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了。」
向來鎮定沉穩的玄微子,此刻心臟劇烈跳動,在確認東極帝君并非在置氣,
而是真的就這么離開了以后,他的臉色瞬間黑沉了下來。
他不知道沈儀和東極帝君私下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大劫乃是兩教的事情,身為一尊帝君,要么愛惜羽毛,干脆不要下場,自有別的帝君出面。
現在既然選擇了出面,一看達不成自身目的,便直接撒手不管,這像什么話?
「你啊你!」
玄微子恨鐵不成鋼的伸手點了點沈儀,無奈道:「耍性子也得分個時候不是?」
東極帝君固然是掌控欲太強,想要拿人當狗來使,但當務之急乃是活下去,
這下可好,人家揮袖一走了之,留下一個不管事的后土娘娘。
三日后的再會,仙家們別說態度強硬的去爭搶仙帝之位,恐怕連與那群和尚辯駁的資格都沒了。
怪不得赤云子看好這青年,兩人倔驢般的性格簡直如出一轍。
沈儀沒有回身,而是安靜注視著空蕩蕩的供臺。
良久后,他緩緩閉上了雙眸。
終于成了。
三仙教高層的缺失,無人幫忙站臺,也就相當于宣告了和談的失敗。
這場大劫,人間還有機會。
「諸位前輩,不必為我憂心。」
沈儀迅速調整好神情,轉身看向了一群神情復雜的金仙,以及下方那茫然無措的眾多弟子。
「胡說!」赤云子罕見的發了火,厲聲低斥。
這小子替自家一脈出了氣,又幫三仙教大振聲威,如非自己這群老東西不爭氣,心亦不齊,大劫早該結束了。
此刻帝君不管,這一眾金仙難不成也好意思眼睜睜看著對方出事嗎?
「玄微師兄,快快拿個法子出來。」
赤云子早就看出了這群師兄弟的表里不一,要是沒個主事的站出來,估計他們就要借著沈儀這句話做臺階,順勢各掃門前雪了。
聞言,沈儀神情未變,思緒卻是掀起了波瀾。
他本就對這赤云大仙抱有些許心虛,如今看著老人著急的模樣,不由有些不是滋味。
玄微子悄然掃了眼遠處的后土娘娘,發現對方并未有發話的意思,心中再暗嘆一聲,這位半只腳站在神朝那邊的帝君,現在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又怎能把希望寄托在對方身上。
想罷,他臉上迅速多出兒分嚴厲,掃過一眾同門和第子:「做出這幅猶猶豫豫的模樣給誰看,你們真覺得現在只是他玉宇真君一人之事?」
「別忘了,這場大劫關系著兩教往后的氣運,影響著爾等未來能吃上幾分香火!」
他條然拔高了嗓音,伸手指向供臺上三尊冰冷的塑像:「教主師尊可都看著呢,我等損失了這么多弟子,沉睡了多少師兄弟,然后如喪家之犬一般滾回北洲,你們往后在教主面前可還抬得起頭來?!」
面對這般訓斥,眾多金仙全都臉色汕汕。
清光子挑了挑眉,朝前方踏出一步,有些不滿道:「師兄,這些大道理誰不知曉,你總得拿個法子出來,我等照辦便是。」
他雖看不上沈儀,但這小子如今滿臉的死相,倒是沒必要再浪費心神在其身上。
「不再理會須彌山。」
玄微子顯然已經有了想法,稍稍揮袖:「我等趁著這三日時間,徑直離開東洲。」
既然和談已然無望,大不了重來一次。
「就這么回北洲?」清光子替眾人發問。
聞言,玄微子眸子泛起冷光,搖搖頭:「此次論法,讓三座須彌山的修士盡數匯聚于此,卻也恰巧是我等的機會。」
話音落下,眾人頓時反應了過來。
原本在爭奪道場上面,三仙教因為大部分修士都身處北洲的緣故,是有著天然的劣勢的,畢竟其余三洲都被須彌山經營許久,仙家們人生地不熟,冒然一腳踩進去,很容易吃大虧。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菩提教的強者和天驕全都趕來了東洲,老家空虛,正是仙家們把道場立在其余兩洲的最好機會。
再加上沈儀的緣故,讓那群和尚多沉睡了近十位大自在菩薩,只要不去理會須彌山,就按照最初的方式去爭奪香火,三仙教可謂是占盡了優勢。
「這樣會不會壞了規矩,引得真佛動怒?」
清光子有些遲疑,畢竟雙方定好了三日后再談,如今自己等人悄摸摸的失約不說,還直接動起了手,哪位真佛能受得了這口氣。
「不必擔心。」
玄微子也不顧及后土娘娘在場,徑直擺手道:「教主不會放任他們動手的。」
原因不難理解。
無論怎么說,這劫數的目的也是為了覆滅神朝,制衡正神,讓兩教真正掌控這方天地。
下面的人鬧的再兇,仍有真佛帝君,以及雙方的教主可以兜底,但要是一品巨擎們動了私心,那還有誰可以約束他們?
