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普通修士,沒見過此等畫面。
便是觀劍樓上,那些道州貴胄,道廷權貴,古世家嫡系,乃至一些身居顯要的羽化修士,活到現在,也很少有人能親眼見證這等“大場面”。
長生符破碎,本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更別說這一碎,就直接碎了五枚。
這意味著,五位種子級的嫡系天驕,面臨生死危險。
意味著,整整五位洞虛老祖,本源受損。
更別說,五品大陣與五尊洞虛法相的大戰,論道山老祖顯圣,論道古劍開鋒這種震撼場面了。
而所有這些,全都是墨畫這個“罪魁禍首”,一劍斬出來的。
聞人琬,瑜兒,慕容彩云,花淺淺,還有太虛門上下,以及所有認識墨畫的修士,心中全都充斥著說不出的震撼。
顧長懷也傻眼了。
他知道墨畫很能惹禍,而且惹的禍,全都非同小可。
從璧山魔窟,到火佛陀,到煙水河,到水閻羅,到龍王廟……
一個接著一個,他這個道廷司典司,也時常頭疼不已。
可與眼前的這一幕幕比起來,此前墨畫惹的那些“禍”,又立馬顯得小巫見大巫,上不得臺面了。
顧長懷這才意識到,墨畫此前跟他“共事”時,那都還是“收斂”了的,沒真給他惹出什么滔天大禍來。
真按眼前這個折騰法,他這個“小小的”道廷司金丹境典司,真不一定能活到現在……
一想到這,顧長懷心里竟還有那么一絲絲感動。
而人群中,唯一有心理準備的,就是張瀾了。
畢竟他認識墨畫早,也算是見過“世面”的。
當年在通仙城,墨畫就是崩了個大陣,殺了個大妖,差點把大黑山給炸平了。
但通仙城畢竟是小地方。
大黑山也只是二品山脈。
張瀾沒想到的是,到了乾學州界,到了論劍大會,在這種五品大州界,舉辦的這么大的盛事上,墨畫這小子,還能差點把論道山也給炸了……
當真是……墨畫到了哪,哪里就不安生。
修為越高,惹事的本事就越大。
哪天他洞虛了,怕不是天都得被他捅個窟窿出來……
張瀾無奈嘆氣。
天道小災星,不服不行……
而此時,論劍場中不少修士,都能隱約猜到,這驚天動地的波動,應該是由墨畫那一指,一劍劈出來的。
但這種猜測,絕大多數修士,又不太敢相信。
這是在論劍大會,有論道大陣護持。
且不說肉身孱弱,靈力低微的墨畫,除開陣法外,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一招擊敗乾學最強的五大天驕。
縱使墨畫真能擊敗沈麟書五人,他一個筑基境修士,又如何能越過論道山五品大陣,碎了沈麟書他們的本命長生符?
簡直匪夷所思。
即便是熟悉墨畫的同門和親朋,也想不明白。
畢竟太虛神念化劍真訣,乃太虛門禁忌。
獨孤老祖向墨畫傳道時,也嚴令禁止,不讓他告訴任何人。
墨畫也很少在人前顯露,因此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但他這招手段,瞞得住別人,卻瞞不過各大宗門和世家中,那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洞虛老祖。
此時,觀劍樓中,一眾洞虛老祖當真是既驚惶又震怒: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
“你太虛門,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無法無天!”
“什么道法都教給弟子?!”
“這可是上報過道廷,予以封禁的禁術,宗門不得傳授,弟子不得修行。”
“此番你太虛門,罔顧禁律,犯了大忌,還釀成了如此大禍!”
一眾洞虛老祖,對著太虛門,尤其是太虛門的荀老先生,口誅聲伐。
禁術之所以有個“禁”字,就是因為這種道法是禁忌。
任何宗門,任何弟子,都不能越界。
一旦越界,規矩就壞了。壞了規矩,必然生亂。
大多數老祖,都是動了真怒。
而另一些老祖,心中則是在滴血。
尤其是,四大宗和大羅門的老祖。
那可是他們一宗一族,數百年都未必能出一個的,真正頂尖的血脈天驕!
那可是洞虛老祖,消耗本源,以特殊秘法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凝聚的本命長生符!
