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押房里,楊沅一撩袍裾,“噌噌”兩下,又從袍下摸出兩罐茶來。
楊沅把茶笑吟吟地遞到知客駱聽夏手里,小駱進來,是殷勤詢問楊副掌房還有什么吩咐的。
“小駱啊,馬上就要散衙了。今兒中秋,我也沒準備什么。
這是上好的炒茶,我一共也就這么三罐,自己留了一罐,剩下這兩罐你拿去。”
“一罐你喝,一罐送給劉師傅,你可別叫旁人看見了呀,若再有人來討茶,我可沒有了,哈哈哈……”
楊沅對駱聽夏很熱情。
他看出來了,劉鶴翎劉公公,如今就相當于“魚字房”的辦公室主任。而小駱,就是劉主任手下跑腿侍候局兒的。
在這“魚字房”里,駱聽夏的資歷、職階明顯都是最低的。
有花好、月圓這兩大押衙橫在他前面,他也沒機會去巴結肥玉葉。
所以,駱聽夏要想出頭,自己是他唯一的機會。
楊沅看重的倒不是他的主動來投,而是他的這份眼力,還有他的勇氣。
畢竟自己初來乍到的,誰敢現在就對自己表忠心?
駱聽夏固然是屬于沒有別的路可走的人,可他能夠下這個決心,那就是有魄力的,值得拉攏。
別看楊沅方才對花好、月圓一樣熱情,其實他也不傻。
就從那兩位姑娘現在所處的關鍵位置,就能知道她們必然是肥玉葉的心腹。
他一個初來乍到的人,又是副職,有可能把肥玉葉的左膀右臂拉過來么?
所以,跟花好月圓打好關系是必須的,但他不會對花好月圓抱以幻想。
在他看來,這個駱聽夏,才是他目前最該爭取的人。
其次就是劉鶴翎劉公公。
那兩個主事,呂淵和李雪園,眼看就要“請老”了。
一對快退休的老家伙,應該是屬于哪邊都不想得罪的油滑老吏,他不遠不近地處著就行了,也不必特意去拉攏。
不過,他要想建立自己的班底,除了這一老一小兩個太監可以爭取,倒還可以提前布局,盯住那兩個主事馬上就要騰出來的位子。
可是,明白這個道理和做成這件事,那是兩碼事。
首先,他初來乍到的,根基全無,兩眼一抹黑,肥玉葉又比他高半級,他怎么運作?
再一個,就算他能把這兩個主事的位置搶過來,或者至少搶過一個來,他安排誰坐上去呢?
那兩位主事,可都是舉人出身。楊沅上哪去找個舉人來魚字房當主事?鴨哥……那是肯定不行的。
不過,楊沅只要明白這個道理就行了。
做為一個空降官,他自己的位置都還沒坐穩呢,其他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是說心里話,楊沅是有點著急的。
要對付秦長腳這個龐然大物,他必須得建立自己的班底,不能再單打獨斗。
這班底究竟該如何建立才好?
機速房這塊大蛋糕是早就被人分好了的,不管他想謀劃什么,那都是虎口奪食啊。
他又不能再去求助恩平郡王,就算他肯拉得下這張臉,勢必也會讓恩平郡王看輕了他。
一番恩撫,送走了駱聽夏,楊沅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方才都承旨鄭遠東和掌房肥玉葉,分別向他介紹樞密院機速房和魚字房的運作機制時,都曾隨口提到過,但當時被他忽略了。
楊沅馬上走出了簽押房。
快到中午了,已經有些人開始準備下值了。
兩位主事、劉書令、知客小駱,都在收拾東西,準備下值。
這時楊沅走了出來。
楊沅還穿著那身官服,下午才是他的重頭戲,他要衣錦還青石,這身簇新的官袍是不打算換了。
不過,這身官袍穿在他身上,也是真的提氣,比常服看起來精神多了。
頭上一頂和肥玉葉一樣的緋色方巾烏紗帽,身上一襲綠色圓領大袖袍,被黑犀革帶束得他細腰乍背的,腳下一雙白幫黑面的官靴,顯得人特別精神。
楊沅本就相貌出眾,如今這一打扮起來,修長的身材、俊俏的容顏……
在陰氣甚重的“魚字房”里,三女兩太監外加兩老朽,抽冷子殺進來一條……一個年輕俊俏、滿身陽剛氣的小伙子,換誰不得精神一振吶。
此時的楊沅,不僅是“魚字房”,簡直就是整個機速房的“房花”了。
魚字房的幾個老吏本來就要去向掌房和副掌房說一聲就散衙了。
既見楊沅出來,幾人便紛紛上前向楊沅問好。
楊沅含笑答應著,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在主事呂淵桌旁坐了下來。
呂淵見這架勢,只好留下來,聽楊沅問話。
楊沅先簡單詢問了一下他負責的事務范圍,便笑吟吟地切入了正題:
“呂主事,朝廷給的公職向來是有數的。可是咱們每一個人都有諸多的細務,全靠一個人去跑,根本就是分身乏術。”
“本官記得,就算是一個縣衙里的捕快,經制正役的捕快也不過寥寥數人的名額。
那些副役、幫手、伙計,都是正役自己招募的幫手,每個正役捕快手底下至少有八九個這樣的人,咱們機速房在這方面是如何安排的呀?”
呂淵本來對楊沅留下他還是稍稍有點緊張和警惕的。
楊沅和肥掌房還有左右押衙看著一團和氣,不過,豈能真的那么簡單?
