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牢中待了一段時日后,被華家喂了不少丹藥,墨畫的身體在漸漸好轉。
金丹突破失敗的后遺癥,在漸漸被修復。
他原本就強韌的識海,也在不斷自我復原。
這本是好事。
但墨畫心中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他總有一種,自己是頭「豬」,正在被漸漸養肥養壯的感覺。
所以,他開始刻意減緩,自己傷勢回復的速度。
連帶著乙木回春陣的運轉,他都給停下來了。
人怕出名豬怕壯。
豬一旦壯了,就會被殺了吃肉。
因此,為了不被殺,就必須學會「減肥」。
墨畫十分小心翼翼地,抑制著自己體內的回復。
但再怎么抑制,傷勢終究有恢復的一天。
這日,華家那真人又來了,例行詢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忘了。」
「什么出身?」
「不記得了————」
「為什么會在蠻荒,為什么會做神祝?」
「沒印象了————」
如此受敷衍,而且一天被敷衍一次,饒是這華袍真人,也都有些慍怒了,他對墨畫道:「出來,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這看似尋常的一句話,卻讓墨畫心頭一緊。
他能預感到,這個華家真人,肯定沒打好主意。
這人要害自己。
墨畫不想去。
華家真人轉頭看了墨畫一眼,神情轉淡,道:「走。」
墨畫道:「我不太舒服。」
華家真人沒說話,但眼神卻越來越冰冷,顯然一點不會慣著墨畫。
墨畫心里腹誹,還是只能老老實實站起身來,作為「階下囚」,頭頂封著金針,帶著手銬腳銬,跟在華家真人身后。
他也不知這華真人叫什么名字,有何封號,在華家是什么地位。
一般修士,能修到羽化,那真的就是鳳毛麟角了。
羽化飛天,凌空飛渡,這在一般底層修士眼里,就真的跟「仙人」一樣了。
因此,羽化又被尊稱為「真人」,多數羽化也都有自己的封號。
這個封號,因人而異,有的會取一個風雅的名字彰顯品味;
有的是按照師承的字序來排名號;
有的會把自己修道的執念作為真人名號;
當然也有只簡單以自己的姓氏,作為真人封號的。
這種情況,要么是心性低調,不愛張揚,要么是以自己的姓氏為榮。
要么就是大世家出身的真人,并不將「羽化」作為自己的畢生追求,所以懶得再另外取一個真人封號。
這位抓他的華袍真人,別人都只稱他為「華真人」。
墨畫卻隱隱覺得,此人應該是有自己的封號的,只是并不對外宣稱。
用「華真人」這個名號,一方面是因為,他是華家的羽化,在大荒這里,代表華家做事;
另一方面,他不泄露真正的名號,估計也是怕泄露秘密,被一些仇人盯上,在因果上設計害他。
「以后要想辦法,把這個華真人的真正名號,給扒出來————」墨畫心里默默道。
不過,此時他修為太低,還是只能忍著性子,假裝無事發生。
華真人帶著墨畫,離了監牢,走進長長的暗巷,進了一間被重重陣法封鎖的密室。
密室之內,全都是血,滿地堆著白骨。
一群渾身綁著白布繃帶的修士,看不清臉,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拿著尖細刀刃,在不斷切割著各類尸體,像是在進行「解剖」的研究。
墨畫撒腿就跑。
華真人一指將他定住,然后把他薅了回來。
墨畫根本抗拒不得。
進了血色密室,忙忙碌碌的「繃帶人」們,紛紛停下了手里的活計,轉頭行禮道:「真人。」
華真人頷首。
這群繃帶人,又繼續埋頭,在窸窸窣窣的血肉切割聲中,進行解剖。
這時,一個明顯境界最高,資歷最老,同樣看不清臉的「繃帶人」走了過來。
華真人道:「解一下看看。」
他沒說解什么,也沒說「解」是什么意思。
但墨畫卻臉色一白。
那繃帶人點了點頭,領著華真人進了一個更隱秘的密室。
密室之中,各種器具更為豐富。
「我得先檢查下。」那繃帶人道。
華真人點頭。
繃帶人便走到墨畫身前,纏著繃帶,冷冰冰如死人的手,在墨畫的四肢,關節,還有一些穴位上,摸了半天。
墨畫想抗拒,可被羽化定了身,根本動彈不得。
就在他心神緊張之際,繃帶人搖了搖頭,「不行。」
華真人皺眉,「他傷勢差不多痊愈了。」
繃帶人道:「傷勢是大體痊愈了,但問題是,他先天體弱,底子太虛了。」
「真人您————」繃帶人看向華真人,「想解幾次?」
華真人道:「自然是多多益善,解到纖毫畢現為止————」
墨畫渾身寒毛直豎。
繃帶人卻搖頭道:「這就是了,他是先天體弱,神強血虛的根骨,進行活解」,解兩三次還行,解的次數一多,他這身子骨撐不住,命就沒了。」
華真人眉頭緊皺。
墨畫卻長長松了口氣。
先天體弱!