這里面不知要傾注多少心血和資源。
結果就那么一劍,全被斬了,全都碎了……
這無異于剜心剖腹,殺人誅心!
若不是顧及老祖的身份,顧及各自宗門的體面,他們真恨不得親自下場,將墨畫這個小崽子,千刀萬剮,挫骨揚灰,讓他神魂俱滅。
但可惜的是,他們是老祖,位高權重,必須顧及大局。
而且,現在的情況,墨畫自己撞了槍口,也不必他們臟了自己的手。
“這個墨畫……”沈家老祖目光陰沉,緩緩道,“修了神念化劍真訣,便是偷學禁術。”
“偷學禁術,觸犯大忌,可是該當萬死之罪!”
“這是乾學的禁律,無論他是何出身,有何天賦,只要犯了此禁,都不得姑息。”
“當然,現在就處死,難免有點武斷。依我所見,就先廢去修為,斷其四肢,封其識海,打入道獄……”
“他以禁術所獲的論劍名次,也當取消。”
“甚至,他陣道魁首的名頭,也當革除……”
“如此,方能以儆效尤,肅清歪念,以正乾學風氣。”
一群洞虛老祖聞言,目光閃動。
很快,便有老祖認同道:
“確實,這個先例,決不能開。”
“弟子修習禁術,參與論劍大會,若不予以嚴懲,必會引得他人效仿,長此以往,遺禍無窮。”
“為了論劍名利,不惜觸犯禁忌,此乃心術不正之舉,斷不可縱容。”
“墨畫此子,必須嚴懲。”
“他的論劍名次,也必須作廢!”
“廢掉他的修為,神念化劍,也不可再用……”
一眾老祖語氣平淡,但措辭卻極為嚴厲,把墨畫說得罪大惡極。
受眾人指責,一直不露聲色的荀老先生,此時才緩緩抬起眼簾,淡然問道:
“誰跟你們說,他修的是神念化劍真訣?”
眾人一滯,四周瞬時安靜了下來。
天劍宗的老祖冷笑,“在場這么多老祖看著,豈會有錯?手中無劍,神念傷人,墨畫此子所用的劍法,除了你太虛門的神念化劍真訣,還能是什么?”
“我太虛門的神念化劍真訣……”荀老先生覷了他一眼,問道:“你學過?”
天劍宗老祖一怔。
荀老先生又問眾人,“你們誰學過么?”
一眾洞虛老祖沉默。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是太虛門的鎮派劍訣,他們怎么可能學過?
而且,這門劍訣雖聲名在外,威力驚天滅神,但以自身神念為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真有劍譜落在他們手里,他們也未必敢豁出命去學。
除非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迄今為止,太虛門到底在這劍訣上,折損了多少天驕,因神念枯竭死了多少弟子。
他們這些老祖,不可能不清楚。
若不是弊端太大,反噬太兇,太虛門也斷然不可能淪落到,要自我封禁鎮派劍訣的地步。
荀老先生見沒人說話,點頭道:
“這就是了,凡事不可只看表相,就妄斷是非。尤其是道法劍訣,表相類同,但內在道法原理,可能千差萬別……”
“不經實踐,不要妄言。”
“你們沒學過太虛神念化劍真訣,怎么就能斷定,墨畫所使的,就是這門神念劍訣呢?”
一眾老祖臉色難看。
有一位氣勢桀驁的獨眼老祖冷笑道:
“荀老頭,你不要在這里強詞奪理!”
“孰是孰非,大家心知肚明。這小子學的,除了神念劍訣,還能有什么?這門劍訣,我們是沒學過,但又不是沒見過,甚至我曾經就被你太虛門,用這一劍砍過……”
“雖沒學過,但被砍過,是不是神念化劍,我能不清楚?”
荀老先生看了這獨眼老祖一眼,目光微沉,不敢輕視。
片刻后,荀老先生略作沉思,反問道:
“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墨畫學的是神念化劍,那我問你,他是從誰哪里學的?”
獨眼老祖皺眉。
荀老先生接著道:
“這門劍訣,被徹底封禁了。”
“整個太虛門,現如今還有誰能教會他?”
