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灰二爺顫聲道。
開棺之前,他料想到這么大的銅棺里,可能會藏著個“大東西”。
但他也沒想到,這東西竟會這么大,而且如此可怖。宛如無數尸體,堆砌編織,而后澆筑在一起的血肉尸像。
這血肉尸像,足有十余人高,氣息完全釋放開,腥臭撲鼻,陰森徹骨,令人心生畏懼。
尸類貪噬血肉。
如此巨大的血肉尸像也不例外。
在察覺到四周生人的氣息后,血肉尸像那畸形龐大的頭顱上,裂開了兩條縫隙,宛如兩只漆黑猩紅的眼眸,注視著灰二爺幾人。
與此同時,它身子蠕動起來,血肉手臂一揮,便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向眾人席卷而來。
灰二爺大驚,但也沒有逃跑。
大敵當前,越是想跑,死得越快。
更何況,他離得最近,此時想跑也跑不掉。
“大家一同出手,鎮住這孽畜!”
灰二爺高聲喝道,而后一咬牙,立即取出一整瓶珍藏的血酒,灑在陣法上,又咬破手指,點在額間,以手掐訣,念著一股玄妙的咒文,全力催動著他之前布下的,那套似陣非陣,似符非符的古老道家陣盤。
一時間,陣盤之上,光芒大盛。
一道道古樸,深奧的篆字紋路,凝結而出,形成一層光幕。
血肉尸像掀起的腥風血雨,宛如一片猩紅的血潮,直接撞在了光幕之上。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強烈的波動震蕩開來。
陣盤光幕暗淡了幾分,尸像血潮也在被蒸發。
血肉尸像的第一波攻勢,就這么被化解了,但眨眼間,隨著一聲充斥著腐肉和腥臭的嘶吼,尸像高舉手臂,又這么拍了下來。
巨大的手臂,黏連著猙獰的僵尸,就這么鋪天蓋地一般,向灰二爺轟來。
灰二爺正在催動陣盤,避無可避,眼見蠕動的尸臂,連同陰沉的死氣,向自己殺來,當即一狠心,咬牙引爆了黃玉符。
黃玉血紋符炸開,一時生出道道金光,光華璀璨,沖天而起,將血肉尸像的手臂,炸得粉碎。
無數血肉如雨,傾灑而下。
灰二爺連忙祭起本命法寶,一枚土系盾牌,護住周身,以防被這尸像的血肉之雨,污染了氣血。
血肉尸像的手臂,被灰二爺引爆的黃玉符炸碎。
可一轉眼,無數殘肢血肉,又開始重新凝聚起來,形成了一條新的尸臂。
這條手臂,更為粗壯,纏著陰森的黑色,甚至滴著血水。
不待灰二爺反應過來,這條手臂,便挾著怒意,黑氣和血水,又開始向他壓來。
而灰二爺的招數,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再硬生生吃這一招,本命盾碎了,那他整條命,都要交代在這里了。
“快幫忙!”
灰二爺轉過頭,嘶聲怒吼道。
石頭不假思索,第一時間站到了灰二爺身邊,大喝一聲,催動了金丹之力,全身覆上了一層土石鎧甲,想同灰二爺一起,硬抗這尸像的攻擊。
一旁的耗子目光微閃,沒有動作,而是稍稍后退了幾步。
反倒是另外四個黑袍修士,此時出了手。
似乎灰二爺還有用,他們也不想灰二爺死在這里。
黑袍公子長劍揮舞,劈出道道血光。
那黑袍老者,祭出了一把模樣古怪的短刀,刀上散發著漆黑的光芒。
另外兩個大漢,似乎是體修,既沒用靈器,也沒用法寶,而是直接以肉身之力,殺向了血肉尸像。
轟隆一聲,爆炸聲響,血肉被炸飛。
一些僵尸的殘肢,甚至從墨畫頭頂飛了過去。
墨畫則早早在地上畫了個二品十九紋的金石陣,躲了進去,以防被波及。
二品十九紋的陣法,距離二十紋,畢竟還有一紋差距,是擋不住金丹的攻擊的。
但若只是擋下戰斗的余波,倒沒太大問題。
