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稍晚些時候,蓉城,611研究所內。
59歲的飛機設計師盧育英剛剛吃完晚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作為殲7E飛機的總設計師,他如今已經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了。
這種殲7的深度改進型深受部隊好評,并且很快就可能出口到其它國家,換取寶貴的外匯。
盧育英自己也對這個型號頗為滿意。
但滿意不代表滿足,隨著殲7E的定型收尾工作結束,他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對殲7進行下一步的改進了。
作為611所的一員,他當然清楚十號工程目前進展順利。
但無論是從預防項目風險的角度,還是單從出口的角度考慮,殲7都還有繼續改下去的潛力。
不過在改進思路這塊,盧育英卻犯了難。
毫無疑問,如今已經是90年代下半葉,繼續搞晝間戰斗機已經沒有任何出路了。
但是之前跟殲7E同步搞的全天候型號殲7C/D卻并不成功,部隊的評價甚至還不如前者。
所以靠放大機體、犧牲機動性換取極為有限的超視距探測能力這條路……
走不通!
因此盧育英很快開始考慮全新的設計思路。
把機頭空間騰出來安裝雷達,進氣道則放到其它地方去。
但嘗試了幾種方案之后,要么是性能無法達標,要么是改動幅度太大,總之都不太能讓他滿意。
最近幾個月的時間盧育英正在研究一種下頜進氣的方式,但這個看似簡單的結構設計難度卻不小。
機頭部分的雷達罩會對迎面來流產生干擾,影響進氣道的正常工作。
大多數設計草案甚至都沒能走到完稿。
僅有的一個相對較成功的獨苗,吹過幾次風洞之后,發現在某些特定速度和攻角下的進氣畸變甚至能突破0.3,這無疑會讓WP13F發動機本就不太充裕的性能進一步雪上加霜。
現在吃完飯回來加班,也正是為了這件事情。
就在盧育英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他注意到門口墻上的信箱里塞著一個信封。
拿出來一看,牛皮紙上面印著幾個大字:
航空學報編輯組。
作為這本雜志的審稿人之一,他每年自然是會有一些審稿任務需要完成的。
盧育英對審稿并不排斥,也從不拖延,每每收到稿件都會盡量在第一時間看完。
這次他也不準備破例。
只是可惜這一整個晚上怕是又無法推進手頭的工作了。
“唉……”
盧育英嘆了口氣,拿著信封走進辦公室。
給自己倒了杯水之后,他回到辦公桌前。
點亮臺燈,再慢條斯理地把信封拆開。
雙模塊下頜式內轉進氣道/圓錐前體一體化布局研究 看到題目的一瞬間,他甚至愣了一下——他還以為在看自己手下設計人員交上來的報告。
“有點意思……”
盧育英頓時打起了精神。
畢竟這也正好是自己目前在研究的東西。
他下意識翻到最后一頁確認了一下,發現作者來自京航大學。
“第一作者和通訊作者是一個人,常浩南……”
一個沒聽說過的名字,盧育英搖了搖頭。
京航幾個水平比較高的教授他至少都聽說過。
看來這大概率是一篇普普通通甚至有點水的論文。
畢竟航空學報的主辦方之一就是京航。
自己學校的人投稿,編輯部多少都會照顧一點的。
不過審稿人員的職責還是讓他收起內心的輕視,認真地繼續看了下去。
萬一能帶來點靈感呢……
然而當他看完第一頁的摘要時,就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先入為主了。
“本設計不僅為內轉進氣道提供了良好的前體附面層排移效果,還有效避免了傳統下頜進氣道布局中前體附面層與進氣道內部流場之間的相互干擾。”
就這一句話,幾乎直接寫到了盧育英的心坎里面。
他已經被這個前體附面層和進氣道內部流場之間的干擾折磨了小半年的功夫。
而這篇文章的作者卻聲稱他已經把問題解決了。
“M=0.8時,總壓恢復系數不低于……0.942。”
當盧育英看到摘要最后那個數值的時候,握著鋼筆的右手猛地顫抖了一下。
一滴墨水被甩到了桌面的玻璃上,不過他卻完全沒有在意到。
相比他之前的幾版設計高了10%還多。
盧育英不知道的是,這個令他難以相信的結果甚至還是被常浩南和杜義山專門“處理”過之后的。
但這個數字也足夠讓他期待下面的內容了。
嘩啦——
論文被他翻到了第二頁。
在一個簡短到有些離譜的引言之后,作者絲毫沒有廢話,直接開始介紹設計思路和方法。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
一個小時……
當盧育英看完論文的最后一頁,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墻上掛鐘的時針和分針已經重合在了一起。
他竟然不知不覺地看了差不多六個小時論文!
右手邊的筆記本上已經被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內容,有些是暫時沒太看懂的地方,有些是需要計算或者風洞驗證的部分,還有些則是單純的感嘆。
比如:
“既保證了高能主流的捕獲,又把近壁面的低能流排出進氣道,妙!”之類。
這篇論文的篇幅有足足十頁紙,但語句精煉、言簡意賅,并沒有半點水字數的痕跡。
全是干貨。
而且尋找問題-解決問題的思路非常清晰。
饒是他一個59歲的老同志,也不得不感嘆一聲嚴謹!
看來作者雖然名不見經傳,但似乎應該有一定的工程經驗才對。
盧育英這樣想道。
論文在正式發表見刊的時候,在結尾處會附上作者的照片和簡介,不過這是編輯部的活,審稿人在審稿的時候是看不見的。
所以盧育英并不知道這個常浩南到底是誰。
只能大概猜測,或許是京航從國外哪個大學新挖回來的青年才俊。
這個年頭,國人往外跑的多,出去之后選擇回來的幾乎沒有。
故若真是如此,倒也算一樁稀罕事。
況且看完全文之后,盧育英已經意識到,論文內容應該是做過類似脫密的處理,隱去了一部分數據和過程。
因此明天上班之后,他準備給京航那邊打個電話,看能不能跟作者本人交流一下。
只有從對方那里獲取到完整的信息之后,才能開始下一步的風洞試驗。
因為論文審稿人只負責考察研究過程和思路,并不需要對數據本身的真實性負責。
但作為一個飛機設計師,他得確保自己拿到的數據是完整且真實的。
當然從這篇論文中論述過程的嚴謹程度上看,盧育英對于結果還是比較樂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