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迷霧中。
巫先生捧著一個狼妖頭骨,根據頭骨之上的裂紋,來判斷迷霧的方向。
他想穿破迷霧,看看迷霧之中,到底藏著什么。
這些時日以來,他晝夜苦思,滿腦子都是這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混沌迷霧。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
天機必有跡象,因果也必有痕跡。
這片迷霧,絕不可能是無緣無故布下的。
如果他所料不差,這片迷霧,是一類「封印」,封印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是一個——.天大的機緣。
一念及此,巫先生心頭灼熱。
他也不是沒懷疑過,這片「迷霧」,其實是一個陷阱,是用來坑害他的。
不然不可能這么巧合,蒼狼宗掌門的侄子死了,他來推算兇手,然后剛好就算到了這片迷霧。
但他認真考慮過了,覺得應該不對。
若是陷阱,自己在進迷霧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畢竟能布下這等天機迷霧的大能,用因果術咒殺自己,比碾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但是沒有,自己沒死,活得好好的。
這就說明,布下這等天機迷霧的大能,已經不在了。
或者,他只是用迷霧封印秘密,但并不打算,用迷霧來殺人。
那這么說,這片迷霧便是安全的,可以任由自己探索。
只要想盡辦法,穿破迷霧,就能窺探到迷霧的真相,甚至有極大概率,能尋到天機大能在迷霧中留下的「機緣」。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至于這「迷霧」的主人—
巫先生將此事的前因后果,復盤了一下,有了自己的猜測:
這迷霧的主人,大概率,是一個無知的「幸運兒」。
身懷寶山,而不自知,身負絕頂的天機傳承,但卻不會用,有大機緣在身,但卻懵懂無知。
他不知何故,殺了掌門的侄子,恰好被自己推算到了因果,也由此讓自己發現了,他命格中的迷霧,以及他身負的大機緣。
這是此子倒霉。
也恰好是自己的大幸運。
只要破了迷霧,窺破他的底細,便可奪了他的氣運,搶了他的機緣。
這世間,天機修士,寥寥無幾。
天機的傳承,更是非同小可。
這是天道對自己辛苦修行「因果之術」的恩賜,千載難逢,一定要把握住。
巫先生神情堅定。
可這天機迷霧之深邃厚重,實乃他生平未見。
直到他手中的狼頭骨,滿是裂痕,完全碎成了渣,他也還是沒能找到,突破迷霧的方法。
「求大機緣,不可一而就———」
巫先生心中堅定道。
他開始斷掉邪法,退出迷霧,自始至終,他未曾察覺到一絲違和。
直到他的神念,自迷霧中退出,回溯到識海,與肉身合一的時候。
一股莫名的陰冷,忽而從心底滋生。
隨之而來的,是難以抑制的低落,懊悔和頹唐。
巫先生突然不知道,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自己活著,到底有什么用?
他感覺到,自己的人生,一片迷茫,就和他適才所見的天機迷霧一般,毫無方向。
做什么,都毫無意義。
干什么,都沒有價值。
「要不——死了算了?死了—·就解脫了——」
這個念頭一經浮起,便如野火一般,在巫先生心底蔓延,越燒越旺。
巫先生瞳孔開始渙散。
他顫顫巍巍地,取出一個匕首,往自己的喉嚨上割。
匕首上淬著毒,巫先生用力刺了幾刀,將脖子上的皮,給割破了,血流了下來。
毒液滲入血液,冰冷的刺痛傳來。
原本渾渾噩噩的巫先生,猛然驚醒,察覺到手中的匕首,匕首上的血,血中的毒,以及脖子上的刺痛,心中驚恐:
「我在做什么?!」
可毒藥已經開始發作,麻痹感增強。
巫先生立即手腳并用,掙扎著,從儲物袋中,翻出了一瓶丹藥,顫抖著將一枚丹藥,
塞進了嘴里,而后立即打坐排毒,治療傷勢。
過了好久,毒性褪去,脖子上的血痕,也漸漸彌合。
