,李道早已逃之夭夭了。
息州倉的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四天才被撲滅。
李道順利逃出息州,再沿大別山余脈的山間小路,翻山越嶺返回了他隱蔽運兵船的所在,登船離開。
直到這時候,李道才洋洋灑灑地寫下了一份分明就是捷報的戰報,派人送去給他女婿楊沅。
楊沅還沒有收到他老丈人的戰報,就已知道奇襲計劃成功了。
因為息州大火,方圓數十里范圍之內,誰都能夠看的清清楚楚。
探馬斥侯根本不需要靠近,僅憑那火勢之大,以他們的經驗,就能判斷出后果有多嚴重。
事實也和大宋斥侯推測的結果差不多。
息州倉儲糧,燒掉了八萬石。
剩下的五萬石,是金兵竭力搶救下來的。
但還需要從燒成炭的糧灰和滅火的沙石中給篩出來才能用。
“坦夫,兵貴神速,你可以即刻出兵了!”
楊沅接到同舟探子和軍中斥侯分別送來的息州倉大火的消息之后,立即召來辛棄疾,對他下達了將令。
辛棄疾的馬軍司,在接到將令一個時辰之后,就已渡過長江。
此時,楊沅分發各方的命令,也由一個個金牌急腳遞送了出去。
完顏亮還想打到建康?
在我的家門口打,不如到你的家門口去耍耍。
楊沅的反攻,全面開始!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楊沅在江寧歡的粉腮上捏了一把,惡趣味地說道:“等本相大捷歸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