墨畫知道自己是個“脆皮”,因此早早就趴在地上,縮在陣法里。
戰斗余波傳來。
強大的波動,沖擊著他的陣法,使陣法的光澤,明滅不定,陣紋也有破碎的跡象,看似搖搖欲墜。
但這金石陣,沒辜負墨畫的期望,最終還是撐住了。
待風波稍稍停歇,墨畫抬頭望去,就見巨大的明黃銅棺前,灰二爺一身狼狽,手中的本命盾牌,也有些暗淡。
石頭身上的土石鎧甲,已經滿是裂痕。
耗子站在一旁,臉色有些白,但看著并無大礙。
兩個黑袍大漢,身上的黑袍裂了大半,露出了黑袍之下,虬結的肌肉,但還是沒露臉。
黑袍公子,和那個黑袍老者,一個御劍,一個御刀,離得較遠,因此也都沒受什么影響。
而眾人對面,在六七個金丹高手聯手之下,那巨大血肉尸像,雙臂都已經被炸廢掉了。
墨畫暗暗心驚。
這個血肉尸像很強,但這幾個金丹,尤其是這幾個黑袍修士,似乎也并不弱。
即便是那個灰二爺,本事也都不小。
他們不僅抗住了這尸像的攻擊,還反過來,轟掉了這尸像的兩條尸體編成的手臂。
墨畫又看向了那由明黃銅棺中,孵化而出,群尸凝聚的血肉尸像,眉頭微微皺起:
“的確是‘道孽的氣息’……”
“但孽變的程度不深,只有一絲絲,似乎還沒完全孵化,只是一個雛形……”
若非如此,在場的所有人,早就都是死人了。
道孽的可怕,墨畫再清楚不過。
別說面前這六七個金丹了,即便再來六十,六百個金丹,也根本無濟于事。
橫豎都只有一個“死”字。
一尊真正的三品“道孽”,足以令孤山州界,徹底淪陷,甚至牽連到乾學州界,使整個乾學地界,陷入一場浩劫。
“這個道孽,是自然生成的,還是……有人在養?”
養道孽……
墨畫心里一個激靈。
不會是……師伯他在養吧?!
道孽含天地孽變之氣,這種恐怖的東西,尋常修士避猶不及,唯一真正的有資格養,有能力養,而且還養出來的,據墨畫所知,也就只有他的師伯了。
“師伯……”
墨畫眉頭緊皺,思索片刻后,搖了搖頭。
不應當……
乾學州界不比大黑山州界。
大黑山州界,是二品的偏遠小地界,山險人窮,修行艱難。
而乾學州界,是五品大州界,修道風氣蔚然,世家和宗門林立,有洞虛老祖鎮守。
即便類似孤山這樣周邊的地界,也都是各世家的勢力范圍。
一些小打小鬧還好,但像師伯這樣,擁有“道人”封號的大魔頭,他們不可能不提防。
一般來說,師伯的手,應該也伸不到乾學州界。
而以自己跟師伯的“緣分”,他若真來了,自己應該早就能碰到,或者至少能察覺到了。
當然,墨畫希望自己最好永遠都別再碰到師伯。
他怕師伯小心眼,記他的仇。
憑他們兩人的淵源,只要一碰面,師伯肯定就會要他的小命。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眼前最大的麻煩,還是這是道孽氣息萌芽的血肉尸像。
這只血肉尸像,埋藏在孤山深處,是個莫大的隱患。
若不將這個隱患解決掉,別說自己這幾人,能否活著離開這墓葬,便是整個孤山城,怕是都危在旦夕。
一旦這血肉尸像,真的成了“道孽”,那整個乾學州界,怕是都會掀起一場殘忍的殺孽浩劫。
風雨飄搖中,世家憑借世代的底蘊,或許能獨善其身。
但最遭殃的,還是底層的散修。
墨畫心中微微嘆氣。
而就在他思索之時,遠處又傳來異動,隨著腥風倒卷,龐大的血肉尸像,又開始重新凝聚復生。
剛松了口氣的灰二爺幾人,立馬心中一沉,神情肅然。
血肉尸像嘶吼一聲,聲音之中,滿含怨念,仿佛有無數將死之人,在掙扎咆哮。
與此同時,它的肉身,也在一點點蠕動嬗變。
它身上那無數殘肢,仿佛活了過來一般,一只只重新拼湊而成的尸祟,從它腐爛的肉身上,露出了頭。
“不好!”