巫先生這才驚魂甫定,心中驚悸:
「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中招了?」」
「迷霧之中,藏著我不知道的兇險?有人在對我下殺手?」
巫先生皺眉沉思,將他進入迷霧的經過,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而后搖了搖頭,覺得還是不對。
無形無質,引人自殺。
這等詭異的因果手段,他此前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甚至沒看到因果媒介,也沒一點征兆。
真有這等高明手段的天機修土,實力必定極強,殺自己如探囊取物。
可現在自己沒死,就說明并非是有「高人」在殺自己。
這件事,另有緣由·
「可這緣由,又是什么?」
「我為何會心生‘死」意?甚至在渾渾噩噩中,會自己割自己的脖子?」
巫先生苦思冥想,想不明白。
這種因果上的手段,著實超出了他的理解。
最后,巫先生只能將這一切,歸結于高人布下的「天機迷霧」之上。
高人所布的迷霧,自有古怪玄妙之處。
深不可測的天機迷霧,可以讓窺探因果之人,心生迷茫,迷茫則覺頹唐,頹唐則生灰敗,灰敗則有死志。
人有死志,而后自。
這是不見血的殺人之法。
一念及此,巫先生心中生出惶恐,萌生退意,可心中對自已的「機緣」,仍舊念念不忘。
「既是大機緣,不經歷點兇險,怎么可能輕易弄到手?」
「只不過,要想點辦法,防止在渾渾噩噩中,自己殺了自己——」
巫先生心中打定主意,目光貪婪。
奢華的客房中。
墨畫托著下巴,正在沉吟。
「應該還是殺不死」
「到底還是生疏了—」
用煞氣,融入詭念,進行因果種魔,這是他剛剛研究沒多久的詭道法門,迄今為止,
也只用了一次,火候自然不到位,想一次就完成「反殺」,也不太現實。
「不過,暫時殺不掉也好。」
墨畫心中沉思道,「若真殺了,難免打草驚蛇,引發不必要的騷動。」
「而且,這人可是難得的‘玩具」,可以讓自己嘗試因果種魔,詭道反制。」
「反正只要被自己道心種魔了,想讓他死,也不過一念之間的事——」
一念及此,墨畫忽然愣住了,忍不住想道:
「我怎么感覺.我好壞啊—」
怎么會想著拿別人當「玩具」?
墨畫皺眉,反思片刻后,心中篤定道:
「一定是因為煞氣,煞氣影響了我的心智,我本來沒這么壞的—」
墨畫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既然是被煞氣影響了心智,那就沒辦法了。
墨畫稍稍松了口氣,而后繼續開始考慮蒼狼宗的事。
蒼狼宗的秘密,看來還有不少,但墨畫掐指一算,發現自己在蒼狼宗,已經耽擱了不少時日了。
若還是以這種「溫和」的手段,一點點去查,更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
他要忙著結丹,時間是很寶貴的。
而大荒的局勢,現在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要速戰速決了—」
「直接將蒼狼宗給屠了?」
這個念頭,一瞬間從墨畫的腦海中冒了出來,墨畫連忙搖頭,按捺下心中的殺意。
「是煞氣,煞氣影響了我的心智。」墨畫如此安慰自己。
待心情平和了一些,墨畫才繼續思索:
「蒼狼宗肯定不能全殺.」
「雖說蒼狼宗里,大多數修士,肯定做過為非作歲的事,但保不準,也有心存良善之人。」
「一旦殺錯,后果就比較嚴重了。」
「其次,蒼狼宗好列是三品宗門,真滅了,道廷司也是會追查的,麻煩很大。」
「更何況,蒼狼宗這個門派,底子不錯,也不是完全沒用——」
「最好,是能借刀殺人——」
「那么—借誰來殺誰?」」
墨畫目光微凝,眼眸深邃,看著有些危險之后的幾日,風平浪靜。
姬長老還在給墨畫送女人,每晚都有不同的女人,敲墨畫的房門。
墨畫視若無睹。
他的心思,都用在玩弄他的「玩具」上。
原本以為,這個窺測他因果的人,被種了一次詭念,自殺未遂后,會心生畏懼,卻不想這反倒激發了他的貪婪,讓他更加堅定心志,無所畏懼了。
