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談判 沈該老宰相所說的道理,其實是站在一個宗主國的角度上,從它的長期利益和大國形象定位考慮的。
這并不能說明沈該老宰相的想法就是愚腐的、保守的。
他是認為,作為一個宗主國,大宋在藩屬國面前,應該是一個公道的仲裁者,是一個藩屬國的保護神。
實際上,這也是中原王朝對自己的一貫的形象定位。
歷史上曾不只一次,有些藩屬國發生政變了。
奪取了政權的人,都是馬上向宗主國俯首稱臣、敬獻貢物,誠惶誠恐乞求宗主國認可的。
但是宗主國大多數時候,都是不為所動,反而下旨呵斥。
宗主國會出兵幫助流亡的前朝政權,費大筆軍費、傷亡了許多士兵,不求回報地為流亡政權謀求復國。
結果呢?
結果也就那樣兒。
完全依靠宗主國才得以復國的舊政權,并不會因此就對宗主國忠心耿耿、感恩戴德。
雙方一旦有了利益糾葛,亦或是這個藩屬國自己自己翅膀硬了,能單飛了,還是會像一個渣女一樣,馬上和宗主國翻臉。
所以,楊沅在給天子的奏章中,雖然不方便說的太過赤裸裸,他還是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自己的切身利益和強大的武力,才是維持藩屬國對宗主國敬畏忠誠的根本。
所以,一切當以我大宋切身利益為先。
這些意見,是很符合攝政王趙璩的觀點的。
倒不是因為他對楊沅盲聽盲信,而是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儒家教育的失敗者,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
正因為他的價值觀與楊沅天然符合,所以才性情相投、一拍即合。
而非因為性情相投,才毫無原則地盲從楊沅。
可沈相則是受儒家思想影響深刻的一位老人,他堅定認為自己才是對的。
而且今日參會的重臣,在這一點上,大多與之觀念相近。
倒是魏良臣思想更活泛一些。
眼見雙方爭執不下,小皇帝有些無措,魏良臣便插口道:“川峽謀略,自先帝在時,便已開始實施了。
如今在陛下手中,已經卓見成效。
討伐西夏,是我大宋國策下一步的重點,搶的就是和金國恢復元氣的時間。
這個時候,大宋是不能在云南牽絆太久的。”
魏良臣道:“況且,云南至此,山高路遠,每一通消息,都得半月有余,一個往返,近乎一月。
朝廷也是不應該做出太細致的條款,讓楊子岳照本宣科的。”
趙愭忙道:“那么,魏相公的意思是?”
魏良臣道:“云南已成大興之地,這是不爭的事實。
大理段氏不曾求助于我大宋,我大宋如今也不能放棄先伐西夏、再征金國的國策。
那么,如今唯有承認楊氏大興。”
魏良臣看了眾大臣一眼,又補充道:“至于具體談判條款,我們既然制定不了具體條款,莫如框定一個范圍,由楊子岳隨機應變。”
魏良臣的意思是,大理國段氏皇族又沒跑來大宋告狀,咱們就別自作多情了。
咱們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非得放下既定國策,上趕著去陷入南詔泥潭?
圖什么呀,一個虛名?
