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南皇渾身被星輝和天火相灼,不急不緩的蠶食著它的底蘊,終于,那雙渾圓的胳膊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身前的火紅寶車發出如洪鐘大呂般的龍吟,整個車身似驕陽燃起,看著就像是一團碩大無邊的火球。
轟——
南皇終于力竭,被火龍車猛地撞飛了出去。
肥碩的身軀被撕開一道駭人的豁口,這尊大南洲頂尖的大妖,此刻如同一個鼓鼓囊囊的破袋子,狼狽的翻滾了好幾圈方才停下。
死寂空蕩的白云間,只剩下南皇粗重的呼吸聲。
“嗬……嗬……”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年輕人依舊沒有出現,只是繼續安靜的隱匿在旗陣的后面,消耗著它的心氣與體力。
南皇一生中不知遇到過多少兇險,當初未曾擁有現在的實力時,甚至被修為遠高于它的大教強者追殺過。
但沒有一次,能讓它心中生出如此濃郁的危機感,完全看不見勝算何在。
該走了……否則就真的走不掉了。
南皇收起了那些拙劣的表演,緩緩撐起身子,氣息分明已經虛弱到極點,以至于有些扛不住星輝與天火的侵蝕,但眼神卻愈發堅定,無法再像先前那般暴掠而出,那就踉踉蹌蹌的步步往前走去。
那輛呼嘯的火龍寶車會毫無征兆的從云中襲來,將這尊靛青色的肉山再次轟飛出去。
但每一次,南皇都能重新緩慢的爬起來。
它不再出言嘲諷,去浪費哪怕一絲體力,目不斜視,眼中唯有那僅剩的四顆閃爍星光。
終于,南皇又站在了一枚巨大星辰的面前。
它略顯無力的抬起手臂,隨即五指緊攥。
方才的南皇僅需一掌便可摧去這體型遠勝于它的星辰,但現在,卻僅僅是讓上面多出了一絲裂紋。
可眨眼間,它的雙拳便如狂風驟雨般轟了出去。
整顆星辰一點一點的崩碎開來,很快便垮塌了大半。
就在這時,一枚玄烏鈴出現在天穹。
隨著輕輕搖晃,沉悶的鈴聲中,渾厚的劫力連帶著這枚碩大的寶鈴一起化作了洶涌奔騰的汪洋,轟隆隆的沖刷著這尊靛青色的巨大肉山。
“吼!”
南皇雙足猛地發力,穩住倒退的身形,然后步步重新回到了那枚殘破的星辰面前。
它呼吸如破鑼般嘶啞,皮膚重新變成松弛層迭的肥膩模樣,微微戰栗著,顯然已經有些脫力,但在被汪洋重新撞出去的前一刻,它咆哮著再次舉起了拳頭。
“你記住,本座是——
“南皇!”
剎那間,倏然響徹寰宇的炸裂聲中,殘破的星辰終于如先前那幾枚一樣崩碎成了漫天齏粉。
而與此同時,折損過半的九曜旗終于無力再支撐幻陣。
漫天白云如幕布般被一只無形大手猛地抽離。
南皇身處汪洋當中,宛如一座巋然不動的高山,又好似一頭濕漉漉的蠻荒兇獸,它佝僂著身子,死死盯著前方。
映入視線的,乃是一輛咆哮而來的火龍寶車。
渾身閃爍金光的六臂法相腳踏寶車,以勢不可擋之姿橫空而來,天火如紅綾,伴他六臂,下一刻,六枚金火拳峰齊齊轟在了南皇的心口!
南皇翻滾著倒飛了出去。
直至落下,它趴在地上,原本胸腹上的豁口,此刻已經占據了整個身軀。
在如此重創之下,這尊肉山卻是輕輕抖動起來,那是它在發笑。
“本皇……贏了……”
它裂開嘴,露出猙獰而森寒的笑。
雙手發力,一點點的撐起身軀,從趴著到半跪,再欲徹底站起。
原來這九曜旗和那輛火龍寶車,就已經是對方全部的手段。
那接下來,該恐懼到夜不能寐的,就是這個畜生小子了。
琉璃府的衙門院落中,嚴瀾庭的瞳孔已經微微震顫起來。
三位鎮南將軍親眼見狀了這尊大妖從頭到尾經歷了多少手段,而到了現在,對方仍然能站起來。
那些記載于古籍中的兇名惡跡,此刻仿佛從書頁中活了過來,具象成了眼前的這尊肉山,讓人窒息到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三人的眼皮齊齊一跳。
只見一襲墨衫搖曳,那看似手段用盡的青年,就這么緩步走上了南皇的顱頂。
下一刻,南皇起身的動作驟然止住。
“吼——”
它發出沉悶低吼,卻始終無法抬起頭來:“你要與本皇……角力?”