這攏共十七位天地父母,乃是兩教的根基,是不可以輕舉妄動的。
他們欲要對小輩出手,必須有足夠的理由,而且需要謹慎考慮到影響,就像是先前的歡喜真佛,哪怕已經祭出蓮臺,欲要鎮壓沈儀,最后不也按捺住火氣,
把那蓮花給收了回去。
所謂法不責眾。
自己等人只不過順應大劫而已,又何錯之有。
「就這樣辦。」
赤云子干脆利落應了下來,隨即又看向了沈儀:「那他——
玄微子同樣朝著沈儀看去,認真道:「不管菩提教怎么想,你都是論法首名,他們不認,我等認。」
當初說好了小輩比試本領,這位玉虛寰宇真君以鎮壓四方之姿奪得了頭籌,
本就是名正言順的仙帝。
「教眾占下的道場,便是你的天地。」
「先做半尊仙帝,這是我三仙教的能給你的東西。」
玄微子這句話無疑是在震群仙,令他們不要有別的心思,同時也是在給沈儀一個承諾,除非是仙家最后斗輸了,但凡是勝了,那個位置便一定是對方的。
「但——這次的事情你就不要參與了,盡快回北洲去。」他語氣中沒有商量的余地。
「你那套法子太過柔和,不適合現在的局面。」赤云子松了口氣,輕聲解釋道:「況且你現在也絕不能回歸天道。
大劫之爭,局勢瞬息萬變,沈儀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哪怕他擁有足夠的劫力,但誰也說不準,在其重塑道軀的短暫時間里,會不會生出什么變數。
「按老法子去辦就行。」
赤云子轉過身,眾仙也并未表露異議。
所謂的老法子,自然就是最具效率的那套方式,賜予紅塵以禍端,再使仙威收人心。
當初他們可以放任弟子們用任何方式去收攏香火,但現在不同,涉及到兩教之爭,時機稍縱即逝,絕不能有半分猶豫,需動用雷霆之勢!
沈儀盯著這紅袍老人的背影,耳畔是仙家們的齊聲回應,這些嗓音里充滿了搏命的豪壯。
很少有人能察覺到,他看似平靜的漆黑雙眸中,那絲微不可查的心軟已經褪了個干凈。
玄裳青年所處的位置,乃是方仙簇擁的焦點。
他是仙家們認可的仙帝,是板上釘釘的十二金仙之首。
但沈儀卻是淺淺的退后了些許,就是那么短短的一步之遙,卻仿佛永遠不可跨越的天塹,那是人間到仙庭的距離。
至此,勝局已定。
青年如此細微且毫無意義的舉動,即便被人看了去,也沒誰會覺得古怪。
除了那位一直盯著他的后土娘娘。
女人的瞳孔微微一縮。
她其實并不會因為連續看錯一個人而感到懊惱,畢竟連東極帝君都被這年輕人戲耍于股掌當中。
哪怕身為離紅塵最近的帝君,她能看到更多的東西,但判斷一個人的良善,
還是要通過行為猜測對方的心思和自的。
而沈儀如今表現出來的一切,就像是沒有目的—
說他想用那套柔和的法子去庇護人間,可他又親手掀起了殺劫,這片紅塵肉眼可見的要陷入大亂。
如果說他只是想做仙帝,可除了立下那道仙誓以外,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阻攔他自身登上那個位置。
若是想說他是野心頗大,什么都想要卻沒腦子的蠢人,這樣的一個人,又怎么可能攪動天地風云。
故而,后土娘娘看不清此人。
于是她便打算遵循內心最初的那種預感。
「爾等此行兇險,千萬不要大意。」
大殿內,玄微子已經開始詳密的安排起了眾仙的行程,如何離開東洲,又要去向何方,務必要抓住這個機會,一舉奠定三仙教的勝機。
又回到熟悉的局面,一眾弟子們皆是信心十足的模樣。
在北洲斗不過,那是因為沈儀師兄實力太強了,可要是去了別的大洲,他們有十足的把握能讓那群凡夫俗子跪俯在大教之下。
沈儀安靜旁聽著,萬妖殿中,神虛老祖則是迅速將這些東西錄入了玉簡當中。
直至入夜。
隨著一位位仙家隱匿氣息朝著南平府外掠去,殿中的身影愈發稀少起來。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到北洲,立下此等大功,有教主看著,方才能護你一世平安。」
玄微子等人終于轉過身來,面露無奈:「南洲至今未破,會顯得棘手許多,
單憑小輩們很難在須彌山反應過來之前立下道場,需我等親自去辦,故而抽不出身幫你,你要萬分當心。」
