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時還是盛夏,歸來已至寒冬。
鵝毛大雪染白了整座澗陽府,讓那座大宅略顯幾分冷清。
由于葉嵐心系大南洲,故此相較于去時,回來還省了幾天時間,到了地方后便是帶著葉婧辦事去了。
畢竟她身為斬妖司封號將軍,在這種亂跡初顯的局勢下,一走就是大半年,總得給朝廷一個說法。
沈儀獨自走回院落,推門入屋,坐在了床沿間。
此行收獲頗為豐厚,不僅在神州有了名正言順的根腳,還拿下了太虛道果這般的三教真法,可謂是徹底站穩了腳步。
但代價倒也不是沒有。
他側眸看向窗外大雪,靜心整理著思緒。
首先便是天上的事情,聽聞青花回去以后,因為從白羽仙那里拿到的東西,竟是又連升兩級,一躍成為從五品的仙將。
說真的,沈儀很少會羨慕別人,除了青花。
那些旁人打生打死才能奪到的東西,對她而言,就好像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對方突破合道靠的是施仁喂丹,然后依仗著功德成了七品仙,直接一躍超過了洪澤的幾位道境,上天短短時日,已經成了堪比太乙仙家的存在。
這提升的速度,就連沈儀都感覺到了一絲壓力……
但也正因如此,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看出來,這事兒有多離譜。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位青鸞將軍,大概率還是沒有放下心中的懷疑。
對于旁人來說,升官肯定是好事,但別忘了,青花乃是武將,并非文職。
以她除了仙印以外,根本沒有其他手段的單薄底蘊,青鸞仙將壓根都不必刻意針對,只需讓其正常去做好本分,就足夠她頭疼了。
更何況,這般升官的速度,必然會引起同僚的嫉妒和怨氣。
若是別的仙將,旁人說不定還會猜測青花與青鸞仙將有什么關系,收斂些許。
但一個是功德仙出身,另一個是出了名的孤僻,中間還出了紫菱那檔子事兒,這些東西可是眾所周知。
“呼。”
沈儀見慣各種陰損手段,但很少面對這般陽謀。
大開大合,完全不給人選擇的機會。
若是青花遇到事情,自己必然不可能冷眼旁觀,但隨著出手的次數越多,一定會慢慢暴露在青鸞仙將的眼前。
到時候自己的洪澤出身,又怎么可能瞞得過一尊真心想查的四品仙將。
兩者間這就算是徹底對上了。
隨著與青花的交流越多,沈儀對這位仙將的了解也愈深。
要知道,哪怕不算天上的身份,雖然同為大羅仙尊座下門人,但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徒弟,除了那枚仙印以外,本身就是堪比四品的太乙天仙,哪怕自己摘取了太虛道果,躋身太乙仙,還比別人少了個“天”字。
況且,那枚仙印也沒辦法拋開不談啊。
沈儀自己也有白犀印,很清楚哪怕是同品級,這玩意兒對普通修士的壓迫力有多大。
論實力是遠遠比不上的,論背景……他也不覺得神虛山會真拿自己當親傳看待。
要么舍棄青花和金身法相,從此對仙庭兩眼一抹黑,要么就要做好和這尊仙將交手的準備。
面對這種問題,沈儀很少會猶豫。
況且,那天他在詢問葉嵐禍事的時候,對方朝著神虛山投去的目光,同樣讓他隱隱有些不安。
“這也太少了。”
沈儀打開面板,看向諸多提示。
斬殺五品白羽金鶴,總壽五十七劫,剩余壽元三十二劫,吸收完畢斬殺六品銀鱗灰蟒,總壽二十三劫,剩余壽元四劫,吸收完畢剩余妖魔壽元:一百零二劫 白虹三仙的勢力其實不算小了,僅其中一位,麾下便盡是六品大妖。
