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真人是羽化,是真人,平時清貴慣了。
他真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臉皮能這么厚,眨眼的功夫就打蛇隨棍上,跟他攀起關系來了。
關鍵是,要早點攀也就罷了。
他剛說自己是太虛門的,這小子順著話頭,轉眼也信誓旦旦,說自己是太虛門的。
太牽強了,太刻意了,也太不委婉了。
這不活脫脫一個小無賴么————
諸葛真人心中腹誹,忍不住問墨畫:「我若說我是道府出身,你是不是也說你也一樣,也是道府的弟子?」
「那不能,」墨畫搖頭,「我就是太虛門的!跟什么道府沒關系。」
諸葛真人:「你還挺有原則————」
那金衣貴公子看著墨畫,似笑非笑道:「這小子倒也不傻,知道找個大腿抱。就是手段太嫩了,臉皮又太厚了點。
你說你是太虛門的,你就真是太虛門弟子了?」
墨畫道:「我真是。」
金衣貴公子面露鄙夷,「太虛門能要你這樣的?」
墨畫不悅:「我怎么了?」
「你什么靈根?」
「中下品————」
金衣貴公子道:「別的姑且不說,如今的太虛門,可是乾學州界第一大宗門,勢力鼎盛。盡管比道州的宗門學府,仍舊有些差距,但放眼偌大乾州,乃至修界九州,也已然是第一流的頂尖宗門了。」
「你這點靈根,連門檻怕是都到不了,你說你是太虛門弟子?」
墨畫一副你是外人你不懂的樣子道:「那是之前,我入門的時候,太虛門還沒這么厲害,那個時候還是八大門的吊車尾,我進去之后,太虛門才變成乾學第一大宗門的。」
金衣貴公子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會想說,太虛門變成乾學第一宗門,是托你的福吧?」
墨畫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要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金衣貴公子無語了。
不光他,滿座權貴,還有三個羽化真人,都有些無語了。
有人受不了了,道:「要不給他用刑吧,我聽不下去了。
「這臭小子,滿嘴天花亂墜。臉皮白得像雪,厚得像土————不知天高地厚。」
「打一頓吧————」
「多抽幾鞭子,把他屁股抽爛。」
「記得掌嘴,看他還敢不敢再胡說八道。」
墨畫連忙道:「我說的是真的!」
金衣貴公子道:「你對太虛門這么重要,之前怎么不說?」
墨畫道:「我之前忘了。」
「現在怎么想起來了?」
墨畫瞄了諸葛真人一眼,「這不是————看到「同門」了么?」
金衣貴公子沒話說了。
華真人沉默片刻道:「我去取刑具吧。
他現在也有點懷疑,這小子是不是蠻荒的神祝了。
按理來說,神祝象征神明,地位是很高,是很穩重,很權威的。
應當不至于這么不要臉————
清木真人想了想,道:「我這有點毒藥,可以喂他吃點,讓他受點苦頭。」
諸葛真人沒說話,他的笑容還僵在臉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要不是顧及身份,不能以大欺小,他自己都恨不得下去揍墨畫一頓。
墨畫見這些人都不相信自己,咬了咬牙,終于道:「我有證據!」
眾人一滯。
諸葛真人也微微挑眉,看了墨畫一眼,「你還有證據?」
墨畫點頭,道:「有。」
「什么證據?」
墨畫正色道:「我有宗門玉引!」
華真人皺眉。
其他人也都臉色一沉,面面相覷。
「玉引?」
宗門玉引,是每個大宗門弟子,畢業之后,由宗門內師長和長老親自簽名,用來引薦人脈,引導修行用的。
很多時候,這種玉引比宗門令都好使。
因為宗門令,只能證明你是這個宗門的弟子。
但宗門玉引,卻能說明你在這個宗門之中,到底是什么樣的弟子。
金衣貴公子問道:「你的玉引呢?」
墨畫道:「在我的儲物袋里。」
「你儲物袋呢?」
墨畫指了指華真人,「被他搶走了。」
他是階下囚,自然沒有儲物袋的歸屬權。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華真人。
華真人臉色冰冷,「你的儲物袋里,沒有什么宗門玉引。」
墨畫卻篤定道:「有的。」
華真人目光微凝,「我沒翻到。」
墨畫冷哼一聲,倨傲道:「那是我的玉引,怎么可能讓你翻到?」
