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眼下這種不利的情況，法國人的第一反應自然是祭出拖字訣。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不光打仗是這樣，談判也是一個道理。
在勒梅爾看來，崔文學既然選擇在對話剛一開始，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他們留就直接連續發難，顯然是要用三板斧來速戰速決。
當然，開頭被壓制成剛才那樣子，一度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吃點小虧肯定是跑不了了。
但畢竟，歐洲直升機公司再怎么說，手里也還是有不少籌碼在的。
只要能穩住陣腳，把局面拖入大后期，未必就不能扳回來一點局面。
想到這一層之后，勒梅爾便稍稍定了定神，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繞開核心話題兜起圈子來。
而對面的崔文學倒也不急，只是淡定地打開面前的黑皮筆記本，按下圓珠筆，做出一副邊聽邊記的樣子。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在動筆寫東西的時候，其實思考能力是會受到一些影響的。
不過，當需要崔文學開口的時候，卻仍然能游刃有余，對答如流。
對面的法國人隔著寬大的會議桌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只當他能一心二用。
有這種能耐的人并不多見。
這一來一去，受到的壓迫力反而更足了。
然而冰飛集團這邊的人卻能看的一清二楚——
崔文學面前的筆記本上，原本就已經寫的滿滿當當，他只是拿著一支圓珠筆在那虛空劃動，裝個寫字的姿勢罷了。
過程中，法方那邊的技術代表庫爾特·讓·皮埃爾也試圖旁敲側擊，看能不能通過話術白嫖一些有關海豚直升機傳動系統問題的細節出來。
然而崔文學這邊的應對也是滴水不漏，愣是半點有用的東西都沒透漏出去。
這是自然的，他一個造車出身的總經理，其實根本不懂太多直升機領域的技術問題。
從源頭上就完全沒有說禿嚕嘴的可能性。
而懂技術的郭靖山則一直坐在不太起眼的第三個座位上，自始至終沒開過口。
甚至反過來從對方試探的字里行間分析出來了不少有意思的內容。
結果就是，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華夏這邊沒有如對方想象中那樣氣勢減弱，反而是法國人那邊有點先亂了陣腳。
眼見著一時間打不開突破口，勒梅爾人有點麻。
他發現對方搞廢話文學的水平比他還高，繼續這樣下去，只會讓己方徹底丟盔卸甲。
于是只好高掛免戰牌，表示希望能中途休會。
面對這種合情合理的要求，崔文學自然不會拒絕。
于是雙方商定，20分鐘之后再重新開啟談判。
看著法國人陸續起身離開談判現場，后者上半身靠到座椅靠背上，輕輕搖了搖頭，同時小聲自言自語道：
“跟我們華夏人玩兵法，多想不開啊……”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假，但前提是要讓對方不停地出拳打在空氣上，才能達到消耗對方軍勢的目的。
而剛剛在一開始的三板斧之后卻并未隨意出招，而是一直穩步向對方施壓，并不斷累積優勢。
這種情況下，被消耗的當然不會是己方。
此時，坐在崔文學左手第二個位置上的劉洪波轉過身來，豎起一個大拇指：
“崔總，厲害啊。”
“簡直是牽著對面的鼻子走。”
其實按照正經的排序，他在冰飛談判團隊里面應該排行第三或者第四位。
今天緊挨著崔文學坐算是某種意義上干擾對方的判斷。
聽到對方的贊美，崔文學擺擺手神秘一笑，然后把面前的本子側過來朝向對方：
“慚愧慚愧，對方的不少反應都已經被預判到了，照著本子上寫的應對就行。”
劉洪波定睛一看，發現本子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寫著預設好的各種問答，其中有不少都是剛剛對方拿來挖坑的話術。
看來，崔文學不僅沒有一心二用，反而還是捧著一本攻略書……
怪不得對方的游戲體驗極差。
“那也是崔總準備的好嘛……”
劉洪波說話相當好聽。
然而崔文學卻把頭稍稍湊過去，小聲說道：
“不是我準備的好，是你們常總準備的好……”
“蛤？”
聽到自己師弟兼老板的名字，劉洪波的表情有些意外。
他萬萬沒想到，這里還能有常浩南的戲份出現。