“我雖是洞虛,但這劍訣,我自己都不會。”
“其他幾位老祖也不修神念。”
“洞虛以下,也沒相關傳承,即便學了,也沒人能修出火候。”
“真正精通此劍法的,唯有一人,也就是我那位……”荀老先生目光沉肅,“……獨孤師兄。”
在場氣氛忽然一窒,所有老祖都忍不住皺眉,心底發寒。
似乎這個人,他們也不愿,甚至不太敢提及。
荀老先生道:“我師兄的事,諸位心中應該有數。我師兄何等為人,諸位也應該清楚。以他那孤傲的心性,可能會教一個筑基小弟子劍法?”
“我不會,師兄不教,其他太虛門人,也沒人會。”
“墨畫他還能無師自通,學會神念化劍不成?”
“況且……”
荀老先生一臉自負,冷笑道:“我太虛門的神念化劍真訣,是何等驚世的劍法?”
“一個筑基弟子,也能學會神念化劍?”
“你們這是不把我太虛門這門無上的神念劍訣,不把我太虛門的古老道統,放在眼里?”
荀老先生目光冷冽。
一眾洞虛老祖,一時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他們心里細細琢磨了下,發覺確實是這個道理。
越是強大的劍訣,修行越是艱難,需要劍道上卓絕的天賦,深厚的根基,傾注一切的心血,以及前輩高人的悉心指點。
這些東西,墨畫都沒有。
更別說,他還只有筑基。
筑基弟子,連劍意都修不出來,更別說位居頂端的劍意法門——“太虛神念化劍真訣”了。
但話是這么說,這群老祖顯然不可能善罷甘休。
有洞虛老祖追究道:“此事,必須要有個說法。”
“墨畫用的到底是什么劍訣,也要有個來歷。”
“不錯。”
“這件事,太虛門要給個交代……”
荀老先生沉默片刻,而后嘆了口氣,這才無奈道:
“這件事……算是我太虛門的隱秘,本不該對外人說,但事到如今,你們既然問了,我也不隱瞞了。”
荀老先生沉聲道:“我太虛門,雖禁了神念化劍真訣,但也不想徹底失了劍道的道統,這些年宗門高層,便一直在研究,更平和中正的劍意法訣。”
“墨畫所學的,就是這類新創的劍意法訣,名為:太虛驚神劍意訣。”
“這是正統的劍意法訣,并非禁術,也不是那門傷人神魂,神魂自傷的神念化劍禁訣……”
荀老先生緩緩道來。
一眾洞虛老祖,當即倒吸涼氣,心中震驚,心道你這好歹也是個宗門老祖,怎么好意思不要臉,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
這劍法的名頭和來歷,也能張口就來?
真當你隨口編一個,就能作數?
糊弄鬼呢?
荀老先生見眾人不信,便慢悠悠取出一枚玉簡:
“這門劍訣,包括名字,基礎要義,部分修行脈絡,劍意凝結之法,劍意施展動作……我都錄在這玉簡中,早早提交給乾學道廷司了……”
“論道山這邊,太虛門也在論劍大會之前,做了報備。”
“這些足以證明,墨畫這孩子論劍中所用的,并非是禁術神念化劍真訣,而只是我太虛門,新創的劍意法門,太虛驚神劍意訣……”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洞虛老祖,心頭全都咯噔一跳,暗叫不妙。
這種新創法門,根本沒人在意,更不可能入得了他們這些老祖的法眼。
尤其還是,此前不以劍法見長的太虛門的劍訣。
誰也不可能天天盯著這種東西。
可萬萬沒想到,太虛門竟然在這些“形式”上的東西,做了“真文章”。
名正則言順。
眾人心頭一涼。
這個荀老祖,早就料到了這一切,所以事先就留了這一手,做好了籌謀?
墨畫這個太虛門陣道魁首,也是他的棋子?
這一切,都是這位荀老先生精心布的局?
