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176章 芻狗命術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陣問長生

  這股帶著驚詫的死灰眼眸中,甚至掠過一縷驚惶與復雜的殺意。

  但這絲殺意,卻在墨畫那雙冰冷且威嚴的眼眸中,全都消解。

  “鐵術骨”緩緩站直了身子,氣度上少了幾分木訥,多了幾分歲月的滄桑,但態度倒...

  那一夜之后,記湖的寧靜并未持續太久。

  第七日清晨,天光未明,湖面忽然泛起一圈圈螺旋狀的波紋,自陶罐為中心,緩緩向外擴散。水波無聲,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某種古老咒語在低吟。緊接著,湖底那幽藍微光不再沉靜,而是如火焰般躍動起來,時而聚成一線直沖云霄,時而散作萬千星點,在冰晶般的湖水中游走不定。

  一名守夜的憶行者跪伏亭邊,手指輕觸湖面,忽覺一股暖流順指尖涌入心竅。他雙目一閉,竟看見一幅畫面:一座石橋橫跨深淵,橋上行人無數,皆背負重物,步履蹣跚。他們面容模糊,衣衫襤褸,有的拄拐,有的抱嬰,有的扶老攜幼。而在橋盡頭,立著一道門,門上無字,唯有七顆星辰環繞旋轉。每有人穿過那扇門,星辰便黯淡一分。

  他猛然睜眼,冷汗涔涔。

  “這不是幻象……”他喃喃道,“這是‘忘川引渡圖’。”

  據《真識九章》殘篇記載,遠古時代曾有一條連接生死兩界的河流,名為“忘川”。亡魂須經此河洗去記憶,方可轉生。然有大能不忍眾生遺失過往,遂以自身神魂為引,在忘川之上架起一座“憶橋”,允諾凡心中尚存執念者,可攜記憶而過,代價是永不得輪回。此橋后來崩塌,化為虛無,只留下傳說。

  可此刻湖中所現之景,分明與古籍所述一致。

  不到半日,異象傳遍四方。憶行者們紛紛趕來,圍繞湖心亭布下“共鳴陣”,試圖解析這股波動的源頭。然而無論他們如何推演,都無法解釋為何一段早已湮滅的記憶會在此刻重現。更令人不安的是,每當有人凝視湖水超過三息,便會陷入短暫昏厥,醒來后口中呢喃的,竟是完全陌生的語言音調古拙,似歌非歌,似禱非禱。

  第三天夜里,小女孩再次來到亭中。

  她依舊抱著那本破舊畫冊,坐在陶罐旁,一頁頁翻看。這一次,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臉頰輕輕貼在陶罐冰冷的表面,閉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的呼吸變得綿長而均勻,整個人如同入定。

  就在這時,湖面驟然裂開一道縫隙,一道藍光自水底射出,籠罩住她的身影。她的身體微微浮起,離地三寸,發絲飄舞,臉上浮現出不屬于孩童的神情那是歷經滄桑后的平靜,是千帆過盡后的釋然。

  她開口了,聲音蒼老而溫柔,仿佛從極遠之地傳來:

  “我名墨言,生于亂世,死于火海。

  我非圣賢,亦非完人。

  我曾懼怕死亡,也曾背叛信念。

但我始終記得  記得每一個向我伸出手的人,

  記得每一句未說完的話,

  記得那些本該被遺忘的名字。”

  眾人屏息,不敢妄動。

  她繼續說道:“你們以為我是神?不是。我只是不愿離去的一縷意念,寄身于千萬人的記憶之中。只要還有人記得一個名字、一段故事、一場痛楚,我就不會真正消散。而這湖,這罐,這鈴聲,不過是容器罷了。”

  風停了,樹不動了,連遠處山間的鳥鳴都戛然而止。

  “但如今……”她頓了頓,語氣微顫,“有一股力量正在吞噬記憶本身。”

  話音落下,湖水猛地翻涌,藍光瞬間轉為暗紅。天空烏云密布,不見星月。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響,不是來自天際,而是從地脈深處傳出,像是大地在呻吟。

  小女孩睜開眼,眸中已無光芒,恢復了稚嫩神色。她茫然四顧,似乎不知方才發生了什么。

  就在這一刻,燼余城外的憶林深處,那棵新生的思木突然劇烈搖晃,枝葉簌簌作響。花瓣紛飛間,地面浮現的文字不再是“我記得”,而是三個不斷閃爍的大字:

