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員外趕到樞密院,和門房老秦講了一講,塞了點錢。
老秦聽說這是來尋自己兒子的,那就不好不予傳報了,于是就替他跑了一趟。
王大少聽說他爹找他,不曉得家里出了什么事,趕緊跑出樞密院,見到王員外。
王員外把他拉到一邊,低聲把事情來由一說,王燁然茫然道:“借就借了唄,這有什么問題?”
王員外嘴角抽搐了兩下,道:“可她賠了啊,血本無歸。”
“你怎么知道?”
“咳!”王員外不好意思地輕咳了一聲。
他當然知道,他一直盯著呢。
王員外本來還想著,要是那位薛姑娘賠的慘了,若是為了還債,萬一肯嫁給他了呢。
王大少一瞧他爹的表情就明白了,王大少氣急敗壞地道:“爹啊爹,你讓我說你什么好,我的頂頭上司你都坑?”
王員外委屈地道:“她只說她是個待出宮的女官,我哪知道她是在樞密院做事的?”
王員外看看門前肅立的士兵,縮了縮脖子,又壓低了聲音道:
“再說,我可沒坑她錢啊,我還借給她錢了呢。我說的生意也確實能賺錢啊,前提是,她得會做生意。”
王大少瞪眼道:“她一個從小生活在宮里的人,如今出來也是在機速房里料理事務,生意經她根本就一竅不通,會做什么生意?
王員外把脖子一縮,嘟囔著:“反正我沒坑她錢,她會不會做生意,想不想做生意,那是她自己的事,我管得著嗎?我又不是她爹。”
“你是我爹,你是我活爹,伱這么坑你兒子,我九泉之下的親娘她知道嗎?”
“怎么跟你爹說話呢你?”
王員外瞪眼道:“我這不是找你商量來了么?”
王大少想了想,伸手道:“借據呢,給我,我去還給她。再給她賠個不是,這錢你可別要了啊,要不然我在‘蟬字房’可沒臉待了。”
王員外瞪眼道:“糊涂!你出面?你出面不就等于你拿到了人家的短處?
你知道你上司欠了你爹的錢,你知道你上司跟你爹相過親,你知道你上司……”
王員外壓低了聲音,小聲地道:“跟楊掌房有不可告人的關系,以后會有你的好果子吃?”
王大少一聽還真是這么個理兒,不禁問道:“那爹你的意思是?”
王員外得意道:“你爹自然是想到辦法了,這借給她的錢,咱不能不要。
不要,那也會得罪她的。我跟你講,這女人最是小心眼了,當年你娘……”
“行了行了,你快說怎么整吧,我娘活著的時候,可也沒見你敢說她的壞話。”
王員外尷尬地咳嗽一聲,對王燁然低低囑咐幾句,然后得意地道:
“咱得讓她把這損失彌補回去,多多少少還要賺上一些,這樣就沒有后患了。”
王大少聽了有點肉疼:“爹啊,咱不要她的欠賬了還不行?按你這法子,她自己的損失咱也得幫她補上,這還不算,還得讓她小賺一筆?”
王大少翻著眼睛計算道:“她連本錢帶借的錢,一共賠了有兩千貫吧?
嘶,能賠得一文錢的本兒都回不來,這也是本事啊!”
王員外道:“也不能那么說,她多少還是有賺回一點錢的,只不過……,這點錢又拿去支付倉儲費和搬運費了。”
王大少道:“所以,咱不能讓她賠錢,還得小賺……,就算只賺一百貫吧,咱得白給她兩千一百貫?”
“格局!兒啊,格局要打開!現在有了楊掌房這門海貿生意,可不能計較那點蠅頭小利了,給她兩千六百貫,也不算她白忙活一場。”
王大少道:“兩千六百貫啊,你對我都沒這么大方過。”
王員外道:“哪有那么多,她連本帶利,不還得還我六百貫嗎?她本錢一千五,也就賺了五百貫。”
王大少搖頭道:“隨你,那……我就按你說的辦了啊,你那邊可得安排好了。”
王員外答應一聲,叫過那乘腰輿,坐上去之后,就吩咐他們趕緊把他抬去龍山倉。
快吃午飯的時候,薛冰欣正打算去“魚字房”找玉葉、羽嬋一起出去用餐,就見王燁然坐在大簽押房里,正跟小駱、樊江等人說話。
“要不說這有錢人多怪僻呢,這個人吶,據說是江寧來的大商人,家資巨萬,最好核玩。
他跟人斗核玩輸了,現在就在龍山市上大肆收購桃核、橄欖核還有核桃核呢,那價兒開的,比買水果都貴。”
薛冰欣一聽,腳下就像生了根似的,立即停在了那里,一雙耳朵豎了起來。
小駱驚嘆道:“這人這般舍得?就為了和人一斗?”