一眾老祖皺眉,看向荀老先生,只覺得這位一直在幕后默默無聞,為太虛門殫精竭慮的老先生,城府竟如此深沉,心中韜略竟如此深不可測,一時心中竟起了深深的忌憚……
一時間,沒有人再多說什么。
荀老先生微微嘆氣,心中苦澀。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這個“深不可測”的老祖,只是負責給墨畫擦屁股的。
墨畫這孩子要做什么,他根本猜不到,更控制不了。
在論劍大會之前,他也絕不會想到,墨畫能突然給他搞出這么一個大“驚喜”,讓他這個洞虛老祖,都差點心肺驟停。
要不是荀老先生做事謹慎,講究細節,習慣事先籌謀,否則這口大鍋下來,他這個洞虛老祖還真是兜不住。
但不管怎么說,目前算是先糊弄過去了。
這件事干系太大了,事后各宗門和各世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方今之計,走一步看一步,他這個洞虛老祖,也只能先幫墨畫兜到這個地步了。
接下來,只要能將墨畫,安全帶回太虛山,丟在后山禁地,開啟陣法,然后封閉山門,隔絕一切,先將這孩子守好,其他的事,都不成大問題。
頂多就是厚著臉皮,互相扯皮,互相甩鍋。
再出點血,割點肉,賠點靈石罷了,這些都無妨。
墨畫沒事就行。
荀老先生緩緩放下心來,默默盯著方天畫影,眼睛都不眨一下,打算待會陣法一開,墨畫一出來,他就立馬動手,破開虛空,將這孩子送回太虛門。
免得有老不死的洞虛,看見墨畫眼紅,壓抑不住殺心。
不唯荀老先生,此刻很多洞虛老祖全都死死盯著方天畫影。
適才的法相大戰,爆發在修羅戰場內。
論道山大陣,鎮殺五座洞虛法相時,為了避免靈潮外泄,傷及無辜,自動將一大片修羅場地,全部封死。
需要等洞虛法相,徹底消散,靈潮完全消弭,陣法才會重新解封,也才能知道墨畫他們情況如何。
過了一會,天地間的金光徹底消散,靈潮完全消弭。
大陣的余威,也全部淡去。
眾人這才清晰看到了,大陣中的景象。
一切山川,溪流,沼澤,谷地……全部被抹平,場地間一片荒蕪,只有被恐怖的靈潮吞噬,抹滅掉一切形質,而殘留下的沙壤一般的渣滓。
除此之外,還有數道人影。
臉色蒼白,神情平靜的墨畫。
還有他四周,被他一劍斬過,氣息奄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沈麟書五人。
這五人當然并沒死。
洞虛法相雖被斬滅,但長生符殘存的力量,還留在他們的眉間,護著他們一絲生機。
這個結果,一眾洞虛老祖心中早有預料,但親眼見到這一幕,心中還是不由為之一顫。
一穿五。
墨畫當真是一人一劍,憑一己之力,以一殺五,斬“殺”了乾學州界,最強的五個天驕弟子。
甚至其中四人,還是筑基巔峰的血脈天驕。
這幾乎是論劍大會上,前所未有的壯舉。
從前沒發生過,以后估計也不大可能會有。
此子當真是個,妖孽中的妖孽啊……
不少洞虛老祖,在心中默默感嘆,甚至不少人,心中已經暗暗遏制不住殺心。
荀老先生目光冷峻,全神戒備,以免真的有老祖下手,對墨畫不利。
荀老先生的全部心神,原本都放在墨畫身上,可下一瞬,他卻忽然一怔,皺起了眉頭。
不唯荀老先生,在場的不少洞虛,都察覺出了異常。
這絲異常,不在墨畫身上,而在沈麟書五人身上。
修羅場中,沈麟書五人,倒在地上,面無血色,額頭泛著長生符的金光。
可這金光,卻漸漸變了顏色。
一縷紫黑色,帶著一絲血紅,骯臟的,墮落的,宛如血肉一般的“膿水”,不斷向外滲出。
仿佛是墨畫,斬開了他們的識海,這些“膿水”才流了出來。
這種神念“膿水”,雖然血腥骯臟,但其本身存在的神念位階,卻是極高。
在場之中,也唯有洞虛老祖,才能真正看得清,這些充斥著俗欲,污穢得純粹的骯臟神念。
他們看著這些紫黑色“膿水”,如血一般氤氳,流淌到地上,開出一朵朵邪念孵化的罌粟之花。
一時之間,所有洞虛老祖臉色大變。
少數幾個劍道老祖,更是神情嚴峻,目露駭人的鋒芒。
而與此同時,觀戰席間。
乾道宗的高臺上,一位溫和儒雅的中年長老,當即面容扭曲,陰沉咒罵道:
“該死的臭小子,壞了老子的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