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流體發電,倒不是常浩南自己創造出來的新名詞。
實際上,這個概念產生的時間相當早,甚至可以上溯到電動力學的創始人邁克爾·法拉第。
而第一個與磁流體發電的專利也在1910年于美國落地。
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雖然理論很豐滿,但在隨后的近一個世紀時間里,人類始終沒能掌握可靠的、產生高速等離子體的技術手段。
直到21世紀初,人類才第一次建造出實際可用的磁流體發電驗證設備。
說是設備,其實由于受制于磁流體的強度和速度,規模和發電功率仍然都很小。
更接近某種玩具。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還好。
畢竟人類第一次實現核能發電,功率也同樣點不亮一個燈泡。
關鍵是,似乎在短時間內都看不到什么取得進一步突破的前景。
總之即便是在行業內,都能沒掀起太大風浪。
所以在聽到常浩南的回答之后,姜宗霖并沒有馬上往應用的方向去想。
而是直接開始考慮如何削弱這一效應:
“所以,只要讓磁流體不再切割磁感線,就不會產生感應電勢了?”
常浩南剛才的提議也正是這個意思:
“沒錯。”
他點了點頭:
“設備磁場和地磁場都是大致與地面水平,且呈東西走向的,所以正常的風洞工作過程其實不會出問題……但在增加那個氣體循環設施之后,磁流體的流向就會變化,導致損失一部分能量……”
“其實單純損失能量倒還好,我是擔心你們搞出來的氣體流速太快,感應電勢差太大,對設備本身造成風險……”
最后這句話,就明顯是帶著幾分開玩笑的語氣了。
別說是氣流總溫8000K,哪怕氣流溫度真的達到8000K,也不足以完全電離以氮氧為主的工質氣體,更不可能達到固體金屬那樣106S/m量級的電導率。
如果真那么容易搞出危險,那磁流體發電技術就不至于在幾十年時間里都無人問津了。
更何況,風洞本身的安裝方式就是嚴格接地的,哪怕真有個幾百上千伏的電壓,也不至于真的破壞設備本身。
電話那頭的姜宗霖自然也聽得出來,當即爽朗地笑道:
“放心吧常總,我們每次測試之后,都會全方位檢查設備的結構安全性,保證把一切風險扼殺在搖籃之中!”
“那好,我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JF14風洞是當下力學所工作的重中之重,所以常浩南也沒有再和姜宗霖談太多其它事情,例行鼓勵了一番之后便結束了通話。
但在放下聽筒之后,他馬上從辦公桌右手邊的抽屜里掏出了一個筆記本。
皮質封面已經帶上了不少歲月的痕跡,而本子的側邊更是因為經常翻動而幾乎被完全染成黑色。
不難看出,已經用了頗有一些時日。
這是常浩南重生之后不久那會兒,從京航大學某個文具店里面隨手購買的。
用來記錄一些暫時還沒有條件進行研發,但以后會有用的靈感或者想法。
他把本子翻開,在一張空白頁的最上面寫下了一行標題:
爆轟驅動磁流體發電——
磁流體發電的難度,至少90都來自于如何產生足夠速度和電導率的高能氣流。
而脫胎于超高速風洞的爆轟驅動技術,則恰好能夠滿足這一要求。
當然,只能產生最多不超過0.01秒的一瞬間。
想要用在正常發電設備上屬于癡人說夢。
但如果……恰好就是脈沖電源呢?
