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州,荒涼的山道間。
曾經蒼狼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長老姬長老,如今像個車夫一樣,正在趕著馬車。
墨畫坐在車里,閉目冥想,感悟天機因果之術。
自蒼狼宗向南,一路上也還算通暢。
因為蒼狼宗事變,前任掌門和巫先生被殺,叛亂的火種,被掐滅于搖籃。
因此,蒼狼州界大部分地域,并未被戰火波及。
一路上,各地界,各仙城,并無太大動蕩。
整體秩序,也還沒崩壞。
這種時候,姬長老的用處,就體現出來了。
他在蒼狼宗,負責的就是迎來送往,拉皮勾結之事,吃喝賭,五毒俱全,因此人脈頗廣,在周邊仙城,到處都有狐朋狗友。
再加上,他還是三品蒼狼宗的長老,憑著這個顯赫的身份,走到哪里,都被人敬重三分。
無論是入城,探路,問消息,還是辦什么事,都不費吹灰之力。
此后一路,都是姬長老在前面開路。
墨畫只做個清閑的「公子」,到哪里,都是吃好喝好住好,根本不用操一點心。
但離了蒼狼州界,行了約莫千里之地,再往南走,形勢又完全不一樣了。
沿途已經有明顯的戰亂的痕跡了。
空氣中飄蕩著焦味,腐味還有血腥味。
數百里赤地,一片荒蕪。
姬長老趕著馬車,又向前行了兩百多里地,天色漸晚,需要停宿,遠遠便見一個仙城,城門倒塌,黑煙彌漫。
仙城的名字,都被涂抹掉了。
進了城,房屋殘破,滿目瘡痰。
城墻角落,到處都是尸體。
也有活著的人,衣衫檻樓,臉色掙獰,正在拼命爭搶著什么東西。
撕扯之間,有幾個修土,被活生生掐斷了脖子,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再也醒不過來了...·
還有些人,面黃肌瘦,蹲在墻角,嘴里不知在啃著什么肉。
墨畫撩開車窗,眼見這種種景象,目光凝重,心有預感。
修道的亂世,或許真的要來了—
荒涼破敗的街道上,蒼狼宗的馬車,獨行,異常扎眼。
很快便有亡命的修土,撲了上來,想搶馬車。
姬長老一巴掌將幾人扇飛,靈力震蕩間,放出筑基后期的威壓,令一眾面目掙獰而貪婪的修士,神情惶恐,紛紛逃竄。
「不長眼的畜生!」
一路上當牛做馬的姬長老,終是撒了口氣,心中暗罵:
「我得罪不起姓墨的怪物,還治不了你們這些雜碎?」
他作勢就要殺幾人立威,卻發覺一道冰冷的目光,看在他的后頸上。
姬長老后背發涼,連忙收手,回頭笑道:「墨公子,沒驚著您吧?
廣墨畫神情淡漠。
姬長老敢怒不敢言,心里嘀咕:
媽的,他是筑基后期,老子也是筑基后期,怎么感覺在他面前,老子這個筑基后期連條狗都不如,真他娘的晦氣!
不都是說,修為才是修士的根基么?
