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跟楊慧梅交流的功夫,盧育英專門注意了一下從四輛中巴車上下來的代表團成員。
細看之下確實發現了一些不同。
盡管大多數人都穿著軍裝,但是跟之前幾次相比,這個代表團里面的空軍軍官比例明顯更高,而且從裝扮和年齡來看,其中有很多都像是現役飛行員。
來買飛機的時候帶幾個飛行員體驗飛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因為大多數空軍的高級軍官本就是飛行員出身,因此很少會出現這么多的年輕面孔。
看著巴方代表團成員陸續下車,楊慧梅也不好一直把人家晾著。
但是在轉身之前還是跟盧育英說道:
“總之,這次的情況確實比較特殊,上級也非常重視,今天我出來之前,空軍申田豐副司令員專門定了調子,說要加深中巴兩國在軍事技術和訓練方面的交流。”
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盧育英有些苦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作為一個工程技術人員,他并不喜歡這種模棱兩可的表態。
如果要是能像飛行器設計一樣,給出一個精確的范圍就好了。
可惜在對外交流領域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1988年開始,兩國就基于一種殲7深度改進型——超7計劃確認了合作意向。
但是由于雙方對于戰機技術層面存在分歧,加上中間巴方的興趣又轉向F16,導致這一項目在原地踏步了很長時間。
一直到前年,也就是1994年,因為受美國制裁導致采購F16無望的巴方才重新開始了正式的談判。
不過這個時候,他們對于飛機的要求已經從一架“給F16打下手的低端戰機”變成了“能夠取代F16獨挑大梁的主力戰機”。
超7計劃一開始的方案,殲7CP顯然不能滿足這個要求。
要是重新按照巴方的技術要求設計一架新飛機,那這個工程量,以及成本就要大得多了。
無論對于中方還是巴方來說,連帶著的風險也要成倍增加。
所以需要更加深度的合作模式。
然而國與國之間加深合作這種事情,哪里是航空工業部門能說了算的。
總之談判進度就這么僵住了,一直到今天。
結果這個時候又突然說要加深交流——
那是要加到多深?
十號工程?
想都不用想,絕對是不能給看的,甭管背地里跟華夏再怎么關系好,人家終究還算是白紙黑字的美國盟友,不能什么東西都往外抖落。
可是然后呢?
看著對方這次的架勢,絕對不只是再買一批殲7那么簡單。
而且還涉及到航空技術領域的合作,那就更加敏感和麻煩了。
611所目前進行的幾個項目涉及到各種技術和子系統,哪些能賣,哪些不能……
這些問題,盧育英內心都沒有底。
實際上,不僅盧育英沒底,由于這個時候的華夏在裝備出口方面還不成熟,就連華夏航技的人也沒底。
但無論如何,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畢竟如今軍隊還在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整個軍工部門都嚴重缺少訂單,甚至需要搞軍轉民產品以維持生計。
雖然已經比80年代最艱苦的時候要好上不少,但各方面的資金都仍然是緊巴巴的。
例如目前由盧育英本人負責,進度相當喜人的殲7F戰斗機,項目總撥款只有5000萬人民幣。
如果不是一個十分偶然的機會,讓他通過一篇論文聯系到救兵,大大降低了飛機的開發成本,恐怕這個深度改進型都未必能走到最后。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但凡比較有想法的軍工企業都把目光投向了國外。
如果能拿到外國客戶的訂單換到外匯,那么這些經費縱然不可能全部歸屬于本單位,也至少能留下相當一部分,解決一些火燒眉毛的問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盧育英深吸一口氣,朝著代表團的方向走了過去。
為首的一名軍官也走上前來。
“這位是航空工業蓉城飛機設計所的盧育英總師,負責了多個殲7飛機改進型號的開發工作。”
站在二人側面的楊慧梅先是向那名軍官介紹了盧育英的身份,然后又微微轉身面向后者:
“這是空軍副總參謀長,也是這次巴方代表團的領隊,沙希德·拉蒂夫少將。”
二人握了握手。
拉蒂夫的開場方式非常獨特:
“在因為年齡太大而停飛之前,我飛過的最后一個型號就是由你們設計的殲7MP戰斗機,在當時,那絕對算得上是一架相當不錯的飛機。”
“非常榮幸能得到您這樣的評價,少將先生。”