灰二爺不知這血肉尸像,到底發生了什么變化,但也知道,在墓地里,越是古怪的變化,越不能發放任其發展下去。
灰二爺又取出一枚黃玉符,這枚符箓上,刻著更多的血色銘文。
“殺!”
灰二爺催動符箓,化出道道金光,向這血肉尸像殺去。
其他人也意識到情況不太妙,紛紛出手,刀劍符箓,法術勁力,絞殺著血肉尸像,以及它孵生出的大小尸祟。
場面一時血腥激烈至極。
如此盡力殺了一會,終于止住了尸像的異變。
可這血肉尸像,仍舊仿佛不死不滅一般,再怎么被殺,還是能緩緩復生。
灰二爺臉色蒼白,“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怎么沒完沒了了……”
他身上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幾,本命法寶也有些暗淡,再這么打下去,肯定要被耗死,
沉思了一會,灰二爺咬了咬牙,便道:“不行了,先撤一下,再想辦法。”
其他幾人也都知道此間利害,紛紛點頭。
眾人便手段齊出,發起了最后一波攻勢,而后趁著血肉尸像復蘇的時間,抓緊后撤。
可灰二爺一撤,斷了陣法,少了壓制銅棺的風水局。
黃玉符炸了,周遭的道家篆文,也徹底湮滅。
沒了這些限制,血肉尸像的肉身,反倒復蘇得更快,不過短短幾個瞬息,便又蠕動著恢復成了那個龐然大物。
眼見眾人要跑,血肉尸像大怒,兩條巨大的畸形手臂,在深坑間不斷揮舞,宛如兩條巨大的蟒蛇,掀起漫天塵土和血水,意圖捕殺逃竄的灰二爺幾人。
可它手臂再長,也有限度。
而它由銅棺孵生,似乎也離不開銅棺。
因此,并沒有抓到金丹境的灰二爺幾人。
眼看著灰二爺幾人,越逃越遠,到嘴的“血肉”飛了,血肉尸像暴怒,伴隨著一聲摻雜無數猙獰咆哮的嘶吼,它的身上,開始全力分化出一只只尸祟。
這些尸祟,是由它的肉身孵化出來的,摻雜著它的尸毒和死氣,宛如它的“子嗣”。
血肉尸像的子嗣,從它的肉身中分離,張牙舞爪,而后形如潮水一般,向著逃竄的眾人追殺而去。
這些尸祟“子嗣”,密密麻麻,連綿不斷,看得灰二爺頭皮發麻。
便是墨畫,也嚇了一跳。
他躲在深坑邊緣,血肉尸像傷不到他。
但這些分離出來的,宛如潮水一般的尸祟子嗣不同。
一旦被這些尸潮淹沒,自己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墨畫也不猶豫,當即拔腿就跑。
而混亂之中,墨畫逃跑的身影,也引起了另一個人的主意。
此人正是耗子。
見了墨畫的身影,他就像貓見了耗子,當即貪心作祟,不受控制地向墨畫追去。
在他心中,這次盜墓肯定是算完了。
如此巨大的尸像,根本就殺不死,能逃出去就不錯了。
既然此行,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那不如將墨畫抓住,拷問出摸金符的下落。
只要摸金符到手,自己便遠走高飛。
此后改頭換面,去尋那一番大機緣。
耗子的眼睛,微微發紅,印堂也開始泛出鐵青色,臉色陰沉地向墨畫追來。
尸祟追著他,他追著墨畫。
這跟岔道里的情況又不一樣了。
之前在岔道里,墨畫仗著身法,還能輾轉騰挪,留有余地。
但現在,大群尸祟在后面追。
他們二人,都只能往前跑,墨畫但凡用逝水步,左右躲閃幾下,就容易被身后的尸祟追上。
一旦淹沒在尸潮里,密密麻麻的僵尸手抓來,僵尸的牙啃過來,根本沒有閃避的空間,身法再好都沒用。
因此,墨畫只能徑直地跑。
但逝水步并不擅長長途疾馳。
他還是筑基,這樣跑下去,只會不斷被耗子拉進距離,最終落在這耗子的手里。
墨畫眉頭微皺。
被這只死老鼠追了好幾次了,沒完沒了的,他也沒了耐心了。
墨畫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
耗子沒有察覺,一門心思,都放在怎么捉墨畫,捉到后帶去哪里拷問這些事上。