沈儀并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垂手而立。
只不過身上衣衫的涌動卻愈發劇烈起來。
他白皙的手臂上,青筋如虬龍般鼓起,很快又蔓延到了脖頸上。
沈儀略微昂首,薄唇緊抿。
在其身后,雄偉遮天的菩薩法相再次抬起一臂,將那代表兇虎與大地的降魔杵,猶如匕首一般悍然摜進了南皇的后腰。
渾厚的嘶嚎聲中,這頭濕漉漉的兇物,身形卻是猛然往上拔高了千丈。
它已經走了不知多少步,又怎能倒在這最后的一步。
嘎吱嘎吱的骨爆聲中。
南皇的頭顱寸寸昂起,故技重施,再次發出咆哮:“我是——”
嗤啦。
沈儀身上的墨衫倏然撕裂,肌膚間溢出血珠。
先前南皇隨意的一個舉動,就差點鎮殺了三位手握相當于六六之數斬妖令的鎮南將軍。
而沈儀雖說坐擁九十一道本源秩序,但說一千道一萬,終歸也就是個六六變化之境的修士罷了,并沒有完成蛻變。
但面對南皇的起身,他此刻卻是毫無避讓的意思,反而重重一腳踏了出去。
南皇剛剛昂起的頭顱,又被鎮了下去,連那句咆哮也是被一齊打斷。
沈儀終于掀開了緊抿的薄唇,潔白整齊的牙齒間早已被猩紅血漿占據,粘稠的血漿很快布滿了下頜,打濕了衣襟。
“你記住。”
他探出手背,隨意的擦了擦下頜,垂眸看向腳下的肉山,嗓音沙啞:“南洲,只有一個南皇。”
“那就是我南陽。”
伴隨話音,沈儀滴血的手掌淡然而落。
在琉璃府蒼生眾目睽睽之下,那尊偉岸的金身法相緩緩抬起兩臂,接過了身后的那柄朱雀長劍。
金身雙掌緊攥劍柄,倒持修長劍身,劍尖直直的指著南皇的顱頂。
霎時間,劍身上浮現猩紅紋路,然后狂涌而起,化作了四道接連天幕的火線,好似那神鳥展翼,又仿佛牽引著長劍的鎖鏈。
整個蒼穹都化作了血紅模樣。
下一刻,劍身倏然落下。
噗嗤——
整柄朱雀長劍悍然貫穿了這尊肉山的顱頂。
沖霄的燎天赤炎中,沈儀漠然立于碩大的劍身之前,殘破的衣袂不再狂涌,只是在焰風的拂動下略微揚起,代表著這場角力的落幕。
南皇的身軀驀的一滯,如遭雷擊,暴戾的雙眸漸漸開始渙散。
它脊背上的盤龍锏,后腰的降魔杵,再加上渾身的汪洋大水,似乎在這一刻和顱頂的朱雀劍之間產生了某種奇特的聯系。
四件法器中的氣息互相牽連,開始在它的體表浮現出一圈暗金色的光輪。
這是沈儀的天地。
他通過九曜旗和火龍車的牽制,成功將這輪天地送入了南皇的體內。
“嗬嗬。”
南皇整個身子無力的垂下,怔怔盯著澄澈的蒼穹,居然出奇的沒有反駁沈儀的話語。
就憑此人展現出來的手段,完全不足以達到奠定勝局的程度。
整場斗法過程中,自己擁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反敗為勝。
但這些機會,對方一次都沒有給過……
除此之外,這位南陽將軍單憑謹慎小心,也是勝不了的。
該藏起來的時候藏起來,該兇狠果斷的時候,對方也從來沒有猶豫過。
沒有任何失誤大意的同時,還能做到不放過一絲機會!這便是最恐怖的事情!