十多頭加在一起,也是湊出了近六十劫,再加上白羽仙這頭大貨,以及前面剩下的,總算是讓剩下的妖壽回到了三位數。
沈儀當初把洪澤差點殺了個干凈,離開后也不過帶了兩百多劫出來。
他說少,主要是在對比道果所需的劫數。
太虛道果,在太乙七十二道果中排第十,欲要將之摘取,需耗一百九十三劫。
“罷了,慢慢來。”
沈儀閉上雙眸,先將妖魔壽元灌入了天仙功法中。
六品逍遙化生訣:未入門 這功法他早就推演過一遍了,在葉嵐的幫助下,算是將其徹底吃透,如今只需消耗正常的劫數真正去走一遍即可。
相較于菩提教的苦修,三仙教的功法明顯要更加復雜。
沈儀的臉色微微泛白起來。
好在經歷了苦修以后,對意志力的提升也是極大的。
哪怕神魂動蕩不休,精神亦能做到穩如磐石,不受外物侵擾。
三教真法的強悍之處,也在此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玉龍宗的旁門野法,在頃刻間便被同化。
體內的蒼木從有形化無形,暗合逍遙大道,再落下時,雖還是那顆蒼木,卻好似隨時能抽身而起,而非拘泥于一地。
又是六次蛻變,繁密的枝葉已經掛滿了銀光,如那圓月一般,與那下方的金蓮和龍虎果位相互映襯,好似日月同升。
至此,真仙六劫,天仙六劫,十二劫盡數齊全。
這清冷的銀輝濃郁至極,與當初九劫時便被迫摘取果位,那蓮臺上淡淡的金光形成鮮明對比。
六品逍遙化生訣:圓滿剩余妖魔壽元:九十八劫 沈儀闔眸內視。
蕩漾的銀光間,那高懸的枝頭略顯空蕩,分明是缺了某物。
在體驗過動輒百余劫的力量后,僅僅六劫的實力提升并不算明顯,但重要的是,通過這門逍遙化生訣,沈儀才漸漸開始理解太虛之意。
他并未起身,而是再次調動妖壽,開始嘗試著摘取這枚太虛道果。
澗陽府衙,一處清凈廳堂內。
正上方有中年人靠坐,暗紅色大氅內的身影略顯消瘦,他單手支著臉頰,好似閉眸假寐。
下方零零散散站著數人,雖身處府衙,穿著打扮卻是各不相同,顯然不是普通的官衙中人。
待到葉嵐邁步踏入廳堂,眾人側眸看了她,有一位輕聲提醒道:“出事了。”
葉嵐臉色微變,她之所以回來的時候著急趕路,就是覺得七寶菩薩講法的事情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若是因為遇到了瓶頸,急需人間皇氣去突破,那這次講法的收獲,別說突破了,或許都抵不上對方被朝廷斬去的四輪寶光。
得不償失。
果然,那些人還有后續動作。
“你想岔了,不是菩提教。”出言提醒那人搖了搖頭,無奈嘆口氣。
聞言,葉嵐眼中涌現幾分疑惑,不過還是先看向了堂中主位,朝著那身披暗紅色大氅的中年人拱手行了一禮。
斬妖司中等級劃分森嚴。
從最低的斬妖人,到鎮守一府的斬妖官,再到葉嵐她們這般的封號將軍,都歸屬于大南洲。
再往上,那就是掌管整個大南洲斬妖司的三位鎮南將軍。
面前這人,便是其中之一,喚作羊明禮。
上次七寶菩薩在鶴山講法,隱沒于天際云霧中,而后又追捕過去的數道身影中,便有他一位。
“這次是三仙教。”
羊明禮睜開眼眸,神情間看不出喜怒:“有妖魔入大南洲,大開殺戒,光是府衙便毀去了三座,七位斬妖人傷亡過半,三位斬妖官拿命去阻攔,盡數隕落。”
“澗陽府,是它來的第四個地方。”
他平靜的話音,卻是讓在場眾人面露羞愧之色。
讓一頭妖魔如此肆虐,必然是他們這些封號將軍的責任。
“土地公呢?”