終于,又跑了一炷香時間。
耗子距離墨畫,幾乎只有一臂之距,只要伸手就能碰到。
眼中精光一閃,耗子立馬伸出粗糙的大手,向墨畫肩頭抓去。而后不出意料,他抓住了。
耗子神色大喜,連帶著目光,都貪婪了不少。
可他并沒高興多久,下一瞬,水霧一散,墨畫的身影直接從他的手里消失了。
耗子神色怔忡,忍不住抬頭望去。
這一望,他便見到了一雙金色的眸子。
眼眸之中,牢獄森嚴,劍氣浩蕩,鋒銳的劍意,直接破空而來,直接劈進了耗子的雙眼。
劇烈的刺痛傳來。
耗子嘶吼了一聲,捂著雙眼,身形也不由一滯,而后神魂顫栗,心生驚恐:
“這是什么邪門的玩意……”
沒等他細想,便覺得一雙手,扒住了他的肩膀,同時又有一雙手,扯住了他的小腿。
不止如此,他的身子,他的頭顱,處處都有尸祟的手抓上來。
還有尸祟,張開利齒,開始啃他的腦袋……
被驚神劍所懾的耗子,身法停滯了一剎那,便被密密麻麻的尸祟追上了。
耗子心中大驚,奮力掙扎,可掙脫掉的尸祟越多,就有越多的尸祟爬上他的身子。
不過片刻,他就這樣,活生生被尸潮淹沒了。
墨畫并沒有回頭看,他根本沒這個空閑。
在這種被尸潮追趕的生死關頭,他能抽空施展個水影幻身,再加個驚神劍瞳,已經是極限了。
甚至驚神劍,他也只施展了一瞬。
之后他便頭也不回,向遠處跑去。
一直跑,跑到進入地宮前的那個地道,墨畫這才松口氣。
這是他們來時的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墨畫立馬鉆進了地道中,而身后似乎也沒尸祟追來了。
墨畫回頭看去,便見尸祟如水,但大多都圍聚在血肉尸像旁邊,越往外越少。
到了地道邊緣,就只剩寥寥幾只了。
銅棺和尸像,同本同根,尸像離不開銅棺。
而這群孵化的尸祟,和那龐大的血肉尸像“母子連心”,它們似乎也不能離尸像太遠。
墨畫微微松了口氣。
“小兄弟。”
有人喊他,墨畫轉頭看去,發現是灰二爺。
除了灰二爺,還有石頭,以及那幾個黑袍修士,他們此時都聚在地道里。
這些人是金丹,實力比墨畫強,遇到危險,跑得也快,因此也躲掉了尸潮。
只是此時眾人氣息微弱,顯然適才與血肉尸像一戰,再加上生死奔波,都有些精疲力竭。
灰二爺盯著墨畫看了看,問道:“小兄弟……你沒事吧?”
墨畫的臉上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慶幸,點頭道:“我運氣好,逃出來了。”
灰二爺也松了口氣,目光微閃:“沒事就好。”
墨畫便向地道里走,沒走幾步,忽然一道憨重沉悶的聲音響起:
“耗子呢?”
“耗子?”灰二爺微怔,這才有心思四處打量,發現果然人群中不見了耗子。
而問話的人是石頭。
石頭皺了皺眉頭,便看向墨畫,道:
“逃跑的時候,我看見耗子跟你一起逃的,沒理由你逃出來了,他沒逃出來,耗子他人呢?”
灰二爺一行人中,皮先生雖是筑基,但地位特殊。
灰二爺是領頭,石頭和耗子兩人,相對來說,交情是最好的。
因此,這種關頭,也只有他一人掛念耗子。
墨畫搖了搖頭,“我只顧逃了,其他的不知道……”
石頭盯著墨畫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懷疑,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
一個筑基,想害死金丹,也不太可能。
恰在此時,地道口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墨畫心頭微顫,回頭望去,就見一身血淋淋,掛著腐肉,渾身上下滿是撕咬痕跡的耗子,正一步步走來。
他的臉上滿是怨毒,眼睛遍布血絲,死死盯著墨畫,道:
“小鬼,你……害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