一個羽化,翻不明白一個筑基的儲物袋,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一般來說,這也根本不可能。
可墨畫的神情太自信了,再加上他本身有些特殊,身份撲朔迷離,所以眾人一時也有些拿不準。
金衣貴公子看向華真人,緩緩道:「真人,不如將這小子的儲物袋給他,看他能掏出什么東西來?」
華真人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點了點頭,「好。」說完他從袖子里翻了翻,取出一個儲物袋,丟給了墨畫。
墨畫看著眼熟,一眼就認出來,這的確是自己的儲物袋。
他開開心心,將儲物袋撿起來,然后當著眾人的面,把右手伸進去,煞有其事地在里面掏啊掏,然后果真掏出了一枚玉色的書簡。
眾人一怔。
華真人也瞳孔一縮。
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是自己身上出了問題。
自己作為一個羽化高人,太過傲慢了,沒有真的認真仔細地去翻一個筑基修士的儲物袋,以至于有了疏漏。
但下一瞬,他便迅速回過神來,伸手去奪墨畫手里的玉引。
墨畫知道,他肯定要搶,因此早早就縮手了。
可他只是筑基,怎么可能快過羽化。
恰在此時,清木真人反過來攥住了華真人的手,慢悠悠道:「華兄莫急,好歹是真人,怎么好去搶一個小輩的東西。
華真人臉色難看。
墨畫也連忙將玉引,收進自己的衣袖里。
華真人見狀,便沉聲道:「玉引給我。」
墨畫搖頭,「不給。」
華真人皺眉,「你既拿出玉引作為憑證,為何不讓別人看?」
墨畫道:「宗門玉引,只能給本宗門的人看。再者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想害我,你們對我圖謀不軌,我不相信你們。」
金衣貴公子忍不住道:「你一個蠻荒的逆賊,還裝無辜?」
墨畫堅持道:「你這是污蔑,是誹謗!蠻荒的逆賊,跟我有什么關系?我也是道廷的子民,我也忠于道廷!」
墨畫說這些話,臉不紅氣不喘。
金衣貴公子差點被他給氣笑了,正要再跟墨畫吵,卻被清木真人攔住了。
「好了,別逞口舌之快,看看他的玉引。」
清木真人轉頭看向諸葛真人。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向諸葛真人看去。
原本「躺平」的諸葛真人,心里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愿,他一點都不想趟這個渾水,以免臟了自己的腳。
可「太虛門」這個名分,又擺在了臺面上。
諸葛真人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墨畫身邊,一臉嫌棄地看了墨畫一眼,然后接過了墨畫手中的玉引。
神識進入玉引,只掃了一眼,諸葛真人的臉色,就變得極為精彩。
他看了眼墨畫,又看了眼玉引,又看了眼墨畫,又看了眼玉引————心里有一萬匹馬奔騰而過,一時啞口無言。
清木真人看著著急,問道:「怎么樣了?這玉引————是真是假?這小子,當真是你太虛門的人?」
諸葛真人真的很想澄清一下。
不是「你太虛門的人」,太虛門不是他家的。
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只能道:「這————不好說,我得驗證一下。」
清木真人皺眉,「宗門玉引,一眼不就看明白了,有什么好驗證的?」
諸葛真人嘆氣。
關鍵他這一眼,看不明白啊————
清木真人見這其中,似乎另有隱情,點頭道:「如此也好。」
諸葛真人道:「那今天就散了吧,我回去問問————」說完他轉身欲走。
墨畫卻突然喊道:「等會!」
諸葛真人轉頭看了眼墨畫,突然覺得有點頭疼,但又不好發脾氣,便道:「又怎么了?」
墨畫指了指華真人,「他會害死我!」
諸葛真人看向華真人。
華真人咬牙。
之前他對墨畫,倒沒什么殺心,只是單純想「切片」研究一下他的秘密。
現在他是真有點想弄死這小子了。
諸葛真人也很無奈,嘆道:「華兄————這小子暫時,還得留著。如果玉引是假的,他不是我太虛門的弟子,那要殺要剮,你們自行決斷。但現在我也拿不準他的身份,只能先留著他諸葛真人語氣委婉。
但華真人知道,諸葛家的人,心性淡薄,若是不想管,看都不會看一眼,但若是說出口來了,那就是真的不能不管了。