聽聞這個熟悉的地名,沈儀略微抬眸,一時間思緒有些飄忽。
南洲的偏僻之處,有一方大澤,大澤盡頭是南陽,而在那寶地的深處則是大乾。
柏云縣的捕頭,青州的鎮魔將軍,大乾的廟祝,南陽的宗主一個個名頭匯聚起來,一張張臉孔在腦海中浮現,便是沈儀的來時路。
而現在有人想要毀去這條路。
「呼。」
沈儀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朝著眾人輕點下頜,言簡意道:「好。」
他像是在與眾人道別,但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萬妖殿中的神虛老祖已經持著那封玉簡,借助主人的劫力掩護,悄然朝著東須彌遁去。
這場大劫,還是止步于東洲吧。
夜深人靜。
兩女立在殿外。
「娘娘。」石母手捧玉凈瓶,神情有些擔憂,雖是同教中人,可那一道道飛掠而出的身影,都是要毀去師父親手輔佐而起的人間。
「你且先行回府吧,不必再參與俗事。」
后土娘娘輕輕摩著弟子的發絲,溫柔道:「為師心里還有事情沒想通,待解決了就會回來。」
「師父———」石母竟是罕見的改了口,足矣見得她心中的不安。
如今這南平府中只剩下了一位修土,娘娘卻滯留到現在,欲要找誰已經很明顯了。
那位替三仙教征戰的玉宇真人,收獲了所有仙家的敬重,卻也變相的令這天下再次陷入動亂雖然這個結局是必然的,無非遲早的問題,但對方也確實撇不清干系。
石母就怕娘娘一時沖動,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舉動。
后土帝君府在這世間的位置已經足夠尷尬了,上面受兩教排擠,下面被紅塵敵視,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是兩不討好。
若是娘娘沖動之下對玉宇真人動手,后果簡直難以想象。
這位現在可不是簡單的金仙了,至少在被仙誓抹殺以前,他乃是正兒八經的萬仙之首,身系大教氣運。
「放心,我又不是瘋婆子。」
后土娘娘無奈一笑,揮袖送走了這徒弟。
目送對方離開了南平府后,她這才轉身,看向那位將將從殿中走出來的青年。
兩人對視片刻。
沈儀確實是有些不解,他本就刻意躲著這位帝君,故而一直在等待對方離開,沒成想這位后土娘娘竟是擺出了一副專門等待自己的模樣。
發覺實在躲不開以后,他才無奈走了出來。
沈儀就不信,對方身為堂堂帝君,會不智到對自己下手,但又想不出別的理由。
這一次,后土娘娘沒有再出言勸告什么,也沒有提出什么條件交換。
她只是認真掃了一遍這青年,隨即便是轉身道:「我送你回去。」
就如先前所說,她打算遵循本心。
后土娘娘最初的想法,就是覺得沈儀站在了所有人都預料之外的那邊,
當然,就算又猜錯了也無妨,就當是答謝對方曾經對百姓的那一絲善意了。
沈儀證了一下。
他現在倒是沒必要像之前那樣忌憚這位帝君了。
畢竟就在神虛老祖將玉簡送入東須彌山中的一刻,那群和尚就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仙家們離開東洲,在原本的怨怒催動下,三仙教的這種舉動,無疑會碾碎他們的最后一絲理智。
東洲將會掀起一場史無前例的廝殺。
人皇所求的局面順勢而來。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自己這種二品修士能干涉的了。
在這種情況下,沈儀最大的兇險,反而成了那十枚從天道中消失的果位,一旦真佛們發現這個事情,自己必然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倒不是懼死,否則也不會親身入劫。
但若是能活著當然是最好的,畢竟做了那么多事,心底總想看看人皇到底能替紅塵搏出怎樣的一條前路。
「多謝帝君。」
沈儀思了一下,沒有再拒絕,而是跟著對方駕云朝著空中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