也沒人跟老子說過,同境界修土,手段和實力的懸殊,竟然能他媽的這么大—
金丹境的段掌門,也沒他這么詭異的壓迫感。
姬長老暗暗警了墨畫一眼:
這小子,怕不是哪個老不死的老怪物投的胎吧.真他娘的邪門。
姬長老心里罵罵咧咧,臉上卻客氣地笑道:
「墨公子,您看要不找個落腳的地方?」
墨畫淡淡看了姬長老一眼,目光透徹,看得姬長老心里發慌。
最后墨畫也只點了點頭:
「嗯。」
姬長老不知為何,莫名松了口氣,便趕著馬車,繞著街道,走了一圈,最終停在一個客棧前面。
客棧的牌匾,已經被燒掉了,大門緊閉,但里面有人的氣息。
姬長老去敲門,沒人回應。
姬長老不耐煩,罵道:「人呢?都死了。」
見還沒人回話,他便催動靈力,一巴掌拍在大門上,大門之上,「咯吱」聲響,隨之出現了幾道裂痕。
門內這才有個怯懦的聲音道:
「大爺,大爺,本店關門了,不營業了。」
姬長老冷聲道:「我數三下,再不開門,老子高低讓你們知道,筑基后期大修士的威風。」
客棧里的修士,聽聞他這「筑基后期大修士」幾個字,當即驚得魂飛天外。
在這小地方,筑基初期修士,就已然是鳳毛麟角了,更湟論筑基后期了。
當即便有老者開門,將姬長老的馬車迎了進去。
「不知前輩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老者一味諂笑道。
姬長老受用了些,便吩咐道:「備兩間上好的客房。」
「好,好,您稍候。」
老者不敢怠慢,連忙準備去了。
待一切準備好,墨畫和姬長老,便各自挑了間客房住下了。
墨畫有些倦了,便留在屋里,翻看陣書,同時命令姬長老,去城內打探一些消息。
姬長老不情愿,但迫不得已,還是去打聽了。
天色漸晚,姬長老在這不知名的小仙城四處逛了一圈,找了些活人,打聽了一些情況,大約兩個時辰后,問得差不多了,便準備折返回客棧向墨畫稟報。
可剛準備回去,姬長老的腳步卻停住了。
他忍不住問自己:
「我腦子有病么?我還回去?」
這個姓墨的小子,已經放自己出來了,那自己還回去做什么?
直接跑了,不就徹底「脫離苦海」了么?
之后只要不回蒼狼城,避開這姓墨的「小閻王」,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天下還有那么多奢侈享樂之事自己沒玩夠。
還有那么多美貌的女子,等看向自己承歡,
姬長老心頭欲起,只覺一個個妖嬈的女子,在向自己招手,當即心旌搖蕩,大膽道「走了!」
「這該死的姓墨的小子,老子不伺候了。」
「有朝一日,我修道有成,定要報此———”」
姬長老想到墨畫種種詭異的行跡,還有那錐心蝕骨般惡毒的鐵板刑具,便掐滅了心中不切實際的野心。
「算了,躲遠點吧,惹不起,惹不起———
姬長老做賊一般,開始向城外逃走。
走了約莫一里路,死去的蒼狼宗掌門的臉,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一臉血腥,張著嘴,不知跟他說些什么,十分滲人。
姬長老嚇得一激靈,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忘掉這一切。
他又向前走。
走了半里路,那位備受掌門尊敬的巫先生,突然也浮在了他的腦海中。
而且一言不合,就開始掏自己的心臟,血淋淋的。
姬長老渾身冷汗,罵道:「媽的,見鬼了———”」
他眨了眨眼,不顧一切,咬牙繼續逃。
可這次剛走了幾步,腦海中,蒼狼宗掌門,死人般煞白的臉,又浮現在了眼前。
眨眼的功夫,那張死去的段掌門的臉,忽然就變成了姬長老自己的臉。
姬長老嚇得腳一滑,摔在地上,手中似乎抓到了什么東西,拿起來一看,發現竟是一只血淋淋的心臟,再低頭一看,自己胸口血淋淋的,心臟似乎被掏掉了.
姬長老瞬間亡魂大冒,一股寒氣,從心底往上涌,讓他渾身都在發抖。
片刻后,寒意消失。
姬長老迷亂的神識,稍微清明了一些,低頭看去,自己的胸膛雖有一道傷疤,但沒有血,心臟也好好的,在胸口跳動。
手里的「心臟」,也只是一灘爛泥。