禁憶令  與此同時,北方邊境傳來急報:斷脈軍并未覆滅,反而重組為“虛妄盟”,其首領自稱“無憶者”,宣稱要斬斷一切歷史羈絆,建立“純凈新世”。他們已攻陷三座憶館,焚毀十萬卷口述實錄,并用一種名為“蝕心蠱”的秘術,使數百名親歷戰爭的老兵一夜之間喪失全部記憶,甚至連親生子女都不再相識。

  更可怕的是,他們在各地挖掘出古老的“封憶碑”,碑文逆刻,一旦激活,便可抹除特定事件在人群中的集體印象。例如,某村曾遭屠戮,碑文啟動后,村民后代竟堅信祖先乃和平遷徙,毫無悲憤之意;又如某場起義,原為反抗暴政,碑文作用下卻被普遍認為是“叛亂”,甚至有人主動請纓協助朝廷鎮壓“亂黨”。

  記憶,正被系統性地篡改。

  消息傳至記湖,群情激憤。憶行者們自發集結,準備北上迎戰。然而一位年邁的守憶長老攔住了他們。

  “你們要去哪里?”老人拄杖而立,目光深邃,“你以為刀劍能守護記憶嗎?你們手中的火把,照得亮黑夜,卻照不進人心。”

  “那該怎么辦?”有人怒吼,“難道看著他們把我們的過去一筆勾銷?”

  老人沉默良久,最終指向湖心亭中的陶罐。

  “答案,從來都在這里。”

  當晚,十二位最具資質的憶行者盤坐于湖畔,結成“歸源印”,以心神陶罐。他們并非要獲取力量,而是嘗試將自己的記憶盡數釋放,匯入湖中,作為對抗“虛妄盟”的根基。

  第一位憶行者回憶起母親臨終前握著他手的模樣;第二位想起童年時村莊被燒,他躲在枯井里聽著哭喊聲直到天明;第三位則重溫了自己第一次說出“我記得”時的心跳……

  隨著記憶注入,湖水再度凍結,冰層厚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最終形成一座直徑百丈的圓形冰臺,中央正是陶罐所在。

  而當最后一人完成獻憶,整片冰臺忽然升起,懸浮空中,宛如一輪藍月懸于湖上。

它不再被動回應,而是開始主動投射  光影灑落之處,無論是誰,只要心懷真誠,便能在眼前看到一段段不屬于自己的人生片段:一位西域商人死前仍緊握女兒送的玉佩;一名女醫師在疫區殉職前寫下“愿后來者勿蹈覆轍”;一對戀人分別時約定來世再見,卻因戰亂終生未遇……

  這些畫面不受地域限制,遍及九州。有人正在吃飯,忽然淚流滿面;有人正欲入睡,卻被突如其來的記憶擊中心靈;更有甚者,原本已被“蝕心蠱”侵蝕的老人,在看到某一幕時猛然驚醒,顫抖著喊出亡妻的名字。

  這是記憶的反撲,是真實的覺醒。

  虛妄盟設在北方的主壇,正值舉行“凈憶大典”。高臺上,祭司手持黑玉權杖,正欲激活最大一塊封憶碑那上面刻著的,正是三百年前守憶司全族殉難之事。一旦成功,世人將徹底忘記那段抵抗暴政的歷史,連帶所有相關人物都將從集體認知中消失。

可就在儀式進行到最后一刻,權杖即將落下之際,全場所有人同時抬頭,眼中浮現出相同的畫面:一個身穿素衣的女子站在火海中央,手中捧著一本燃燒的書卷,嘴唇開合,雖無聲,卻讓每個人都聽見了那句話  “你可以燒掉文字,但燒不掉讀過它的人。”

  剎那間,封憶碑自行崩裂,化為齏粉。

  祭司仰天嘶吼:“不可能!這是天地法則!怎能被凡人意志動搖!”