目前最主要的脈沖電源,是以電場形式儲能的電容電源。
但電場儲能對于大功率中間儲能元件的性能要求極高,往往有著極其夸張的體積和成本。
以電容脈沖電源為例,要想達到100MJ以上的儲能,那么光是其中的電容器就會相應達到100立方米左右的驚人體積。
并且還是以指數方式增長。
至于飛輪儲能、重力儲能等機械手段,因為轉化效率的問題,上限實在太低,往往更適用于穩態電源。
而無需大功率開關、沒有轉動部件、可直接向負載傳遞能量的磁流體發電機,則沒有這些方面的擔憂。
完全可以應用在不方便使用電容/電感儲能的場合之下……
常浩南奮筆疾書,很快寫滿了筆記本上的一整頁紙。
停筆思索片刻之后,又在最下面打上了四個星號。
優先級四星。
也就是眼下先不啟動研發,但在客觀條件允許之后馬上向其中投入資源……
就在常浩南這邊正在奮筆疾書的同時。
數百米之外,鎬發廠區。
一排四臺考斯特中巴車在兩輛小車的帶領下疾馳而入,最終魚貫停在一處車間門口。
原本這里應該是原材料和產品的裝卸區,一般情況下不允許客運車輛停留,以免影響作業效率甚至發生危險。
但今天的情況顯然并不一般。
幾乎在車隊陸續停穩的同時,一行約三十人的隊伍也從不遠處的車間中走了出來。
位于人群最中間的兩人,一個是鎬發集團副總經理任炳達,顯然是作為東道主代表的身份出現。
另一個則是一副白人面孔,脖子上還掛著一張通行證。
正是來自羅爾斯·羅伊斯的蒂姆·波迪。
某種程度上,和任炳達算是老熟人了。
今天這場參觀,也正是后者特地安排的。
實際上,波迪在大約半年前,就接到了頂頭上司的要求,讓他就下一階段航空發動機排放標準的事情,和華夏方面進行接觸。
但一方面,在遄達900的危機結束之后,波迪,或者說整個羅羅公司也恢復了作為英國人的傳統辦事效率。
另一方面,波迪當時剛剛接手新一代中等推力渦扇發動機(NGME)項目不久,第一次擔任團隊一把手的他連很多情況都還沒來得及了解,一時間也確實走不太開。
所以直到現在,2005年的第三季度都快結束了,才最終達成此行。
好在華夏這邊在發表過那篇措辭嚴厲的通稿之后,就再沒有就航空排放問題再公開進行過什么表態。
似乎真的驗證了此前的猜想,即那份宣傳稿是為了配合在IPCC大會上對美國發起的輿論攻勢。
至少在波迪看來,自己應該是沒耽誤什么事的。
尤其這趟抵達鎬京之后,負責接待的任炳達一改此前在英國時咄咄逼人的風格,以極高的規格接待了他。
甚至安排參觀了鎬發集團最核心的生產車間之一。
也就是給遄達900加工渦輪葉片的那個地方。
雖然這種走馬觀花根本看不出什么一二三,而且其中很多核心工序還明顯臨時停工了。
但能讓他進去,本身就是一個友好和互信的姿態。
總之,波迪此時的心態,還是頗為放松的。
“任,雖然我們的合作已經持續了幾年時間,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你們的生產過程,說實話,非常出乎預料……”
上車之后,波迪對此行給出了頗為誠懇的夸獎。
“哪里哪里。”
任炳達緊接著坐到他的對面,謙虛地擺了擺手:
“跟你們這樣的老牌企業相比,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這話倒不完全是客氣。
隨著鎬發集團近些年來水平不斷提升,尤其是AE1500/渦扇20立項之后,他愈發能夠感覺到,盡管華夏在航發技術領域已經有了很多絕活,但在硬實力的積累,尤其是生產和管理領域,仍然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包括這次和波迪的會面,也是遵照常浩南此前的安排,爭取與羅羅合作,進一步補齊進入民用航發產業的短板。
一番寒暄之后,波迪還是架不住任炳達一直顧左右而言他,率先進入了正題:
“任,我記得你們在年初的時候發布過一個新聞,說是會在CAEP6排放標準的基礎上,再降低8的巡航油耗,以及16到30的尾氣排放?”
因為他剛才已經判斷華夏方面大概率是虛張聲勢,所以這會也只是以閑聊的語氣提起。
但任炳達聽罷,卻先是露出笑容,接著非常鄭重地點了下頭: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