再說了,道路這么遠,如果遙控指揮楊沅談判細則,簡直不可想象。
所以,既然談判的上限條件我們確定不了,不如劃一條底線,底線之上,由著楊沅去隨意洽談吧。
他的提議,倒是很合趙璩的胃口。
見小皇帝向自己看來,趙璩點頭道:“臣以為,魏相公所言,乃老成謀國之見。”
趙愭見攝政王也同意,便道:“既如此,便依攝政王、魏相公之見,眾大臣擬個條款出來吧。”
沈該快退了,那魏良臣就要上位成為首相。
趙璩又是攝政王。
如今皇帝又同意了他們兩人的意見,群臣便沒得爭了。
于是,他們很快擬出了一個條款,一個只有談判下限的條款:
要向大宋稱臣、要謝罪賠款、善待段氏一族,不得妄動刀兵。
大事議定,立即以金牌急腳遞傳往大理國。
如今趙愭還沒有親政,離他親政還有三年,所以非重要國事,自有攝政王和宰相決斷,只需將處理結果報與天子,讓他從中學習治國之道。
因此,趙愭閑暇時間較多。
散了御前會議,趙愭練了一陣書法,便持寫好的字,去了宗陽宮。
趙愭還是鄧王的時候,便遇到了以宗陽宮提舉身份幽居于此的趙諶。
當時的官家趙瑗并沒有阻止他們的相遇。
趙諶已被幽禁于此,不能再被金人操縱了,他身邊又盡是朝廷的耳目,做不了什么手腳。
畢竟是前太子,是皇家的人,趙宋皇室的人情味兒一直很濃厚。
趙諶就等于這個大家族的前嫡房長子,家境中道敗落,被敵人擄走。
等趙家重新發達起來,又被敵人裹挾著回來搶家產。
最后功敗垂成,這位前嫡房長子也就被圈養起來了。
等趙愭登基,需要向他移交諸多秘辛資料的時候,他也就知道,趙諶是他的本家伯父了。
不過,趙愭并沒有對趙諶點破他的真實身份,每次去,還是只向他請教書法。
趙諶也謹守本分,于指點書法之外,從不妄言其他。
楊沅當著大興國君臣的面,提出了他的息兵罷戰之條件。
其中最主要的條件,就是割地、賠款、駐軍,三件套兒。
在大理城駐軍這個條件,是楊沅留給楊連高用來堅決拒絕的臉面。
其他兩樣,才是楊沅真正想要的東西。
楊沅現在根本不想在大理國駐軍,沒有意義。
大理現在不是大宋必須征服的戰略要地,也不是當務之急。
讓這個地方政權繼續穩定在這里,才是最符合大宋目前利益的。
他們自己養兵,自己治理地方,成為大宋西南一個相對穩定的區域,不會給大宋西征北伐產生任何障礙或拖累,那再好不過。
這塊蛋糕,等把必須搶著搶的地方搶過來了,再回頭來,還不就是張張嘴巴的事兒?
楊沅的三個條件一出,大興國君臣臉色都很難看。
當然,楊連高的臉色難看是裝的,嗯……其實也不是裝的,下邊藥性有點過去了,坐在那兒小腹有點憋脹的難受。
高貞壽知道稱臣是必須的,賠上一筆豐厚的賠款也是必須的。
但他沒有想到楊沅居然還要他們割地,要在大理駐軍。
這不符合大宋一貫的形象啊,怎么可以如此獅子大開口。
雖然談判這事情,本來就是有來有回,可是初始條件這般嚴苛,最終達成的協議,又能好到哪里去?
于是,雙方便據理力爭起來。期間,大興王數次離席,以小解的名義。
他是真去小解,因為有點漏尿。
但所有人都以為這是陛下怒不可遏,又不能當著楊沅的面發作,只能避席緩和情緒。
好在實際主持談判大局的,其實是高貞壽這位世襲宰相。
楊連高這位大興國皇帝在不在的,也不影響什么。
雙方唇槍舌箭的談判了一上午,賠款條件是很快達成的了。
稱臣也是雙方很快達成了共識。
但割地、駐軍,是大興群臣萬萬不能接受的。
楊沅這邊也不著急,反正你割不割地的,涼山州事實上已經被我占了。
至于駐軍,你真求我來,我都不來。
有些東西,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在不同的歷史時代,可以產生的效果,可能會是相反的。
在后世的各種客觀條件下,駐軍是一項很有實際作用的政治手段。
在這個時代卻不同。
不過,楊沅還是拿腔作調的堅持著。
反正朝廷的旨意還沒到,在沒確定朝廷的最終意見前,他也不能馬上和大興國簽訂條約。
楊沅給他們留下了充足的時間商榷,便回到了館驛之中。
此時,刀妃妃已經從高家回來了。
“見過高舒窈家人了?”
“嗯,人家今日登門拜訪了窈兒的父母。”
刀妃妃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道:“窈兒的爹娘似乎還不知道宮里發生了什么,還說等皇后回家省親的時候,請我過去見她。”
楊沅笑道:“這種丑事,當然不會對外張揚,不管是高家還是楊連高,都丟不起那個人。你沒有說漏嘴吧?”
“當然沒有,人家又不傻,問的很含蓄的。”
刀妃妃搶白了一句,又不禁擔心起來:“可她沒回高家的話,能去哪兒呢。”
“你不用擔心。”
楊沅說著,就見梵清兩腳發軟地走進來,不禁對她露出一個笑臉兒。
梵清還了他一個俏巧的嗔怪的白眼兒。
小妮子現在越來越有人間煙火氣了。
稍露女兒家風情,別樣的嫵媚。
楊沅繼續對刀妃妃道:“你不說她武藝了得,平素便不太著急嗎?何況她既然能在大婚之夜做出這樣的事來,恐怕是被綁進宮去的,對高家,只怕她心里也是有怨恨的,不回家也屬正常。”
梵清聽的納悶兒,忍不住道:“什么大婚之夜,發生了什么了嗎?”