“可不,他前幾日和人斗核玩,人家有三十六枚杏核的核雕。
三十六枚杏核,自然是出自名家雕刻,但最稀罕處卻是一般大小。
哪怕你拿尺子量,也是一般大小,分毫不差。
這就把這個大商賈給比了下去,他大肆收購各種果核,就是為了挑選出一百零八枚大小完全一致的果核,再請名師雕刻,誓要把那對頭比下去,為此不惜重金。”
小駱聽得連連搖頭:“這些有錢人,真是不可理喻。”
樊舉人笑道:“駱書令這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家資巨萬,對咱們來說,這是一筆巨款,對人家來說,只怕就是一頓飯錢。
人家不差這點兒錢,而是要爭這口氣,要的就是一個面子。話說晉朝時候,石崇與王愷爭豪斗富……”
王大少一見薛左衙飛也似的離去了,便知大功告成了,哪還有閑功夫聽樊舉人說古。
王大少便道:“腹中饑餓了,來來來,今天我做東,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小駱一聽,眉開眼笑:“走走走,路東頭那家烀羊頭不錯……”
樊舉人跟在兩人后面,猶自喋喋不休:“王愷有一株珊瑚樹,價值連城。他向石崇炫耀,石崇卻傲然一笑,用鐵如意將它生生打碎了……”
薛冰欣生怕王大少說的那個敗家商人已經收購了足夠的果核走掉,她以緊急公務為由,向樞密院領了一匹快馬,快馬加鞭,直奔龍山倉。
水果……都爛了,可果核她有啊。
她在龍山倉倉庫里還堆著好多的水果呢,其中不乏核桃、桃子和橄欖,碼頭上也還有一堆。
這要真如王燁然所說,怕不是能挽回不小的損失?
薛冰欣到了龍山市上,才想起沒向王燁然詢問那商人在何處收購,登時急出一身汗來。
這時前邊便有兩個人興高采烈地走來。
其中一人道:“嘿!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還有人好果子爛果子一個價兒地收,開的價還挺高……”
薛冰欣兩眼一亮,趕緊攔住那人詢問。
那人也是個熱情人,指點一番,見薛冰欣還有些發懵,干脆給她帶了路,把她領過去。
龍山倉里果然有個大商人正在收購果子,旁邊好果爛果堆了一堆。
薛冰欣急忙上前詢問,那大商人正因時令水果快下市了,收購不到足夠的果核而煩惱。
聽說薛冰欣手里有大量爛果,這大商人甚是豪爽,一口價,兩千六百貫,全要了。
薛冰欣沒敢還價,趕緊領著那大商人的手下,先去倉庫里把所有的水果都給了那大商人,又領著他的人去了碼頭。
碼頭上果酒飄香,那一大堆水果還在,地上都淌湯了。
薛冰欣掩著鼻子做了交接,收了錢便去了王家,把這幾天利滾利下來一共六百貫給了王員外。
直到換回她的借據,薛冰欣的一顆心才算踏實下來。
“薛姑娘了不得,果然是個會做生意的,這是大賺了呀,恭喜恭喜。”王員外交出借據,連連拱手道喜。
薛冰欣風輕云淡地道:“頭一回做生意,我還是個門外漢呢,不太懂行。這不,一共也才賺了五百多貫,不多,不多。”
等從王家出來,牽著馬韁繩走在龍山市上,薛冰欣只覺陽光明媚、風和日麗,這世間對她充滿了善意,真好!
“不對!”薛冰欣突然站住了。
自從聽說這個消息,她心情急迫,生怕錯過這個機會,所以一直沒空多想。
這時心靜下來,便忽然意識到不對了。
王員外不知道她知道王燁然是自己的兒子,但薛冰欣知道啊,她是見過這對父子交談的。
再聯想到今日種種舉動……
薛冰欣忽然轉身,又朝龍山倉走去。
龍山倉,那專門為了等薛冰欣來支開的攤子,在她走后就開始收攤了。
王員外安排的“大商人”正大聲嚷嚷著:“快點快點,把這些果簍趕緊裝車,運到郊外扔了,這也太招蒼蠅了這。
趕緊的,打點水來,把地沖一沖,這湯淌的都黏腳底了……”
“呀!”薛冰欣躲在暗處,恰將這一幕看在眼中,一張俏臉頓時紅成了下蛋的小母雞。
楊掌房說,這事兒交給他來解決,這……就是他的解決辦法么?
薛冰欣摸摸懷里足足兩千官的“官交子”,只覺直燙胸口兒。
他不僅幫我還了債,連本錢都還我了。
不……不只,他還讓我白賺了五百貫呢。
還……還白送了我干股?
他……他干嘛要對我這么好?
薛冰欣緊緊咬著唇,一時心亂如麻。
直到那馬兒探過腦袋來,在她屁股上拱了一拱,薛冰欣這才醒過神兒來,急忙牽起馬兒,便作賊一般往龍山市外溜。
龍山市上,市令手下的執役正“咣咣”地敲著鑼,傳達著臨安府衙門頒布的消息:
“今科發解試,明日巳時于臨安府南院東墻之下‘放榜’嘍!咣!咣咣,今科發解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