他活這么久,第一次體會到了先天體弱的好處。
因為體弱,不能被多次解剖!
華真人道:「那怎么辦?」
繃帶人道:「再吃點十全類的大補丹,補足了再來。」
華真人遲疑片刻,點了點頭,「也罷。」
說完華真人也不啰嗦,起身便走。
那繃帶人拱手行禮:「真人慢走。」
華真人將墨畫拎著,沿著原路返回,重新丟進了監牢,目光微閃,問道:「我給你的丹藥,你都吃了?」
墨畫本想說都吃了,但又想到,這里是華家的地盤,他一個囚犯,哪里能瞞過華真人的眼。
墨畫老實道:「沒,我丟了一點————」
華真人問:「為何不吃?你不知道,你的身體很重要么?」
墨畫默默道:「我有點————虛不受補。」
華真人無話可說了。
他又取出一些丹藥,遞給了墨畫。
這些丹藥,各個晶瑩剔透,散發著熒光,都是補氣養血,固本培元的上品丹藥。
「每樣丹藥,早晚一粒。」華真人語氣平和道,「這是為了你好,一定記得吃。」
墨畫接過丹藥,只覺這些「補藥」,跟「催命丹」無異。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墨畫只能硬著頭皮道:「我會按時吃藥的。」
華真人道:「你先每樣都服一粒。」
說完他就這樣,默默看著墨畫。
被一個羽化真人如此盯著,墨畫沒辦法,只能當著華真人的面,每樣丹藥,都服了一粒。
華真人這才滿意,點了點頭,囑咐了一句「記得吃藥」,便離開了。
而監牢之中吃了藥的墨畫,卻覺得渾身燥熱,丹田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結丹殘留的那點傷勢,在以不可挽回的趨勢,迅速愈合。
他的血氣變得十分充盈,臉頰都紅撲撲的。
這必然是華家,最上乘的療傷補藥,藥力實在太好了。
放在外面,每一粒都千金難求。
可墨畫吃在嘴里,卻心里發苦。
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被補得太厲害了,那就要被拿去「切片」了。
想當初,在太虛門里,荀老先生告誡他,一定要低調行事,否則一旦秘密泄露出去,落在有心人手里,必會被抓去「切片」研究。
墨畫當初還不太信。
卻沒想到荀老先生,根本沒騙他,有朝一日,這個命運真的降臨在他頭上了。
墨畫眉頭緊皺,心中有些焦慮。
可焦慮了半天,他忍不住又想到另一個問題:「華家————解剖————骨刻?」
華家在蠻荒,竊取了不少傳承,其中便以骨刻法為核心。
而骨刻法,似乎就與血肉「解剖」有關。
華家真的是在做「人體解剖」的研究?
墨畫又回想起,那間血色的密室。
密室之中,一群繃帶人,在用著尖細的刀刃,切割著一具具尸體。
這些尸體,墨畫進去的時候沒看清,但此時細細想來,發現尸體的構成很復雜,似乎既有各類妖獸,也有「人形」的尸體。
妖獸,是大荒本土的特產。
那人呢?
人的尸體————是「戰爭」的特產?
墨畫瞳孔微顫。
深入大荒,制造戰爭,四處劫掠,以大荒的骨刻術,用來解剖?
