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所本身并不具備航空材料的研制能力,因此就像是其它一些負責系統設計的總體院所一樣,會根據型號需求提出一系列關鍵指標,然后指派或者招標一個單位具體承擔開發工作。
而也就像是其它乙方一樣,后者盡管會隨材料附上一份檢測報告,但畢竟只是完成任務而已,報告中的內容顯然不可能真的包羅萬象。
大體上只會包括各種常規屬性,以及甲方在研制要求中提出的相關指標。
而因為最開始設計渦扇10G的時候,并沒有考慮過利用這部分涂層來遮蔽紅外信號,所以在后面的驗收階段中,也只是按照慣例考察了新材料的隔熱性能和整體的紅外發射特性。
在某種程度上,這兩個指標實際上是一回事。
至于結果,盡管跟舊版本確實略有差別,但仍然處在同一數量級。
并且剛才的測試過程也已經證明,發動機表現出的宏觀溫度跟劉永全的預測并沒有太大區別,說明也不是前面的測試過程出了什么岔子。
單純是這種材料表現出了某種此前并未被注意過的性質而已。
劉永全很快跟隨楊韋來到132廠的機要辦公室,并聯系到了材料研究院負責新涂層開發的彭文質研究員。
“老彭,是我,劉永全。”
電話接通之后,他直接自報家門然后開門見山:
“HDK305涂層的紅外發射特性有些問題……”
盡管對2003號機的測試從一大早上就開始了,但眾人已經在車間里了折騰了好幾輪,再加上出于壽命和可靠性考慮,航發也不可能過于頻繁的起起停停,所以這會兒其實已經到了差不多太陽快落山的時候。
另一邊的彭文質這會兒正準備下班,結果突然接到個甲方打來的電話說自己的產品有問題,一瞬間差點血壓都給拉爆了,趕緊問道:
“什么問題?”
劉永全猶豫了一下:
“目前還不太清楚,但表現出來的結果是熱信號強度特別低,大概只有計算值的一半到四分之一左右,而且不是穩定在某一個比值上,是像個閘門一樣……”
他大概花了幾分鐘,把之前這一天遭遇的情況給講了一遍。
彭文質聽完之后也感覺迷糊:
“怎么可能?”
他飛速重新回到電腦前面,按開屏幕之后飛速找到了那份檢測報告:
“之前驗收的時候不是測過光學和熱力學性能么……真要說的話導熱率比上一代產品還高了幾個百分點呢?”
說到這里,又突然停頓了一下:
“等等,你剛才說的不是溫度……所以你們又專門去測過反射……或者吸收光譜?”
語氣中略微帶上了幾分不快。
照理來說,如果甲方希望材料具備一定的光學特性,那么直接在任務要求中說明就行了。
即便想保證萬無一失,也大可以在合同里直接寫明,由兩邊共同認可的第三方出具檢測報告。
像這種不聲不響另找人檢測的,一般都是對乙方極其不信任的表現。
不信任也就算了,你還專門打個電話說出來?
大家在同一個系統里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以后還怎么共事?
不過,劉永全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好奇,也沒注意對方語氣中的細微變化:
“不是測的光譜……我現在正在132廠這邊,用紅外成像系統和受激干涉進行的觀測。”
彭文質又是一愣,旋即意識到是溝通過程中搞出了烏龍,于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對方所說的異常情況上面。
“紅外成像和受激干涉都不算是嚴格的固體材料檢測手段,真要想獲取詳細的紅外光特性還是要做光譜……”
他前半輩子的工作都在實驗室,對于工程口偶爾整出來的奇思妙想很是無奈。
但劉永全的回應也突出一個理直氣壯:
“就算受激干涉譜在精度方面趕不上光譜,也不可能出現這么大的誤差才對吧?”
這句話有理有據,讓彭文質一時失語。
但卻也給了他新的靈感:
“老劉,你們進行測量的時候,被測目標是暴露在大氣環境下?”
劉永全有些無奈:
“我們測的是一整架飛機,總不能裝進一個真空罐里面去……那成本也太離譜了,而且這也不符合實際的工作環境。”
“那就對了……確實有一種理論上的可能。”
彭文質解釋道:
“紅外探測的大氣窗口波段是35微米和814微米,除此以外的部分很容易被二氧化碳和水蒸氣吸收,所以如果一種材料精確地在這兩個窗口波段,或者其中之一具有高吸收率,其它所有波段都具有高透射率,那么就可以在宏觀上同時實現低紅外信號和高散熱能力,而咱們之前不分頻段進行的紅外發射特性測試也發現不了這一點……”
剛開始,他還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然而說到后面,自己都有點將信將疑了:
“可是這種特性的材料實在太理想了,我們過去一般都只敢在論文最后面‘未來工作展望’的部分寫上一些相關內容,否則很容易被認為是吹牛逼……”
“我們院應該沒有這么厲害才對……吧?”
劉永全此時已經大喜過望,哪還顧不上這些:
“照你這么說,只要把這種涂層覆蓋到整個物體表面,就可以讓目標在紅外成像系統的視野里完全消失?”
說著下意識看向旁邊正等著溝通結果的楊韋。
而后者此時也是兩眼冒光。
要是能實現紅外和雷達信號的雙重隱身,那二十號工程對于他來說可就算毫無遺憾了。
不過,彭文質倒是沒有他們倆這么樂觀:
“原理上確實是這樣……但首先這種材料的力學性能和涂敷性能一般,需要大量添加劑才能附著到金屬或者復合材料表面,現在用量少還好,真要涂滿整架飛機的話成本和重量恐怕都是問題。”
“當然這一點總歸有辦法克服,更重要的是,咱們最好首先確定,這種特性不是個例……”
劉永全有些難繃地皺起眉頭:
“化學成分確定的情況下,材料特性還能是個例?”
彭文質當即就笑了:
“這可難說……材料學發展到今天,雖然在很多方面都有了長足進步,但本質上仍然屬于更加高效的煉丹,除非……”
他的話到這里戛然而止。
“除非什么?”
劉永全忍不住追問。
“除非能在某種程度上根據微觀粒子排布形式,預測到材料的宏觀屬性。”
這一次,彭文質的語氣中已經滿是嚴肅:
“所以我準備聯系一下火炬實驗室,常院士他們搞不好真能做到……”
聽到常浩南的名字,劉永全突然有了一種“繞過一圈之后又回到原點”的感覺。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后看向旁邊桌上的臺歷。
2009年1月16日。
“常總現在……應該不在京城。”
按照計劃,“玄鳥”高超音速飛行器即將連續進行第四和五次飛行測試,同時,常浩南提議的“千目巡天”雷達網也已經完成部署,將借此機會驗證其對鄰近空間內高超音速目標的監視和預警能力。
當然,這些細節肯定沒辦法跟對面的彭文質解釋太清楚。
“先不管這么多了……”
彭文質的語速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