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頭換面的金兀涂,在荒僻的山間獨自行走,半日后來到了一處荒山野嶺的小山集里。
這小山集,是亂世中的一處小集市。
顛沛流離,或負罪逃亡的部落蠻修,偶爾在此碰頭,兌換或彼此交易一些貨物,也做一...
夜雨如織,自乾學州上空傾落,將整座城池籠入一片朦朧。檐角滴水成線,敲打著青石板路,發出清冷的回響。陣閣新筑的飛檐下,林小滿披著蓑衣,手持油紙傘,靜靜立于碑前。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她腳邊匯成細流。
她望著那八字碑文“陣問長生,唯愛不死。”字跡是墨畫親筆所留的拓印,雖經匠人鐫刻,卻仍帶著幾分潦草與倔強,仿佛是他臨行前倉促寫下的遺言。
“老師……”她輕聲喚道,聲音幾乎被雨聲吞沒,“今日是你走后的第一百零八天。”
話音落下,風忽止,雨亦緩。遠處雷鳴滾過天際,像是某種回應。
林小滿從懷中取出一卷殘破的竹簡,上面密布焦痕與刀刻痕跡,正是墨畫生前最后整理出的《九樞真解》殘篇。據傳此書為上古陣修集大成之作,能通天地命脈,逆轉生死輪回。可真正讀懂它的,唯有墨畫一人。
而今,這卷竹簡已成了陣閣至寶,也被無數勢力覬覦。
“有人昨夜闖閣。”她低聲說道,目光未移,“三個黑衣人,皆戴著冥主舊部的面具。他們想偷走您留下的陣圖原稿。”
她頓了頓,嘴角微揚:“我沒讓他們得逞。用的是您教我的‘反噬三疊陣’,第三重炸開時,他們的魂都被震散了。”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仿佛只是在講述一場尋常授課。可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痛楚。
墨畫曾說:“陣法不是殺人的工具,而是守護的誓言。”可如今,她不得不以陣殺人,以血護書。
“我知道您不喜歡這樣。”她仰頭望天,雨水打濕了她的臉頰,“可若我不狠一點,您的心血就會被人踐踏。那些貪戀長生的人……從未停止尋找漏洞。”
風忽然卷起,吹動碑前香火余燼,灰燼盤旋而上,竟在空中凝成一道模糊人影。青衫飄動,眉目依稀可見。
林小滿呼吸一滯。
那人影并未開口,只是緩緩抬手,指向北方。
隨即,消散如煙。
她怔在原地良久,才喃喃道:“您是要我去那里嗎?北淵……”
北淵,位于極北苦寒之地,傳說中埋藏著第一盞長生燈的原型“始燈”。當年程硯秋便是從那里帶回火種,開啟執法殿紀元。后來屠先生篡權,將其封印于冰淵之下,并布下“絕靈大陣”,斷絕一切探查。
可如今命輪已閉,長生局終,為何墨畫還要指引她前往?
她不知道答案,卻知道必須去。
七日后,林小滿啟程北行。
同行者僅有兩人:一名沉默寡言的老仆,姓陳,曾是墨畫書房的守卷人;另一位則是蘇明心派來的劍侍,名喚白露,腰佩寒霜短劍,眸光銳利如刃。
三人乘一艘無帆小舟,順江而下,轉入北境凍河。兩岸山勢陡峭,積雪覆巖,偶有冰崩之聲轟然炸響,驚起寒鴉無數。
途中,陳老仆始終抱著一只青銅匣子,寸步不離。白露曾試圖查看,卻被他冷冷拒絕。
“那是先生最后交給我的東西。”陳老聲音沙啞,“不到北淵核心,不可開啟。”
白露皺眉:“里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陳老搖頭,“但我知道,一旦打開,便會引來所有殘存的‘燈奴’。”
“燈奴?”白露一凜。
“那些靠長生燈續命、如今正在急速衰老的修士。”林小滿接過話頭,眼神沉靜,“他們中的許多人,早已忘記自己原本的壽限,以為永生可期。如今驟然面對死亡,必然瘋狂。而始燈,是他們最后的希望。”
白露冷笑:“一群妄圖逆天改命的螻蟻罷了。”
“但他們曾是強者。”陳老低聲道,“有的是金丹真人,有的是隱世宗師,甚至還有幾位……活過了五百年以上的老怪物。他們在黑暗中蟄伏太久,一旦聞風而動,足以掀翻半個修真界。”
三人默然。
夜宿荒灘,篝火燃起。林小滿取出墨畫遺留的羅盤那是一枚非金非玉的圓盤,中心刻著一個“陣”字,指針卻始終微微顫動,似有所感。
“它在回應什么?”白露問。
“不是回應,是在預警。”林小滿凝視羅盤,“有人在靠近我們。”
話音剛落,遠處雪坡上傳來聲響。
緊接著,一道黑影掠空而至,速度快得幾乎撕裂空氣!