“前兩天，常總跟我說起這個項目的時候，就給我規劃了一套針對法國人的談判模式，而且還準確預判到了對面的反應。”
“你看這些，都是猜中了的，還有些雖然沒完全對上，但也能當做參考……”
崔文學倒也沒準備隱瞞什么。
畢竟劉洪波跟其他人不同，是火炬集團，而非冰飛的人，早晚會知道這里面的事情。
不如趁機說幾句常浩南的好話，萬一能傳到對方的耳朵里，好歹算是個加分項。
“這……”
劉洪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在這種場合直接夸常浩南吧，有點狗腿子拍老板馬屁那意思，不太合適。
但除了牛逼之外，也確實沒別的想法了。
他突然想起了三國演義里面的一個情節——
汝保主公入吳，當領此三個錦囊。囊中有三條妙計，依次而行……
就在他的思維開始逐漸放飛的時候，崔文學又繼續添了一句：
“其實常總甚至連法國人中間叫暫停都想到了，還特地安排了盤外招來著……”
劉洪波無奈地搖搖頭，靠回椅子上。
得，真成錦囊妙計了。
他原以為自己跟師弟只是在研究水平上差距很大。
但現在看來，研究水平可能已經是他們之間差距比較小的那部分了……
與此同時，旁邊給法國代表團安排好的一間休息室門口。
歐直集團和航空航天工業協會的十幾個人正湊在一起研究下半場的對策。
之所以不進休息室里面，主要是他們有些擔心會被竊聽。
雖然從剛剛華夏人的表現來看，好像也沒有這么做的必要就是了……
“現在的問題是，咱這邊的技術短板已經被摸得一清二楚，我們卻不知道他們有什么籌碼……”
皮埃爾皺著眉頭，有些苦惱地抱怨道。
他來之前就已經想到過，華夏這邊對歐直公司的情況有所了解。
但沒想過了解這么深。
“所以……他們會不會是虛張聲勢？我是說，他們說NH90的傳動系統也有缺陷的那部分。”
之前剛開始的時候，勒梅爾有點被崔文學篤定的語氣和架勢給唬住，但現在回想起來……
好像有點假。
要知道，他之前發到華夏這邊的資料里面幾乎都是些性能參數之類的東西，并不涉及具體的設計和生產細節。
這也能被反推回去，那真是見了鬼。
“我……不敢保證。”
皮埃爾薅著頭發搖了搖頭：
“我們的整個傳動系統設計路線確實受到AS365這個型號的影響很深，不過NH90的傳動系統里面，其實還有一部分是德國人負責的……”
參與聯合研發的國家多起來之后，總是很難避免這樣的情況出現。
“那我們……”
話才說了個開頭，勒梅爾就聽到走廊另一邊的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其中還摻雜著對話的聲音。
而且，不是漢語。
幾個人一起下意識轉過頭看向那邊。
很快，幾個身影便從樓上走了下來。
從面孔上看，是歐洲人。
緊接著，勒梅爾意識到，剛剛那些對話應該是意大利語。
那么，對方這幾個人的身份，就非常明顯了。
與此同時，對面那幾個人也注意到了他們。
雙方隔著半條走廊的距離，相互對視了幾秒鐘。
“那幾個應該是意大利人。”
等到對方繼續下樓離開之后，勒梅爾小聲判斷道。
沒想到皮埃爾比他更加確定：
“沒錯，有兩個是阿古斯塔公司的工程師，我跟他們認識。”
“其中有一個之前還參與了NH90項目，但幾個月之前突然沒消息了，原來是在這……”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阿古斯塔跟華夏之間，還有一個67噸級直升機的合作項目？”
勒梅爾的語氣有些干澀：
“難道那個項目也是在這里進行的？”
實際上，這個年代，很少有外國人能搞清楚航空工業系統下面這些研究所和制造廠的關系，因為大多數情況下，跟他們打交道的時候，大家都會統一用AVIC的馬甲。
因此他雖然早就知道這個事情，但卻從未想過會在冰城這里跟意大利人狹路相逢。
皮埃爾點點頭：
“對，型號應該叫AC139，15座水平，面向高端公務市場，主打舒適性和高速度。”
二人心中頓時掀起了幾分緊迫感。
雖然AC139這個型號本身跟NH90并無重合，但誰能保證阿古斯塔不會丟下他們，跟華夏另外再單干出一個10噸級型號來？
在賣隊友這方面，意大利人絕對是名聲赫赫，毫無心理包袱。
“不行。”
大腦飛速運轉了一會之后，皮埃爾做出判斷：
“咱們不能拖太長時間。”
“現在那兩架試飛的NH90問題越來越多，萬一其它幾個合作國家，或者啟動用戶耐心耗盡，咱們損失可就大了……”
勒梅爾也咬了咬牙：
“既然這樣，他們剛才不是說準備了兩種合作方式么，我們不如再去看看他們的第二套方案，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