楊沅憐愛地把她抱到膝上坐下,摟著她嬌小可愛的身子,笑道:“你昨夜睡的昏天黑地的,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楊沅就把昨夜看到落跑新娘,后來又無故消失的事,對梵清說了一遍。
梵清聽了又驚又笑:“還有這樣的事?這位窈兒姑娘,倒是獨立特行,灑脫率性的很。”
在這個年代,反抗家族的決定,而且是與皇帝聯姻,放棄皇后之位,這可不是尋常人便能做到的。
難怪梵清聽了,也對高舒窈生出了興趣。
楊沅道:“朝廷旨意未到,談判一時不會有個結果。回頭咱們出去游玩一番,大理我也是好久沒……久聞其名了,正好四處逛逛。
對了,妃妃,記得你說,你們的部落距大理城不遠,就在洱海附近,我們可以去那里走走。讓你探個親,我也可以拜訪拜訪岳丈岳母。”
刀妃妃聽了大為歡喜,跑過來抱住楊沅手臂撒嬌道:“好啊好啊,人家正想說,怕夫君你公務繁忙,原想自己回去探親的,有夫君陪著,那再好不過。”
楊沅大腿分開,讓刀妃妃在自己另一條腿上坐了,左擁右抱,笑道:“哪有什么公務繁忙,我只是在等一個結果罷了。對了……”
楊沅想到今日在議政廳中所見,臉上不禁掠過一絲古怪的神氣,緩緩道:“昨夜,那位大興國皇后娘娘,恐怕不只是逃婚那么簡單。”
刀妃妃和梵清兩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望來。
“怎么?”
楊沅有些遲疑地道:“連高表哥啊,他好像……還受了點兒傷……”
談判期間,頻頻退席。
楊連高又不肯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要害處受了這么嚴重的傷,只能自己來。
考慮到不能離開太久,所以難免再度碰觸到傷口。
此時議事已畢,回到寢宮,揮退左右,他才能解開下裳,重新整理包扎傷口。
先拔下導尿的蘆管兒,解下綁在腿上的盛尿的酒囊倒干凈重新綁上,用軟巾清潔了被尿液弄濕的傷口,重新敷了金瘡藥,再插好新的蘆管兒……
楊連高潸然淚下。
“高舒窈、高舒窈,我一定要折磨你,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楊連高握著接尿的酒尿咬牙切齒,我要把你變成我的溺具馬桶……
悲痛欲絕的楊連高緊緊閉著眼睛,淚水爬下臉頰。
“陛下,國相大人已經到了,在御書房候見。”
外面,傳來內侍稟報的聲音,把楊連高的魂兒喚了回來。
“朕,知道了。”
楊連高冷靜下來,開始迅速收拾殘局。
他要趁著楊沅還在大理,楊沅能對高家形成足夠大的威懾,和高貞壽攤牌。
高家如此對不起他,必須要做出讓他滿意的回報,必須交出高舒窈那個小賤人。
楊連高大步……一步一頓,步伐沉穩地走了出去。
“我們不能打草驚蛇,也不能提前與楊沅接觸。”
高舒窈對遜帝說道:“先殺楊連高,只要楊連高一死,楊家群龍無首,內部自亂。到那時,我們再向楊沅提出豐厚的條件,不怕他不轉而支持皇爺你。”
高舒窈天生狐眼,本極嫵媚,一顰一笑、一舉一止,嬌媚異常。
可從她嘴巴里說出來的,卻是殺氣騰騰的話語。
“這……我們和這位大宋帥臣素無接觸,真能說服他轉而支持我們嗎?”
“放心!楊連高要仰仗楊沅之威勢以鎮大理,而楊沅有一側室夫人,乃是我青梅竹馬的閨中膩友,與我感情甚篤。
她又是楊沅極寵愛的人,只要我們殺了楊連高,讓大理楊氏于楊沅而言,沒了那么大的用處,我再通過刀妃與楊沅接洽,必能說服他。”
遜帝高興起來:“好,那我們就商量一下,如何對楊連高,一擊必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