白露拔劍迎擊,劍光如練,斬向來人咽喉。對方卻不閃不避,任由劍鋒劃過脖頸然而鮮血未濺,лnwь一團黑霧爆開,瞬間彌漫四周。
“傀儡!”陳老大吼,“是替身符傀!真正的敵人在后面!”
果然,第二道身影自高空俯沖而下,手持雙鉤,直取林小滿手中羅盤!
林小滿雙手結印,腳下地面驟然浮現一座微型陣法,光芒一閃,形成護盾。雙鉤撞上屏障,發出刺耳金鳴,火星四濺。
“五行逆流陣?!”那人驚呼,“你竟掌握了墨畫的核心技法!”
林小滿冷眼望去,只見來人面容枯槁,雙眼凹陷,皮膚泛著詭異青灰,顯然已是強行延壽多年,瀕臨崩潰。
“你是哪一脈的燈奴?”她厲聲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那人獰笑,“重要的是,始燈即將重燃!只要集齊十二塊葬星圖碎片,便可喚醒始燈殘焰,重啟命輪通道!你們手中的羅盤,正是定位最后一片碎片的關鍵!”
林小滿心頭一震。
葬星圖!又是葬星圖!
此前蘇明心曾提及,師父程硯秋將完整葬星圖分為七塊,分別交予可信之人。可眼前這人卻說有十二塊?難道……
“你在撒謊。”她冷冷道,“葬星圖只有七塊。”
“蠢貨!”那人狂笑,“七塊只是明線!真正的圖譜,藏在七星連珠之時的地脈共振里!每當日月交匯、星辰倒轉,便有一塊暗圖浮現于世間!你們以為屠先生為何執著于觀測天象?因為他也在等第十二塊圖現世!”
林小滿瞳孔微縮。
若真如此,那墨畫臨終前看到的異象,或許正是第十二塊圖即將現世的征兆!
“可惜……你們已經沒機會了。”那人猛然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黑血,化作漫天血絲,纏繞雙鉤,竟硬生生破開了她的防御陣!
眼看鉤刃即將觸及額頭,忽聽得一聲清越劍吟!
一道銀光橫斬而來,直接將那人右臂齊肩斬斷!
白露凌空翻身,劍尖直指其心口:“再進一步,斬的是你的命根。”
那人慘叫一聲,身形急退,化作黑煙遁入雪林深處。
戰斗結束得快,余波卻久久不散。
陳老顫抖著手撫摸青銅匣:“他們知道了……他們真的知道了……”
“知道什么?”林小滿急問。
陳老咬牙,終于開口:“先生臨死前,曾寫下一封密信,藏在這匣中。他說,若有一天‘十二星軌歸位’,就必須開啟此匣,否則始燈將自行蘇醒,吞噬萬里生靈。”
“什么意思?”白露皺眉。
“意思是……”林小滿緩緩抬頭,望向北方幽深雪原,“始燈從未真正沉睡。它一直在等待時機,吸納怨念,積蓄力量。而我們所有人,包括墨畫、程硯秋、屠先生……都只是它復蘇的祭品。”
三人陷入死寂。
良久,林小滿握緊羅盤,堅定道:“走,繼續北行。這一戰,不能讓給任何人。”
半月后,三人抵達北淵邊緣。
眼前是一片被萬年寒冰封鎖的深淵,深不見底,寒氣逼人。空中懸浮著無數碎冰晶,宛如星辰墜落凡間。而在深淵正上方,赫然懸著一座倒懸冰宮,由九根冰柱支撐,形如蓮花綻放。
“那就是……始燈殿?”白露震撼。
“沒錯。”林小滿點頭,“傳說中,程硯秋就是從這里取出了第一縷燈焰。”
她取出羅盤,指針劇烈震動,最終穩穩指向冰宮中央。
“最后一片葬星圖碎片,就在里面。”
陳老突然跪倒在地,顫抖著打開青銅匣。
一道金光沖天而起!