而且,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雖被道心種魔了,但愣是沒「殺」死自己。
墨畫很欣賞他的這份勇氣,也認可他的能力。
這樣一來,這個「玩具」也就能玩得更久了點了。
他也能以此為「媒介」,來不斷試驗,并提升自己詭念化煞,因果種魔的能力了。
除此之外,墨畫還是繼續替蒼狼宗畫陣法,與此同時,也接觸了更多蒼狼宗的事務。
甚至,蒼狼宗最核心的謀劃,墨畫因為表現優異,也參與進去了。
蒼狼城,外城,城墻上。
蒼狼宗的掌門,便指著前面,正在大興土木的偌大的空地和陣法地基,對墨畫道:
「墨公子,這便是我蒼狼宗的未來」
「這是一座,規模巨大的煉器行。傾蒼狼城全城之力,不舍晝夜,三年之內建成,五年之內,投入使用,可以鑄造海量的靈器,令我蒼狼宗,更進一步————」
蒼狼宗掌門,一邊給墨畫「畫餅」,一邊道:「同時,這也是通仙城的未來。」
墨畫有些意外,「通仙城?」
蒼狼宗掌門頜首,「建煉器行的同時,我會向大黑山方向,擴建‘州道」——”」
所謂州道,是指連同兩個州界之間的「大路」,道路寬闊,可以走馬,可以行車。
州界若想發展,若想繁榮,四通八達的「州道」,是必不可少的。
無論是大煉器行,還是州道擴建,都是極大的工程。
墨畫忍不住看了眼蒼狼宗掌門,微微點頭,心道這掌門,倒也的確是個極有野心之人。
蒼狼宗誠摯道:
「墨公子修為陣法不俗,還請墨公子,助段某一臂之力。」
墨畫有些意動,但明顯又有些遲疑。
蒼狼宗掌門凝視看墨畫,語氣頗有些慷慨:
「一旦煉器行建成,我蒼狼宗必飛黃騰達,而只要州道擴建,墨公子的家鄉通仙城,
也可以跟著吃肉喝湯。」
「此后,我蒼狼宗與你通仙城,守望相助,共存共榮,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這——」
墨畫沉思片刻,目光堅定,點頭道:「好!」
蒼狼宗掌門大喜,「多謝墨公子,深明大義。」
墨畫謙虛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蒼狼宗掌門看著墨畫,神情大喜,目光之中卻有異樣的野心,一閃而過。
之后,墨畫就繼續開始,為蒼狼宗「打工」了。
蒼狼宗的規劃,的確很大。
但更大的陣法規劃,墨畫也做過,因此實際幫起忙來,并不費太多事。
而因為參與蒼狼宗,核心的陣法建設,墨畫也接觸到了,更多的蒼狼宗長老。
其中,最特殊的,還是那位趙長老。
墨畫向姬長老,打聽過這趙長老的來歷。
據姬長老所說,這位趙長老,修為是筑基巔峰,距離金丹只有一步之遙。
是蒼狼宗內,修為僅次于掌門的修士。
而且,趙長老還是二品陣師,也是蒼狼宗內,陣法造詣最高的長老。
之前的陣法規劃,有一大部分,都是這位趙長老負責的。
墨畫插手煉器行陣法構建的事,惹得蒼狼宗內,其他很多陣師不滿和排斥,倒是這位趙長老,對墨畫極為和氣。
看得出來,他對墨畫的陣法水準,還是很認可的。
趙長老待墨畫和氣,墨畫自然也待趙長老客氣。
兩人喝了幾次茶,聊了幾次天,彼此都是陣師,術業相同,自然關系也就不錯了。
這一日,墨畫照例,與趙長老二人一起,在蒼狼城煉器行的地基上巡視,檢查陣法構建的問題,并督促進度。
煉器行的地基已經基本建好。
陣法框架也在按規劃落實。
墨畫盡職盡責地檢查著陣法,可看著看著,他卻忽而臉色一變,看向一旁的趙長老,
欲言又止,最終目光閃爍,閉口不言。
這點細微的神情變化,自然逃不過趙長老的眼睛,但他也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
之后一路上,墨畫都沉默不語。
直到巡視完,即將離開煉器行,墨畫才緩緩松了一口氣,腳步也不自覺放快了些,似乎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他卻突然被叫住了。
「墨公子—」
墨畫轉過頭,就發現一向儒雅,待自己十分和氣的趙長老,神情漠然。
「你看出來了?」
墨畫愣了下,「什么?」
「你看出來」趙長老目光微凝,「我布的是什么陣法了?」
墨畫一臉懵懂,有些不明白,「你陣圖不是拿給我看過么?我自然知道,你布的是什么陣法.