用大荒戰爭中,死去的妖獸和修士,當做解剖的素材?
這種行徑,已經————趨近于魔道了吧?這真的是道州傳承的大世家能做的事么?
可「解剖」這種手段,又能用來做什么?深入挖掘修士的秘密,就像對自己做的這樣?
還是說————華家有更深的謀劃?
解剖————
那一瞬間,墨畫只感覺這里面的水,仿佛一片深淵一般,深得有些嚇人。
而他現在,似乎也要溺死在這深潭里面了。
華家為了竊奪他這個神祝的秘密,肯定會對他從頭到腳,從頭發到腳趾,一片片進行解剖。
墨畫一直守口如瓶,并沒有泄露出「神祝」的秘密。
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是「神祝」,華家暫時也沒辦法下定論。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華家也根本不在意。
他們寧可相信「解剖」的成果,也不會相信墨畫的嘴。
如果墨畫真是「神祝」,那他被切片,被解剖,就是罪該萬死,罪有應得。
假如他不是,也肯定跟神祝有關系。
解剖之后,必然能得到神祝的線索,幫助他們去抓真正的神祝。
就算萬一,墨畫是真「無辜」的,那也無所謂。
寧殺錯,不放過。
一個從蠻荒之地抓來的,無足輕重的小子,死了便死了,像是一根野草,根本不會被人在意。
「不妙了————」
墨畫心底發寒,真的感覺,自己這次好像十分危險了。
再這樣下去,他怕是真的要被「凌遲」,「解剖」了。
可他好像,也沒什么能逃生的手段。
他的修為,不值一提。
最強的神念,因為結丹失敗,傷了一次,如今還隱隱作痛。
華家還用不知來歷的金針,封鎖了他的識海,壓制了他神識中的神性。
墨畫暫時不敢強行去突破這個限制。
即便他突破了限制,能發揮完全的實力,但他現在身上一只芻狗也沒了,也根本不敢去殺人。
最重要的還是華真人,這可是羽化,而且不是一般的羽化,是道州大世家的羽化。
甚至墨畫猜測,華家在蠻荒的陰謀,分為兩大類。
一是發戰爭財,這件事由尤長老負責。
另一件事,是研究修士解剖,這件事是華真人掌管。
華真人的地位,可比尤長老還高多了,心思手段更不必說。
再加上羽化境的修為,自己絕不可能玩得過華真人。
墨畫眉頭越皺越緊。
可他再著急,事態也沒有絲毫改變。
接下來的日子,他還是日復一日,吃著華真人給他的「補藥」,看著自己的氣血,被養得越來越「肥」。
期間,華真人也隔三差五,讓繃帶人來捏捏他的四肢,關節,看看他的氣血,看能不能「動刀」。
好在他煉體的底子,是真的弱,血氣是真的虛。也不是一時半會,就這么簡單能補回來的。
先天體弱,算是又救了墨畫一命。
但形勢毫無疑問,還在惡化。
一天兩天,或許補不回來,但十天半個月,總歸有補肥了的那一天。
一旦真的肥了,那就是死期。
就在這種漫長的煎熬之中,發生了一些預料之外的變數。
這一日,華真人又來到了監牢里。
他也沒例行詢問,墨畫有沒有想起自己的名字,有沒有記起自己的出身了,而只是道:「你隨我來。」
墨畫緩緩道:「我今天的藥還沒吃,血也沒補好,身子有點虛————」
華真人看了墨畫一眼,淡然道:「今天有別的事。」
「別的事?」墨畫微怔。
華真人點了點頭,但卻不再說什么。
墨畫跟在他身后,東拐西拐,發覺果然走的不是老路,不是通向那個血色密室的方向。
兩人走了一陣,竟進了一個會堂。
會堂寬,幽靜富麗,屏風如山水,煙氣裊裊,一派世家氣象。
堂中此時,竟坐滿了修士,無不身穿錦繡道袍,氣度華貴,且全是金丹后期以上的修為。
這些全都是大世家的實權子弟。
當墨畫穿著囚衣,戴著鐐銬,走進會堂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向他匯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