姬長老如噩夢驚醒,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后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認了命一般,轉身往回走,老老實實回到了客棧。
墨畫的房間,燭火還亮看。
姬長老輕輕敲了敲門,屋內傳來墨畫清朗的聲音:
「進來。」
姬長老輕手輕腳進了屋,抬頭警了墨畫一眼,見燭光掩映下,墨畫神色如常,宛如一個俊美的濁世公子,不染俗塵,全無一點陰森詭異的氣質。
姬長老心里暗叫邪門,也越發絕望。
「說。」墨畫道。
姬長老嘆了口氣,便將打聽來的話,一五一十都說了:
「此地名為半山城,是個二品小仙城,道廷司勢力最強,掌司也最貪婪,手段狠毒。」
「有兩三個規模不小的家族。但本地家族,為了討好道廷司,對散修的盤剝也厲害。
「散修很窮,度日艱難,但大多數還是得過且過。」
「可蹊蹺的是,前些時日,突然發生了暴動。」
「大約百余散修們沖進道廷司,想殺了掌司,結果人數不夠,反被道廷司鎮壓了。」
「被鎮壓了?」墨畫有些意外。
姬長老點頭,「原本到這里,也就結束了可道廷司掌司,為了上報道廷邀功,開始大肆屠殺散修。不少并未參與叛亂的無辜散修,被砍掉頭顱,按「叛逆」論處,算成了‘功績」。」
「這一下,等同于掀翻了油鍋。」
「叛亂死,不叛亦死。」
「散修徹底暴動,沖殺入道廷司,一群煉氣修士紅著眼,用命將筑基境的掌司,給活生生堆死了。掌司的頭顱,被擰了下來,丟進了油鍋,血肉也被人煮了,分食殆盡———”」
「那些助紂為虐的家族,也沒好下場。」
「男人被殺了,女人被暴怒之下的散修凌辱后,也都被殺了.」
墨畫心中嘆氣,又皺眉道,「憑本地散修的勢力,做不到這一步吧。」
姬長老點頭,「公子英明。」
「這里面,還有魔宗的痕跡。」
「這些散修,被人偷偷傳了‘嗜血’的妖道法門,走投無路之下,徹底暴怒而失智癲狂,實力也會暴漲,因此才能推翻道廷司,殺了掌司,也滅了當地的家族。」
「但代價就是,運轉這些妖道功法后,要么嗜血入魔,要么承受不住妖氣反噬,爆體而亡。」
「所以,這半山城,人死了大半,差不多是個空城了,活下來的,要么茍延殘喘,要么不成人樣.—」
墨畫目光悲憫。
最終,其實并沒有贏家。
全都會死。
窮的會死,富的也會死,沒有任何區別。
「我知道了。」墨畫點了點頭,「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姬長老如釋重負,拱手道:「那我不打擾公子了。」
姬長老離開后,墨畫仍舊秉燭看書,同時思考著一些東西。
到了深夜,墨畫有些倦了,便放下書本,神識沉入識海,在道碑上練「萬妖化龍」的四象陣紋歸衍法,同時也繼續練習大荒妖骨卜術。
夜色更深,整個仙城,一片陰沉死寂。
忽而一陣細碎的鈴鐺聲響起,在黑夜中,分外滲人。
與此同時,一股腐臭的氣機在彌漫。
墨畫緩緩睜開雙眸,目光微凝。
他想了想,便起身離開客房,到了姬長老房前,發現姬長老睡得正沉,口中呢喃,不知做看什么美夢。
墨畫眼中漆黑微閃,引動了因果。
不過片刻,夢中的姬長老便慘叫一聲,從床上跌了下來,一臉冷汗。
他適才正在做美夢,夢中抱著一個千嬌百媚,一絲不掛的女子,正想縫縷一番,誰知手剛摸上佳人的胸口,入手先是軟軟的,而后黏黏的,突然又血淋淋的,低頭一看,自己把美女的心臟,給挖了出來。
溫柔的美夢瞬間成了血腥的夢。
姬長老就被嚇醒了,然后也意識到了,站在他門外的墨畫。
他真的·.恨不得將墨畫給千刀萬剮了。
當然,他也沒那個能力。
姬長老穿上衣服,走出門外。
墨畫看了他一眼,也不說什么,徑直向外走,姬長老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跟上。
兩人披著夜色,出了客棧,走過街道,無聲無息地踏上一處高閣房梁,低頭看去。
便見不遠處的墻壁四角,站著十來個灰蒙蒙的人影。
這些人,一身死氣,全身籠在黑夜中,手里搖著銅鈴,默默念著古怪的口訣。
隨著銅鈴聲回蕩。
地面的尸體,開始顫動,而后一個個如同提線的傀儡,扭曲著站了起來,
姬長老看了眼墨畫,心頭一驚:
「尸修!」
這些尸修,大半夜在煉尸!