趙長老死死盯著墨畫無辜的面容,末了失笑一聲,搖頭嘆道:
「墨公子,您不僅心思過人,陣法精湛,竟也還是個裝糊涂的高手———」
「若非我對墨公子您有足夠的了解,險些也被您的狡猾給騙了。」
墨畫心里腹誹:
什么叫對我有足夠的了解?
還有,我哪里狡猾了———
趙長老點頭示意。
幾個蒼狼宗長老,還有幾個弟子,手持刀劍,將墨畫團團圍住。
墨畫臉上有些緊張,問道:「趙長老,你這是何意?」
趙長老道:「明人不說暗話,墨公子,我這么做,你應該明白。」
墨畫見狀,也不裝了,便緩緩道:「你在這煉器行里,布的是困陣和殺陣——你想殺誰?」
趙長老沒答話,但這個答案,卻不言自明。
整個蒼狼宗,有誰值得他花如此大的心思和力氣來殺?
墨畫目光微凝,「你現在—想殺我滅口?」
趙長老輕聲嘆道:「墨公子,我也不想害你我改了陣式,變了陣樞,還設了那么多障眼法,生怕被你發現,可今日還是被你一眼看出來了」
「怪就怪,你陣法天賦實在太好了——我也能難辦。」
墨畫神情凝重:「你別忘了我的身份,我可是乾學五品大宗門弟子。」
趙長老搖頭,「蒼狼宗危在旦夕,而乾學的五品大宗,遠在天邊,形勢緊迫,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墨畫眼中閃過一絲慌張,但還是故作鎮定道:
「你們不敢殺我!殺了我,掌門就都知道了。」
趙長老還未說話,人群中,便有一個長老道:
「趙兄,何必與這小子廢話,殺了他,再走一步看一步,否則這小子去泄密,我們全都要完蛋。」
其他人也附和:
「長老,沒錯,先殺了這小子。」
眾人的刀劍,直至墨畫的心脈。
墨畫臉色微白。
趙長老看了這一幕,忽而嘆了口氣,道:
「墨公子,我很羨慕你的天賦,很贊賞你的才能,我也不想殺你」
墨畫皺眉,「你想說什么?」
趙長老道:「墨公子,只要你保證不將今天的事說出去,我便放過你,不殺你。」
墨畫臉色難看,「你是想要我,背叛掌門?」
趙長老默然道:「你又不是蒼狼宗的弟子,何談背叛?」
墨畫臉色嚴肅,「掌門待我恩重如山,甚至愿意為了我,將州道修到通仙城,如此知遇之恩,我怎么可能背叛他?」
趙長老冷笑,看著墨畫,覺得他十分單純,「你當真以為,掌門是看重你?他真的會與通仙城,共存共榮?」
墨畫臉色微變,「你什么意思?」
趙長老目光冰冷,「掌門他從頭到尾,全都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傳承,利用你的天賦,利用你的名聲。」
「在他的帶領下,蒼狼宗橫征暴斂,奢靡無度。周遭仙城,已然成了被吸血的‘傀儡」。」
「如今擴州道,通向大黑山,目的根本就不是所謂的‘共存共榮」,而是為了吞并通仙城,將通仙城作為養料,來壯大蒼狼宗。」
「你若真幫他,就是在助紂為虐,是在將通仙城,送到一只惡狼的嘴里。」
「自此,通仙城的所有修士,都將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而你,這個曾經人人稱頌的陣法天才,也將徹頭徹尾,成為通仙城的罪人,受萬人睡罵—..」
趙長老字字「誅心」。
墨畫臉色蒼白,如同一個單純的少年,第一次見識到了人心的險惡,整個人生觀都崩塌了。
「掌門他——在算計我他不是真心對我好—」
墨畫難以置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