他一個快要回家養老的人,才不想攙和這些破事兒。
如今一聽楊沅只是問這個,呂主事暗暗松了口氣,神色也自然起來。
他微笑地答道:“楊副掌房,正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嘛,朝廷經制正役的名額有限,咱們要為朝廷做事,就難免要雇傭一些幫手了。”
“哦,機速房允許自己招募幫手?”
“自然是允許的,只是雇傭一些人幫閑跑腿,不叫他們涉及樞密機要,機速房是不做限制的。”
“只是‘象字房’撥付給各房的廩費是有限的,有時候想多雇傭一些人手,那就難免要動用家槖了!”
這位老先生說話文謅謅的,好在楊沅雖然聽著稍稍有些迷糊,卻也不用去請教別人,就能大概聽明白他的意思。
“象字房”給各房撥付的辦公經費里,本就包含了讓他們自己雇傭幫閑跑腿的錢。
難怪肥掌房跟我介紹這一節時打了馬虎眼,她是怕我從她手里要經費啊!
另外就是,撥付的經費如果不足,而你還想多雇人,那就只能動用家槖,也就是動用你的私人財產了。
楊沅聽了,心中就有了數。
只要你們機速房允許我找人掛靠就行,我要的就是這個許可。
既然我能雇得起多少人就多少人,伱們在這方面不做限制那就好辦了。
看來我這“有求司”還得繼續開啊!
肥掌房手里掌握的經費,該屬于我的那一份,我還得要。
我不要,就要被人看輕了。
別人成功拿捏我一次,以后就會變成常態。
但是,估計經費這一塊不會太多,杯水車薪而已。
所以,我的“有求司”還得繼續辦,自己賺錢。
我如今正好有了官身,也能讓“有求司”的人,成為半個公門中人了。
“原來如此,本官明白了,多謝呂書令指點。”
“不敢,不敢!副掌房但有垂詢,老朽豈敢知而不言,呵呵……”
包打聽駱聽夏假裝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豎著耳朵聽著,一見談話結束,馬上帶著早就收拾好的招文袋,向楊沅和呂主事打聲招呼,便散衙離開了。
楊沅問清了心中所惑,也就有了準主意。
他先若無其事地去后邊向肥玉葉打了聲招呼,回到自己簽押房,收拾好招文袋,往腰間一掛,便準備離開。
走到院中時,恰巧花好月圓從肥玉葉的簽押房中出來,顯然她們也是要下值了,過來跟肥玉葉打招呼的。
楊沅一瞧二人,便覺眼前一亮。
左右押衙官此時已經換回了女裝。
花好冷羽嬋穿了一條青玉色的云朵紋褙子,同樣青玉色的抹胸。
抹胸之上的鎖骨極顯精致,配上她那淺淺的酒渦,整個人就似一套醉人的青花瓷酒器。
她系著一條旋裙,明明是一副格外清麗的容顏,服飾也是清冷系的風格。
偏偏卻系了一條旋裙,這大概算是最早的包臀裙了,把她那曲線包裹的,三道彎兒,彎彎鉤人心。
楊沅忽然覺得,花好和月圓這兩個別號似乎應該給她們兩個掉過來用。
不是說,只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么?
就看冷羽嬋那屁股,叫月圓準沒錯了。
薛冰欣和冷羽嬋的穿衣風格卻是大不相同。
一襲纏枝牡丹月桂紋的桃紅色褙子,腰間系一條牡丹海棠紅的百迭裙,一條芙蓉山茶梔子花的抹胸被她撐得,都有了極鮮活的立體感。
她的頭發盤在頭上,戴了一頂荷花冠,嬌俏、甜美,宛如一朵剛剛吐紅的菡萏。
兩人這份打扮,就已經叫人驚艷了。
她們還各自帶了一個包,一時間,竟讓楊沅有種穿越了時空的感覺。
冷羽嬋提著一個元寶狀小牛皮的手提包,端莊而優雅。
那包包的造型,讓楊沅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送給敏姐的那只愛馬仕經典款。
薛冰欣卻背著一個斜挎包,絲綢面料,刺繡藍色蝴蝶的圖案,包包下邊還有絲綢細帶子扭結出來的流蘇,顯得分外甜美俏皮。
看了這兩位姑娘,楊沅就仿佛看到兩個身穿漢服,提著包包去逛街的現代女性。
實在是因為她們的包包太具有現代感了。
其實楊沅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一年多了,早就見過各種各樣審美和造型上不遜于現代的女性包包了,這時代就連雙肩包也是有的。
只不過,他還是頭一回看到如此出色的兩個“毛豆”,這才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
一見楊沅,冷羽嬋便道:“我們正要去楊副承旨那里打招呼呢,楊副承旨也要散衙了?”
楊沅笑道:“不錯,我剛和肥承旨打過招呼,正要出去,兩位押衙這是打算去哪里?”
冷羽嬋目光微微一閃,反問道:“楊副承旨這是打算去哪里?”
她可是看過楊沅履歷的,如今孤家寡人一個,他能去哪里過節?
楊沅道:“我要去后市街,兩位呢?”
冷羽嬋嘆息道:“我和冰欣都是自幼入宮的人,無親無友,只打算四處走走。”
薛冰欣心中一動,老話說的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呀!
這不正是了解楊沅的一個機會嗎?
她腳尖一錯,輕輕碰了一下冷羽嬋的鞋幫,便對楊沅彎起了一雙甜甜的月牙眼:
“我們正打算去后市街逛逛,那不如……就和楊副承旨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