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就算是東極帝君,也只得暫且按捺下了心思。
眾人皆是安靜下來,全神貫注的關注著此地。
其實就連三仙教弟子,對于沈儀的具體實力也是很模糊的,這位首徒固然有著許多駭人聽聞的戰績,例如慘勝包括幽瑤在內的三大同境,又在南平府一戰斬殺上千僧眾。
但前者被太虛之境所遮掩,沒人知道里面具體發生了什么,后者看似數量眾多,但大部分都是羅漢,那五位菩薩全是六六變化的行者,只能稱一聲兇煞狠厲,要說實力的話,其實也有不少親傳大弟子能夠做到。
如今對上這尊南須彌的三品圓滿菩薩,眾人肯定相信沈儀能勝,但能否達到匹配其名聲的碾壓程度,倒也是個未知數。
懸天山的和尚本想效仿他對上的第二位修士,沉著冷靜的等待著沈儀攻來,欲要尋出破綻再還擊。
但卻沒曾想對方壓根不動,就這么靜靜懸立空中。
隨著時間流逝,自己心底的壓力卻在逐漸倍增,以至于指尖都開始微不可查的輕顫起來。
這便是盛名在外的威力。
不能再等了!
黑瘦和尚擔心再這么下去,沒等對方露出破綻,自己先失了出手的勇氣。
他再次俯下身子,發出一道沙啞低吼。
其身后的金身法相做出了類似的動作,雙臂持降魔杵探出,洶涌的金河瞬間席卷了這黃云之間。
看著那襲來的降魔杵,沈儀終于有了動作,只見漫 天黑云呼嘯而出,以這寰宇包裹自身,身形隱沒于無形當中。
“他退了?”
莫說三仙教弟子,就連僧眾看到這一幕,都是接連錯愕的抬起了頭。
以太虛真君的威名,不說干脆利落鎮壓同境,好歹也要硬碰硬的過一手,居然一開始就選擇了避讓,這是謹慎還是膽怯,還真有些不好說。
“這……”玄微子剛剛安慰自己,事情已成定局,能借此震懾一下那群和尚也是好的,立馬就看見了這樣一幕,他不由疑惑的看向了黎衫。
畢竟自己對沈儀的大部分了解都是從這位兒徒口中得知的。
“弟子不知啊。”
黎衫同樣有些難以理解,哪怕太虛師兄這道果看上去不太適合正面交手,但僅憑先前南平府中亮起的劍光,也夠這和尚喝一壺的了。
諸多三仙教親傳弟子也是面面相覷。
然而更令人大跌眼球的還在后面。
懸天山和尚同樣不解于對方的應對,但既然出手了,開弓哪有回頭箭,他咬咬牙,操持著法相直接殺入了那廣闊空洞的寰宇中。
兩柄降魔杵連連揮出,竟是輕而易舉的撕碎了那片黑云。
沈儀隱沒的身形開始浮現,任他再怎么避讓,周遭的黑云正在被金河迅速沖刷,籠罩的范圍越來越小,最后一定會淪落到避無可避的地步。
下方三仙教弟子們眼中開始涌現茫然。
這狼狽不堪的修士,真的是自家那位兇名赫赫的首徒嗎?
“原來首徒也會怯戰嗎?!”黑瘦和尚斗志愈發昂揚,乃至于發出了一道如銅鐘大呂般渾厚的質問,他大踏步奔上了天穹,身上諸多佛寶同時洋溢光輝,配合著那尊巨大的法相,封鎖了對方的所有退路。
“嘖。”
東極帝君皺了皺眉,盛名或許有水分,但絕不至于如此不堪。
他大概猜出了沈儀的想法,但卻更覺得對方愚蠢。
要么就如毒蛇蟄伏,給予敵方致命一擊,既然選擇了出頭,那就干脆拿出真龍的氣魄,震懾八方。
怎能既要又要,想隱藏底蘊,卻又不肯做冷眼旁觀之人,最終只能兩者皆失。
很顯然,這位首徒或許修為要比旁人高些,但遠遠未到不出真手段便能制服一尊同境菩薩的程度。
如今懸天山弟子氣勢登臨極點,而那黑云則已經被撕碎近九成,現在再想拿下這和尚,只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帝君的目力何其敏銳。
當他想法掠過的剎那,沈儀也確實被逼入了絕境。
僅剩的黑云再不足矣庇護于他。
而黑瘦和尚也是首次在身位上完成了反超,他步步踏天而起,低頭看著那道在黑云中騰挪閃避的身影,眸子里泛起兇光。
無論對方是有別的想法,還是真的外強中干,至少自己必須抓住這獲勝的機會。
降魔杵如兩桿大筆,金河似取之不盡的濃墨。
方才每每揮出一次,都在天地間留下的印記,而現在,這些印記在黃云上構成了一方巨大的手印。
偉岸的金身中,那黑瘦和尚的胸膛劇烈起伏,兩者同時高舉雙臂,然后猛地揮落下去。
降魔杵如倒轉的山峰,自天幕以雷霆之勢轟下,直指那道徹底沒了轉圜余地的玄裳道君。
在沈儀站出來之后,任誰都沒想過,局勢會變成這種荒謬的模樣。
哪怕他實力再高,也還在三品范疇內,面對這兇悍到極點的一擊,同樣會面對生死危機。
“怎么會這樣。”
昊明真人臉上已經沒了血色,瞪大雙眼看著那落下的兩座金色巨峰,喃喃聲猶如蚊蚋。
眾目睽睽下。
沈儀神情凝重,薄唇緊抿。
就在這時,他仿佛是找到了機會,眼中精光乍放,在那黑瘦和尚氣勢最盛的剎那,倏然并劍指,一道白虹隨著他的指尖暴掠而出。
噗嗤——
懸天山弟子如猛虎撲出,卻撞在了青石上面,整個身軀驀的一顫。
他怔怔垂眸,看向了身軀上的豁口。
那柄稍縱即逝的劍,恰巧穿過了自己的果位,在浩瀚劫力的沖擊下,那枚淬煉多年的金色果位于頃刻間布滿裂紋,肉眼可見的黯淡了下去。
和尚顫抖著抬起頭來,想要說點什么,可在那劍意的摧殘下,生息徑直消散而去。
一縷紅漿灑落蒼穹。
宣告著這場本就是為了避免事態繼續擴大下去的論法,首次出了人命……
滿場死寂。
只余沈儀輕微的呼吸聲。
“他是故意的!”