仙城內沖突爆發,有魔修在暗中推波助瀾,傳授魔功,讓散修,道廷司和家族互殺廝殺,死傷無數。
然后這些尸修,半夜來搖銅鈴,將死去的修土,煉成僵尸”
姬長老搖頭。
這群邪魔外道,行事果然陰毒能不招惹,還是不招惹為好。
姬長老剛想到這里,墨畫便道:「你去,把這些尸修全殺了。」
姬長老一,而后頭皮發麻,一臉震驚:「不是,墨公子———”
「你殺不掉?」
「不是殺不殺得掉的問題,是———」姬長老委婉勸道,「公子,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墨畫淡淡道:「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姬長老心里發苦。
「有能耐你自己動手去殺,老是指使別人,算什么本事?」
但這句話,他也就只能心里說一下,攤上這么一個強勢的「祖宗」,他也沒辦法。
這群戶修中,三個筑基,八個煉氣。
姬長老施展身法,從墻頭悄悄落下,接近一個筑基尸修身后,趁著他專心搖鈴,直接發動偷襲,以狼爪刺穿了他的胸膛,了結了一人。
但這種偷襲,也只能殺一人。
其他幾個尸修被驚動,紛紛驚怒道:「什么人?」
姬長老不敢答話,只道:「是你祖宗!」
一個筑基尸修大怒,搖動銅鈴,喚出一具鐵尸,護在身前,冷聲辱罵道:
「敢擾我陰尸谷做事,找死!」
姬長老心里害怕,「媽的,陰戶谷!」但事到如今,他也沒了退縮的余地,只能硬著頭皮道:
「殺的就是你陰尸谷的畜生!」
「大膽!」
「該死!」
一群尸修,喚出行尸鐵尸,開始圍攻姬長老。
姬長老修為占優,但他常年沉迷酒色,陰毒有余,硬實力不足。
再加上,陰戶谷養僵尸,擅長以眾凌寡。
姬長老在殺了幾個煉氣,又重傷了一個筑基中期修士后,便力有不逮,被另一個筑基中期的陰尸谷尸修,加上一具刀槍不入的擰鐵尸,硬生生壓著打。
如此糾纏了許久,墨畫沒了耐心,手指一點,燃起烈火,一枚火球,破空而出,直接炸焦了那陰尸谷筑基尸修的半截身子。
筑基尸修大驚。
姬長老也神色大變。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墨畫親自「出手」,動用法術。
尤其是這火球術,明明炙熱撲面,但又含著一股令人恐懼的陰寒,當真詭異得緊。
難怪常人說,名如其人,術亦如其人。
那筑基尸修,中了墨畫的火球,兀自哀豪。
姬長老也不敢再耽擱,手起刀落,砍了這筑基尸修的脖子,之后又將其他煉氣戶修,
一一了結。
這群尸修,便全滅了。
姬長老看著這些尸修的尸體,問墨畫:「公子,您非要殺這些尸修做什么?」
墨畫沒理他,而是放開目光,看向四周的尸體。
這些尸體中,一大部分,已經有尸毒在滋生了,甚至有尸體,開始顫動著,緩緩站起來了,若放任不管,這仙城周邊,又會成為一座「戶城」。
「把戶體,都燒了吧。」墨畫淡然道。
姬長老試探問了一句,「我來?」
墨畫點頭,「可以。」
姬長老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不過他也知道,這種臟活累活,他是逃不掉的。
將尸體聚在一起,姬長老正準備點火,卻發覺地上不知何時,已然布好了火紅色的陣法。
焚火陣。
這是昔年南岳城戶王之亂時,墨畫從道廷司那里,學來的焚尸火化的陣法。
陣法完成,火焰瞬間升騰,將地上陰戶谷的戶修,連同戶化的散修,還有無辜的散修戶體,一同「火化」掉了。
做完這一切,墨畫微微嘆息。
散修反抗,道廷司鎮壓,各地家族盤剝,各道魔門,趁著亂世,蠢蠢欲動。
局勢真的糜爛起來了。
而這,還只是開始———
若繼續這么蔓延下去,之后這修界,真不知會變成什么模樣”
而這些慘烈的事件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擎氣」在滋生墨畫目光微凝,輕嘆一聲,而后道:「走吧,早些離開這里。」
姬長老連連點頭。他適才殺的,可是魔道的大宗門,陰尸谷的尸修。
盡管是在這姓墨的「脅迫」下殺的,但肯定也會被陰尸谷記恨。
早些離開為好。
半山城中,戶體,行戶還有十來個陰戶谷的戶修,在被火化著。
戶氣被火焰凈化,消彈在黑夜中。
墨畫二人,則趁著夜色,驅車離開了小仙城,繼續走向了,這越來越混亂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