南皇唇角多出一抹絕望的笑,待到體表光輪圓融的剎那,它的瞳孔徹底失去了光澤。
斬殺三品肉靈芝,總壽萬劫,剩余壽元八千兩百劫,吸收完畢 整個琉璃府中早已鴉雀無聲。
三位鎮南將軍瞠目結舌的靠在椅子上,全程目睹了這場可謂是大南洲最頂級的斗法。
雖同為三品境界,他們卻只能感覺到窒息。
巫山則是呼吸凝滯,視線中只剩下了那沖霄烈焰仙劍之中的墨色身影。
他日夜輾轉難眠所想的那些豪言壯語,即便全部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南陽大人最后平靜的隨口之言帶給人的沖擊力要大。
曾經不可一世的南皇,那掠過天際的恐怖滅世身影。
如今就這么悄無聲息的跪在了對方的腳下。
“三位大人。”
葉嵐緩步走到了幾位鎮南將軍身后,用手帕替他們拭去血漿,抬眸看向天際的沈儀,嗓音不知為何有些發啞:“南洲活了。”
從南皇身隕的此時此刻,整個大南洲再也組建不了一批足矣影響到神朝安危的妖邪。
除非是大教親自動手……但那又有違他們分食人間皇氣的初衷。
無論是菩提教還是三仙教的教主,都不可能放任門眾做那殺雞取卵的事情,畢竟他們想替換的是人皇,而非真的要毀了這香火的根基。
換而言之,大南洲就這么靠著一人之力,成了整個神朝唯一不破的大洲!
“那他呢……”
嚴瀾庭緩緩回頭,這位身居高位的老人,此刻唇皮都在顫抖。
在接受了南皇隕落的事實后,他怔神的腦海終于是恢復了些許思緒,也大概想通了一些事情。
自家這位南陽將軍,也做不到憑空造物。
對方之所以能擁有這一身睥睨南洲的偉力,乃是從那些大教中想法子奪來的。
就像先前南皇對其的稱呼……菩薩。
大南洲是活了,那毀了南須彌大計的“叛徒”,又會落得何等下場?
“我不知道。”
葉嵐發啞的嗓音里悄然多出了一絲哭腔。
上次感覺到如此無助,還是在多年前得知師門盡滅的那一夜。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一次,沈儀要怎么從這泥潭中抽出身來,那南須彌中的真佛菩薩們,如何能放得過對方。
世間真有人能從那些跳脫兩界,不在五行的大自在之輩手中活命嗎?
以沈儀如今的修為,琉璃府中的交談聲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臉上卻并未顯露出什么憂愁。
事情還沒結束,遠未到那感傷嘆悲的時候。
沈儀邁步走下了南皇的身軀,然后回首,看著這座肉山漸漸萎縮,很快便從那高聳寬廣的肉山,變成了一枚僅有他靴高的破爛靈芝。
唯有親眼見證這一幕,才能感知到其中的震撼。
就是這么一枚小小的靈株,竟能一步步走到那名震南洲的位置上。
沈儀彎腰將其拾起,隨即一腳踏入了太虛。
面板迅速展開。
剛剛到手的八千余劫妖魔壽元,迅速化作了漫天的黃霧。
沈儀從中攫取出最后的八道金絲。
所謂變化之極,便是補全自己的道途。
如今的護道菩薩法相已然接近完美,無論再往哪里添點東西,都顯得有些畫蛇添足之余。
這最后的一筆……
沈儀看向體內盤坐的金身法相,神魂不再遲疑,牽引著多出的所有金絲,將其抹在了金身法相的眉心。
他要為法相開眼,方才能亙古觀察著這方天地的運轉。
親身參與到天地中去。
剎那間,金絲匯聚成流漿,在法相的眉心化作了一道光芒萬丈的豎瞳!
與此同時,沈儀在法相的體表看見了一抹稍縱即逝的至簡道紋,猶如稚童持樹丫的隨手一揮,仿佛毫無含義。
“不動……”
沈儀卻莫名能將其念出來。
可惜那道紋瞬間便隱沒了下去。
以他現在的境界,還未真正觸及到這個層次,不過驚鴻一瞥罷了。
九九變化之極,再邁出一步,便是那大自在!
“呼。”
哪怕是面對大道的誘惑,沈儀竟然也迅速撫平了心緒。
他轉過身,徑直踏出太虛,朝著南洲之外的方向追趕而去。
轟!轟!轟!
矯健的身影拼命狂逃于山林之間。
它呼吸微顫,顯然是驚懼到了極點,甚至連騰空挪移之法都不敢施展,只能靠著雙足疲于奔命。
終于,伴隨著最后一步踏出。
這頭龍蜥妖尊終于是逃出了神朝的疆域,可還未等它臉上慶幸神情浮現,剛剛吐出一口氣,這頭妖尊渾身便僵硬的立在了原地。
“原來你在這里。”
耳畔響起的調侃話音,讓這位妖尊臉上涌現苦澀。
它沒有再無意義的轉身,落寞的垂下頭:“諸位,小妖實在……力不從心啊。”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少說也有五六人。
其中一位從容走到龍蜥妖尊的身后,拍了拍它的肩膀,笑道:“放心,本尊說了你行,你就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