就像所有父母都喜歡聽別人夸獎自家孩子一樣,身為611所設計師的盧育英自然也對此相當受用。
的官方語言是烏爾都語,但絕大多數人實際使用的都是英語,因此二人之間的交流可以不通過翻譯。
當然,拉蒂夫的意思也很明白,當年算是一架不錯的飛機,言外之意就是如今已經有些落后了。
這也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殲7MP本質上是一架換裝了大量西方設備,并且可以使用法制R550空空導彈的殲7B,放在當初剛剛交貨時候的1984年還算是能看,但是到了如今的90年代中期,無論飛行性能還是機載設備都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因此盧育英便按照最開始的計劃,帶著拉蒂夫,以及他身后浩浩蕩蕩的一個差不多四十人的代表團向132廠的總裝車間走去。
那里正停著一架已經下線但還沒來得及轉場到閻良進行試飛的殲7MG。
既然摸不準對方這次前來的根本目的是什么,那先進行一些比較保守的項目總不會出錯。
當然,盧育英也沒忘了自己“推銷員”的身份,在路上一直向對方介紹著這種611所當前的主打型號:
“少將先生,由于殲7MP上面使用了大量西方設備,加上綜合性能如今也稍顯落后,所以我們已經停產了這個型號,轉而準備出口新的改進型,也就是殲7MG。”
“新飛機的機翼從過去的大后掠三角翼改成雙三角翼,內翼后掠角57°,外翼后掠角42°,并增設了前后緣機動襟翼,換裝了渦噴13F發動機,機動性能相比之前的老型號提高了至少三分之一……”
說話間的功夫,一行人已經來到總裝車間外面,通過敞開著的大門看到了里面停著的那架殲7MG。
楊慧梅是一名外貿專家,她并不太懂飛機。
實際上如果不是在過去的24小時里惡補了一些知識的話,她甚至無法分別空軍裝備的殲6和殲7之間有什么區別。
只有強5因為機頭是尖的比較好認。
但她懂人心。
在盧育英剛開始介紹新飛機的技術特點時,拉蒂夫還是比較感興趣的。
但是當他看到車間里面停著的殲7MG真機時,雖然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表現,但微微垮下去的面部肌肉還是透露出一股失望的情緒。
在數次暗示盧育英長話短說快點結束均告無效之后,楊慧梅只好直接開口打斷了他:
“盧總師,我看這一次代表團里面有不少巴空軍的飛行員,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們坐到機艙里面親身感受一下?”
聽到這句話之后的盧育英一愣,然后點了點頭。
那自然是可以的。
對于準備用來外銷的飛機來說,座艙體驗是非常重要而且普遍的一個流程。
況且殲7MG也根本沒啥秘密可言,總歸是要往出賣的。
以華夏和過去的軍售關系來說,甚至讓后者的飛行員駕駛飛機升空體驗都沒問題。
隨行的翻譯很快把楊慧梅的這句話翻譯給了代表團成員們。
在看到盧育英點頭同意之后,經過短暫的交流,一名看上去40來歲,留著大胡子的中年飛行員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不過南亞那邊的人都比較顯老,所以他實際上應該要更年輕一點。
拉蒂夫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種非常自豪,甚至有點炫耀的語氣介紹道:
“這位是穆罕默德·薩米中校,我們空軍最好的王牌飛行員,駕駛過從殲6到F16的所有機型,總共取得過7個空戰戰果。”
“真不錯。”
盧育英表面上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示意旁邊工作人員也從旁邊132廠的工作人員去搬來一個登機梯,但是在內心中還是忍不住評價到。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現實情況,空軍的作戰經驗,尤其是空戰經驗極為豐富,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在以弱敵強,絕不是虐菜刷出來的戰績。
在拉蒂夫介紹完之后,薩米朝著盧育英干脆地敬了個禮,然后在幾名地勤的協助下坐進了機艙里面。
另外一個一直跟在薩米身后的人也爬上了登機梯,觀察著座艙里面的情況。
只不過這個人身上穿著一身陸軍的土黃色軍裝,夾雜在一片藏藍色里面相當顯眼。
正當盧育英準備上前介紹一下這架飛機的座艙相比老式殲7M具體有了哪些升級時,拉蒂夫少將卻出現在旁邊,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拉蒂夫先生?”