  回應他的,是遠方傳來的銅鈴聲。

  這一次,不是一聲,而是千千萬萬聲。

  觀憶臺、憶館、村落祠堂、學堂檐角……所有懸掛的憶鈴齊齊自鳴,聲浪匯聚成洪,穿透山河,直抵人心。

  虛妄盟成員開始動搖。有些人丟下武器,跪地痛哭;有些人口中喃喃重復著陌生的名字,仿佛在找回失落的親人;更有幾個年輕人轉身離去,大聲宣布:“我拒絕成為無憶之人!”

  戰局逆轉,不在戰場,而在心靈。

  三個月后,虛妄盟瓦解,殘部遁入極北荒原,不知所蹤。朝廷正式頒布《護憶詔》,明令禁止任何形式的記憶操控,并在全國推行“憶育課程”,要求兒童自六歲起學習傾聽與講述真實往事。

  然而,真正的勝利并不在此。

  十年后,一個少年獨自來到記湖。他并非憶行者,也不是修行之人,只是一個普通農家子弟。他蹲在湖邊,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爹,我想你了。”

  這是他父親臨終前寫的最后一句話,但他當時年幼,未能理解其中深意。如今長大成人,才終于明白那份思念有多沉重。

  他將紙條輕輕放入陶罐口中,低聲說:“我也想你。”

  水珠滴落,湖光大盛。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陵遺址,那塊曾浮現墨言身影的石碑,竟緩緩浮現出新的影像這一次,是一個男孩蹲在田埂上哭泣,身旁站著一位模糊的身影,正伸手撫摸他的頭。

  沒有人拍攝過這一幕,也沒有人記錄過這段往事。

  但它存在。

  因為有人記得。

  又過了二十年,記湖周圍建起了環湖書院,專授“記憶哲學”。學生們每日清晨必做一事:面對陶罐,說出一件自己最不愿遺忘的事。有人說起饑荒年母親省下最后一口糧;有人提及朋友為救自己而死;也有人坦承曾經犯下的過錯,并請求寬恕。

  一位教授曾問學生:“若有一天,所有人都忘記了你,你還存在嗎?”

  一名少女答道:“只要我還記得別人,我就還在。”

  教授微笑點頭。

  這一理念后來被稱為“互憶存證論”,成為新時代的精神基石。

  百年之后,陶罐終于碎裂。

  不是被人打碎,也不是自然風化,而是在一個春雨綿綿的午后,它忽然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隨即化為細沙,隨風飄散。

  湖水依舊清澈,湖心亭依然佇立,只是那只承載了無數記憶的容器,完成了它的使命。

  有人說,它是耗盡了最后一點靈性;也有人說,它本就不該永恒存在,因為記憶不該依賴外物。

  但從那天起,每逢子時,湖面上總會浮現一行字跡,由水汽凝成,稍縱即逝:

  “不必尋罐,心即是器。”

  如今,九州大地上已有數萬座小型記湖,皆由民眾自發挖掘修筑,中央或置石甕,或立木牌,甚至只是一塊刻字的石頭。它們或許沒有幽藍光芒,也沒有神秘感應,但每天都有人前來,靜靜地說上一句話。

而在某些特別的夜晚,若你恰好路過某座山村的小池塘,或許會看到水面微動,映出一片早已消失的屋舍輪廓,或是聽見風中傳來幾句遙遠的對話  “今年收成不錯。”

  “孩子們都長大了。”

  “咱們老了也沒關系,只要他們還記得就好。”

  然后一切歸于寂靜。

  你可能會愣住,繼而微笑,然后默默走開,不愿打擾這份溫柔的重逢。

  多年以后,當新一代的孩子們翻開課本,看到“憶生”這個詞時,老師不會再說“這是一個傳說”,而是告訴他們:

  “他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種選擇。當你決定記住一個人、一件事、一段痛或一份愛的時候,你就成了憶生的一部分。”

  窗外陽光正好,春風拂過校園里的思木樹,花瓣如雪飄落。

  教室里,一個小女孩舉起手,怯生生地問:

  “老師,如果我記住了一件很難過的事,也會讓我變得更好嗎?”

  老師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輕聲回答:

  “會的。因為真正的勇敢,不是忘記痛苦,而是帶著它繼續前行。”

  那一刻,遠在燼余城的觀憶臺上,銅鈴輕輕一震,發出悠遠清音。

  仿佛在說:

  我聽見了。

  我記得了。

  我們,一直在。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