諸葛家玄奇,諸葛真人修為也高。
華真人也不太敢跟看似閑散的諸葛真人翻臉,只道:「便依諸葛兄。」
諸葛真人想了想,取出一枚八卦牌,親手吊在了墨畫的脖子上,「這個東西,可暫時護你周全,若有人動你,我會知曉。」
「謝謝諸葛真人。」
墨畫一臉笑容。
諸葛真人卻一點笑不出來,他看著墨畫,就仿佛看著一個天大的麻煩,揮了揮扇子,腳底八卦紋浮現,幾個閃爍間,人便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諸葛真人走后,其他人一時也都面色陰沉,各有所思。
金衣貴公子皺眉,問墨畫:「你真是太虛門弟子?」
墨畫不答,只點了點自己胸前掛的八卦牌。
意思他現在有靠山了,不用再理會他們這些鳥問題了。
一切問題,概不回答。
金衣貴公子氣得牙癢。
清木真人還是看著墨畫,目光深處,心欲涌動。
華真人則是目光冰冷,臉色越來越難看。
但墨畫胸前掛著諸葛真人的八卦牌,的確暫時沒法下手。
另一邊,諸葛真人的身形,隨八卦紋消散后,沒過多久,又出現在了另一處高閣中。
高閣瓊樓玉宇,其中人影來往,忙忙碌碌。
各種機密的文書和玉簡,都在傳遞著。
沿途所有修士,見了諸葛真人,無不神情恭謹,低頭行禮。
諸葛真人頷首,沿著朱紅走廊,直接來到了高閣上端的一間樞密室前。
樞密室內,有兩人正在埋頭批閱海量的玉簡文書,眉頭緊皺。
這兩人都身穿道廷七閣主事的道袍,胸前紋有七星,只是一人胸前,亮的是天樞星,另一人胸前,亮的是天權星。
諸葛走進室內,兩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一邊給文書批注,一邊道:「我們很忙,沒空陪你喝茶。」
諸葛真人見沒人理他,自己走到桌前,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嘆了口氣。
其中一位天權閣主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是去華家,看熱鬧去了么?怎么回來了?」
諸葛真人道:「看熱鬧,把自己給看進去了。」
兩位主事都是一怔,翻閱書簡的動作沒停,但目光卻都看向諸葛真人,問道:「怎么回事?」
諸葛真人道:「你們知道,蠻荒出了個「神祝」吧?」
兩人點頭。
蠻荒神祝的事,他們身為負責道廷平叛的七閣主事,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只是蠻荒之地,被饑荒所隔,道兵大軍壓不進去,戰事的重心也不在那里,他們只能暫時放任不管。
諸葛真人道:「前些時日,據說華家出手,從蠻荒之地,把這神祝給抓出來了。
「此事隱秘,原本沒人知道。但你們知道的,任何事只要發生,就不存在不被人知道的情況————」
「更何況,這個神祝,實在太過神秘了————」
「華家抓了神祝,其他世家聞著腥味,自然就過去了,想挖出點秘密出來————」
「欽天監暫時無事,我也比較閑,就也過去看看熱鬧了。
「然后————」
諸葛真人又嘆了口氣,「我就被拖下水了————
天權閣主事搖了搖頭,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嘖聲道:「你這種人,也有被拖下水的一天?」
另一主事也笑道:「稀奇了,這世上還有人,能把你拖下水?」
諸葛真人看了兩人一眼,「你們別笑,你們也跑不掉。」
兩人一愣,「什么意思?」
諸葛真人道:「華家抓的那個,所謂的神祝」————他說他是太虛門的弟子」
嘶——
兩位主事聞言,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聲道:「我太虛門,還有這等人才?」
「反派竟是我太虛門?」
「不得了了————」
諸葛真人白了二人一眼,「不跟你們說笑。」
天樞閣主事笑著道:「空口白牙,說自己是太虛門弟子,他就能是了?即便栽贓,也不是這么栽贓法。誰能信呢?」
諸葛真人搖了搖頭,「關鍵是,他還有玉引。」
「玉引?」兩人一愣。
諸葛真人點了點頭,將那枚玉引,遞給了二人。
二人接過一看,看到那玉引上,密密麻麻工工整整跟印刷一樣的「簽名」,臉色也都變得極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