拉蒂夫看了一眼那個正站在登機梯上的人,似乎是在確認對方的注意力并不在這邊,然后才小聲開口道:
“盧先生,實際上我們的飛行員曾經很多次體驗過貴軍的殲7E戰斗機,坦白地說,它并不符合我軍目前的要求。”
顯然,這是準備敞開天窗說亮話的意思。
盡管盧育英一時間想不明白為什么對方的態度突然變得明確起來,但這總歸是好事。
“所以你們具體想要什么?”他用同樣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不僅這一次,之前貴國在進行超7項目談判的時候,提出的要求也很模棱兩可。”
“這里面的原因很復雜,但今天我可以明確地跟您透露,我們的要求分為兩個部分。”
拉蒂夫的英語語速非常快,好在并沒有南亞地區常見的重口音,盧育英能聽懂個七七八八:
“一是在短期,最好是明年年底之前獲得一種相比殲7P和幻影3性能更好的型號,只需要單純采購,不涉及技術轉讓。”
“二是在最長58年時間內,得到一種綜合性能和發展潛力不弱于幻影2000C、最好可以接近F16C水平的戰斗機,要求我方的卡姆拉航空聯合體參與研發過程,并且至少要負責飛機總裝和中修保養的能力。”
“明年年底之前?”
聽到這個時間節點的盧育英一愣,然后在心中盤算了一下。
如果能再注入一筆資金,提高一些工作效率的話,他手頭的殲7F項目似乎可以滿足這個要求。
“如果您認為殲7MG的性能仍然不足的話,我們目前有一種即將完成設計的殲7深度改進型號,通過把機頭進氣改為下頜進氣,騰出了安裝一部直徑600mm雷達的能力。”
“即將完成設計……那么進度方面能否趕得上?”
拉蒂夫顯然也來了興趣。
“我們采用了一種,呃……特殊的設計方法,所以相對原型號的變化不大,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年初完成首飛沒有問題,因為都是成熟的子系統,試飛進度也會很快。”
“那么機載武器系統呢,能否換裝一臺意大利或者法國制造的雷達?”
“唔……”
盧育英猶豫了一下:
“如果是單純采購,不涉及共同研發的話,因為先期的投入都是我方承擔,所以貿然更換新的機載設備無論是時間還是資金成本都會比較大。”
“而且少將先生可以放心,我們華夏生產的航電設備同樣可以兼容意大利生產的阿斯派德空空導彈。”
這個解釋算是半真半假。
在殲7改進型上面對國產化率咬的這么緊,經濟賬確實是一方面。
作為一款輕型戰斗機,殲7的價格沒辦法定得很高,而意大利或者法國的的子系統價格又往往突破天際。
例如之前出口的殲7MP就應用了不少國外技術,要是按照官方匯率核算成本的話甚至是虧錢的……
當年因為急缺外匯,加上殲7M還肩負著開辟海外市場打出口碑的任務,所以能用華夏幣換美元的事情哪怕虧本也可以捏著鼻子干。
但如今再做這種事情就不太明智了。
不過還有另外一層考慮是盧育英沒說的。
那就是進入90年代以后,隨著華夏和西方的關系轉冷,這種涉及到第三國技術的外貿項目受到的非技術層面阻礙實在太多,無論是華夏航技還是航空工業,都經常為此而耗費大量精力。
而且還會帶來巨大的違約風險。
聽到這個解釋,拉蒂夫露出了有些糾結的表情。
208雷達和阿斯派德中距彈的匹配問題是直到1995年末才解決的,距現在還不到一年時間。
先不說可靠性問題是否完全解決了。
就說這個208雷達。
它屬于早期的單脈沖雷達,性能屬實比較抱歉。
因為沒有應用脈沖多普勒體制,雖然紙面探測距離也有30多公里,但是截獲距離、探測精度、抗干擾……
只能說是解決了有無問題,相比于更早的204雷達,總算是能實現鎖定目標并引導攻擊的能力。
總之上升空間很大。
“實際上,我們的殲7F并不一定要全新生產。”
見到對方遲遲不給出回答,盧育英也知道自己必須得拿出一些有足夠分量的籌碼了。
“它也可以通過貴軍已經裝備的殲7P/MP系列戰斗機進行升級得到,區別僅僅是雷達的口徑限制從600mm減小到520mm,而飛行性能甚至還會提高。”
“哦?”
拉蒂夫的眼神果然亮了起來。
今天有點忙,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加一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