匣中并非信件,而是一幅流動的星圖七彩光點緩緩旋轉,逐漸與其他十一道虛影連接,最終構成完整的十二芒星陣!
與此同時,天空驟變。
烏云裂開,十二顆本不該同時出現的星辰逐一顯現,排列成環,環繞北極星緩緩轉動。
“星軌歸位……”陳老淚流滿面,“先生,您算準了一切……”
忽然,冰淵深處傳來低沉轟鳴。
整片大地開始震顫。
倒懸冰宮緩緩下降,九根冰柱迸裂,釋放出壓抑千年的氣息。一股無法形容的威壓擴散開來,令三人幾欲跪伏。
而在冰宮最深處,一點幽藍火焰悄然亮起。
微弱,卻永恒。
始燈,醒了。
“它要出來了。”林小滿咬牙站起,雙手迅速結印,“準備啟動‘鎖命大陣’,這是墨畫留給我們的最后一道保險!”
白露拔劍護法,陳老則捧起星圖,口中念誦古老咒語。
然而就在此刻,數道黑影自四面八方疾馳而來!
不止十人!二十人!全是氣息紊亂、面容扭曲的燈奴強者!他們眼中燃燒著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更有對長生的癲狂執念!
“攔住他們!”白露怒喝,劍光縱橫,瞬間斬殺三人。可更多人涌上,不惜自爆金丹也要逼近冰宮!
林小滿全力催動陣法,可人數太多,干擾太強,陣紋屢屢斷裂!
眼看始燈即將脫離束縛,一道清風忽至。
緊接著,一聲嘆息響徹天地:
“你們爭了一輩子,可曾想過長生,本就不該存在?”
眾人猛然回頭。
只見風雪之中,一道青衫身影緩步走來。他面容模糊,身形半透明,似魂非魂,似靈非靈。
卻是墨畫。
“老師?!”林小滿失聲。
“我沒有死。”那身影淡淡道,“我只是將自己的命格融入命輪通道,成為封印的一部分。如今通道徹底關閉,我得以短暫歸來。”
他看向始燈,眼神復雜:“這是我最后的職責親手熄滅它。”
說罷,他抬手一引。
整片星圖騰空而起,十二芒星與天上星辰共鳴,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直擊始燈本體!
“不!!!”群魔嘶吼,“我們不甘心!!!”
可光柱之下,一切執念皆成灰燼。
始燈劇烈搖曳,火焰由藍轉白,再由白轉黑,最終“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沒有爆炸,沒有轟鳴,只有一片寂靜。
仿佛整個世界都松了一口氣。
墨畫的身影也開始消散。
“老師!!”林小滿撲上前,卻穿身而過。
他回頭一笑,溫柔如初:“別哭。我不是說了嗎?我不在長生,我在你記得的每一刻。”
風起,槐葉飄落。
葉脈之上,又添一行新字:
“此身雖滅,信念不亡。
長生不在燈中,而在人心。”
眾人跪地,淚如雨下。
數日后,北淵被永久封印,由執法殿派駐重兵鎮守。林小滿返回乾學州,將《九樞真解》公之于眾,倡導“以陣濟世”,不再秘傳。
十年后,天下陣修興起,凡有冤獄之地,必有陣師持符勘驗;每逢災劫之時,總有陣法護佑蒼生。
又三十年,世人已不知屠先生是誰,不識冥主何名,甚至連“長生燈”也成了古老傳說。
唯有那八字碑文,依舊清晰如昨:
“陣問長生,唯愛不死。”
每年清明,總有一片槐葉隨風而至,輕輕落在碑前。
無人知曉它來自何處。
但每一個拾起它的人,都會聽見心底響起一句話 “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