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重生以來,除去極個別的特殊情況以外,常浩南其實很少用直接用系統推進一整個完整的項目,而是以補全關鍵技術環節為主。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相關的測試制造環節本來就不太能跟不上進度,即便研發端再怎么加速,最后反饋出來的項目周期也并不會有特別明顯的變化,反而還錯失了鍛煉技術團隊的機會。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系統在面對一個完整項目時往往過于獅子大開口。
但即便如此,一個常規子系統級別的項目消耗,也不過就是六位數左右而已。
然而這一次,僅僅只是為一次看似常規的測試找出失敗原因,竟然就開價10萬科研點數。
驚得常浩南都哆嗦了一下。
“真是見鬼了……”
他又重新數了一遍,確定1后面跟著的確實是五個0。
要知道,之前設計渦扇20的時候,把壓氣機靜子葉片和間冷器結合起來的精妙設計,也不過才用了這個數字的一半多點而已。
“可是……為什么?”
這個問題當然只是自己問自己。
系統的能力雖然很強,但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溝通交流能力,只是會給出一些特定提示而已。
比如在早年間就解釋過,項目的“定價”跟完成項目的獎勵一樣,同時取決于難度和影響力。
而根據過去十幾年來的經驗,這個難度并不完全等同于人類主觀認定的結果,而是有一套更接近人工智能的邏輯。
像這種“在搜索大量數據之后找出其中問題”的要求,對于人來說難比登天,但系統給出的難度評級卻往往只是中等。
換句話說,10萬科研點數如此離譜的價格,大部分源于此事背后可能產生的影響力。
這讓常浩南頓時警覺起來。
跟難度的判定一樣,影響力也未必是能直觀體現出來的。
如果后續的分析和操作不得當,那么完全有可能像他白嫖系統對研發方向的判斷但最后又不付款一樣,被坑上一筆大的。
“十萬就十萬……”
常浩南咬了咬牙,在腦海中選擇了確認。
緊接著,便靠在座椅靠背上,享受起數據流飛速涌入大腦的過程……
五天后,火炬實驗室地下研究中心。
巨大的液晶顯示器上,交迭了核反應堆模擬結構的三維中子通量分布圖正在緩慢旋轉,并隨著常浩南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不斷顯示出各部分燃料溫度反饋效應的動態模擬。
近十年過去,以曙光系列為代表的華夏超算產業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發展之路,盡管眼下在光刻設備、晶圓材料和曝光工藝等方面仍然無法完全脫離國際分工的支持,但至少已經無需像本世紀初那樣完全進口國外的計算和圖像處理芯片。
如今安置在地下機房里的那套“曙光7000”超級計算機,就是年初才到位的最新設備。
“這才不到一周時間,你……你們就已經把那些數據全都看完了?”
在接到常浩南的電話自后,彭覺先一行人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到火炬實驗室,卻發現對方甚至連經過圖像渲染的示意圖都準備好了。
其實在系統的幫助下,常浩南找到問題所在只花了不到一天時間,后面都是在進一步分析原因,還有準備這份非常直觀的情況說明報告。
但話肯定不能這么說:
“我之前就說了不會用遍歷法……”
跟彭覺先握手之后,常浩南坐回到會議桌首位的電腦前面:
“而且運氣也不錯,在第二優先級的堆芯活性區數據里面就發現了異常。”
眼見已經進入正題,彭覺先也平復下心中的疑惑和震驚,正色問道:
“所以……還是我們算出來的受激中子產額有問題?”
“是。”常浩南點點頭,“但問題不在我們。”
他將屏幕上的兩組數據高亮出來然后并排顯示:
“你們看這條溫度反應性系數曲線。”
說著用鼠標指針在上晃了晃:
“HFR提供的參數文件顯示,在200400℃區間,多普勒系數應該是平滑的2.3pcm/℃……”
彭覺先身體前傾,還把眼鏡微微抬起,以看得更加清晰。
在常浩南說到一半的地方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勁:“但實際數據在325℃處出現了明顯的拐點?”他指向屏幕上那個突兀的凹陷,“這個二階導數變化……像是燃料芯塊出現了異常畸變?”
“準確來說,應該是溫度反饋效應。”
常浩南說出了自己的判斷,緊接著又補充了一段系統給出的詳細解釋:
“你們知道,在第一個緩發超臨界狀態末期時,隨著堆芯溫度逐漸上升,燃料多普勒溫度反應性效應和熱膨脹效應也會逐漸增大,從而向反應堆引入負反應性,自動調節功率的增長速度,工程師們一般用這段時間保證冷卻系統完全介入,然后再進入第二個緩發超臨界狀態。”
作為核能專業的技術人員,這些知識對于彭覺先來說相當基礎,但他還是耐心地聽了下去,并點點頭表示對方說的沒錯。
“但HFR給的數據嚴重低估了鋁包鈾燃料的溫度反應性效應……計算結果顯示,實際多普勒效應達到了驚人的7.4pcm/℃,是報告值的3.2倍,于是反應堆引入的負反應性比之前的預估值高了一個數量級,導致堆體根本無法進入第二次緩發超臨界狀態,啟動失敗。”
常浩南一口氣說完了后面的全部內容:
“當然,解決辦法也很簡單,只要重新在評估模型中引入一個額外的修正項即可。”
會議室陷入死寂。
好久之后,坐在彭覺先后面的黃知濤終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這解釋了為什么臨界前會出現反應性懸崖……”
在場的另外幾人并沒有接話,很明顯已經沒有再關注技術層面的問題。
“但是……”彭覺先聲音發顫,“HFR是世界頂級研究堆,怎么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未必是他們犯的錯誤。”
常浩南揉了揉鼻梁,說出了自己的推論:
“HFR再怎么專業,但核燃料和設計和生產都是依賴外人的,對外公開的數據也肯定是直接拷貝供應商給出的參數。”
一句話,語驚四座。
黃知濤這才意識到眼前幾位大佬關注的焦點早已轉向,但腦子還有點沒跟上,疑惑問道:
“但如果是這樣……之前他們都沒發現?”
常浩南笑了笑:
“首先,常規啟動方式依賴強外中子源,所以這點負反應性根本無足輕重,根本不會導致啟動失敗,就算啟動過程中的數據出現了一些偏差,因為過去根本沒人能像我們一樣準確預估臨界參數,所以也會被當做是模擬計算階段產生的誤差。”
“但我們的無源啟動方案本來就非常極限,引入額外的負反應性相當于給短跑選手腳上綁沙袋。”彭覺先一拳砸在桌上,“難怪每次接近臨界就會功虧一簣!“
常浩南任由對方發泄了一會兒,然后才繼續道:
“其次,也不能排除HFR內部有個別人知情,然后協助……或者至少放任了這種情況的發生。”
得益于這條時間線的變化,歐洲聯合主義目前仍然屬于主流,但仍然不能低估美國對歐洲各國的滲透水平。
彭覺先這會的眼神已經危險起來:“所以,是有人想要故意破壞,或者是拖延我們的無外源啟動方案……”
然而這次,常浩南卻擺手否定了他的猜想:
“可能性不大。”
彭覺先和黃知濤同時面露不解。
“我們測試無外中子源啟動的事情是幾個月前才臨時敲定的,先不說知情范圍很小并不容易泄露的問題,那時候HFR的升級改造進程都已經收尾,就算是馬上被泄露,也來不及整出這么復雜的一套操作。”
聽到這番分析,彭覺先也逐漸冷靜下來:
“所以……”
“所以無論是誰在搞鬼,真正的目標都應該是針對我們,或者也可能包括后續各國進行的氚增值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