妙音和尚猛地站起身子,朝著場間咆哮。
他先前雖也在心底發出嘲笑,但此刻哪里還反應不過來,對方身懷這樣一柄靈寶仙劍,卻始終沒有祭出,才陷入了所謂的生死危機,這哪里是正常斗法,分明就是在為故意害人性命找個借口!
東極帝君也是怔了一下。
他先前之所以會往別的方向去想,是因為沒有人會按妙音和尚說的那樣去做。
因為這場大劫是為了選出仙帝。
而在論法以后,就算奪得頭籌,也需得到兩教的認可。
這種為了殺人而藏拙,顯然會徹底激起菩提教的震怒和抗拒,對前程沒有半點好處。
在經過和尚點撥以后。
三仙教弟子們也是反應過來眼前這荒謬一幕的原因是什么。
他們神情復雜的看向了太虛師兄的背影。
對方為何要做這種對其自身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蒼穹落下的紅漿,映入眾人眸中,略微有些刺眼。
諸多弟子們在這刺激下,開始想起了很多事情。
譬如他們最初不是為了爭奪道場,而是為了替教中同門討個公道。
從最開始的靈素師妹,茂楓師弟……再到后面隕落東洲的許多弟子,以及被大自在菩薩出手斬殺的楚夕師兄。
不是太虛師兄有問題,而是自己等人被香火蒙了心腸,才會覺得對方的舉動顯得古怪不能理解。
這位師兄從未忘記過初衷。
他就是來討公道的,命債需以命償!
“怪不得,他一直坐鎮南平府,根本沒和師弟師妹們爭奪過香火……”黎衫喉頭滾動,看向了師尊,臉上那抹羞愧在此刻濃郁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在打著那些死去同門的名號謀私利,真正把這事情放在心上的,居然是這位剛入門不久的太虛真君。
這才是當之無愧的三仙教首徒!
“放你娘的狗屁,你教弟子方才可有半點留手,將我太虛師兄逼到這種地步,還不準人還擊了?!”
項鳴振臂一呼,率先朝著妙音和尚罵了回去:“斗法哪有不出意外的,要是怕死,上來磕個響頭認輸便是!”
其余弟子紛紛附和,一時間將和尚們罵的許久憋不出一個屁來。
歡喜真佛漠然朝著下方的玄裳道君看去,他記得自己在論法前就說過,要以和為貴。
這位小輩好似并沒有聽進去啊。
面對一尊真佛的森冷眸光,沈儀并未回頭,只是安靜的垂手而立。
從一開始,自己要斗的就不是這群三品弟子。
他在與這群一品巨擘斗。
至于相斗的內容,便是真佛想要將其平息,而自己絕不能接受的,那抹兩教弟子心中怒火和恨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
后土娘娘無視了東極帝君投來的目光,而是看著那年輕小輩,在心中發出詢問。
她開始越來越看不懂了。
不想做仙帝,又要掀起殺劫,完全看不懂所謀為何,世間三方,此人站在哪邊?
總不該……是在那邊?
后土娘娘下意識朝著東須彌外,神朝皇城的方向看去。
“請真佛定奪!”
諸多大自在菩薩也是臉色難看,只能朝著兩位真佛看去。
歡喜真佛剛剛有所動作,東極帝君挑了挑眉,還未來得及說話,后土娘娘已經淡淡瞥了過去:“方才你那教中弟子過于緊張,沒聽清楚的時候,我們可也沒有說什么。”
她指的正是昊明真人上場認負,卻仍舊被打成重傷的事情。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