葉嵐并沒有急著自責,而是蹙緊了眉頭。
既然諸多同僚都在這里干站著,那說明妖魔已經被降服了,自然要先問個原因。
身為仙庭品級最低的仙官,土地公的實力雖不高,卻能做到對一地的變化心明眼亮,然后及時通知朝廷。
這也是仙庭和人皇共治神州的一種體現。
一地也就罷了,整整三府出了事,斬妖司才后知后覺,顯然不太對勁。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羊明禮稍稍坐直了身軀,分明是中年人模樣,動作間卻老態橫生,渾身的暮氣。
他渾濁眼眸緩慢掃過下方眾人:“咱們的土地爺,好像齊齊打了盹兒,卻在斬妖司拿下這頭孽畜后,不到半日時間內,就替咱們送來了它的根腳。”
“有主?”葉嵐瞬間反應了過來。
有皇氣壓制著,沒有仙家領路的妖魔,很少能修煉到這般為禍蒼生的層次,但鬧出了事情,還敢冒頭的,可就不多了。
“三仙教,青梅祖師的坐騎。”有同僚握了握手掌,神情陰桀。
這句話卻沒能打消葉嵐眼中的疑慮,她倒是知道青梅道人,而且前不久因為玉龍宗的事情,還跟對方打過交道。
但僅是一位閑散太乙仙,面子可還沒大到能讓羊將軍帶著一群封號將軍在這里商議的地步。
在場八人中,至少有六個能輕易拿下對方,更遑論是一頭坐騎。
“三個疑點。”
羊明禮豎起手指:“土地公為何視而不見,為何一位太乙仙的坐騎,實力竟不弱于她本身,還有……為何她青梅的坐騎鬧出了亂子,最后出面的卻是她的師尊。”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讓這些人的臉色難看幾分。
青梅道人的師父,喚作玉池老祖,修為臻至大羅仙尊,麾下弟子眾多,其中出名者,不乏有在仙庭做官的,譬如虹荊之流。
這樣的人物,竟是親自傳來信函要保下那孽畜的性命,帶回師門懲治,為此更是讓青梅出了不少的賠禮,在第一時間送往了朝廷。
“老夫想不明白這三個問題,故此心里有些慌亂。”
羊明禮收回手掌:“當然,這些事情朝廷會去想,我們辦好眼前的事情即可,既然朝廷暫時沒有退回那些賠禮的意思,經我三人商議,打算……將這孽畜送回去。”
“不過,不能以神朝的名義去送,這些臉面上的東西,還是要考慮一下的,你是神虛山的峰主,乃是三仙教門人,勉強也算與其同輩,收拾一下就上路吧。”
葉嵐終于知道為何諸多同僚專程在此等候自己了。
她曾經的那個虛名,確實一直在拿來替斬妖司辦事。
譬如這次,若是朝廷派人押送,那就叫主動送回去,而自己身為明面上的三仙教門人,由她出面,那就算是三仙教領回去的。
她垂眸盯著地面,莫名感覺心里有些不適。
并非因為丟不下這個面子,而是因為別的東西。
“嚴將軍同意了嗎?”葉嵐深吸一口氣,重新看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要提他,他確實不同意,但是少數服從多數。”羊明禮站起了身子,走至葉嵐身旁,輕聲道:“入斬妖司的那天開始,你應該就明白,咱們這一行,大局為重。”
“誰心里都不舒服……但老夫已經嗅出來了些味道,一個不對勁,神州要炸開鍋了,至少不能是從大南洲炸起來的。”
七寶菩薩講法的事情,仙庭至今沒有回應。
這次土地公又做出這般舉動。
這可不像是一個想要與人皇共治神州的仙庭該做出來的事情。
“但我已經不是神虛山峰主了。”
葉嵐沉默一瞬,話音讓眾人全都看了過來。
“出什么事了?”羊明禮也是皺眉看了過去,他一直提議由斬妖司出力,幫葉嵐坐穩她在三仙教中的位置,乃至于更進一步,可惜被對方拒絕了許多次。
“現在的丹峰峰主,乃是澗陽府斬妖官,沈儀。”葉嵐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一句話將其帶過。
羊明禮和一眾封號將軍顯然都是首次聽見這個陌生名字。
見葉嵐點到即止,不愿細說,他沉默一瞬,倒也沒有追問,至少這個身份還留在斬妖司中。
“那便由你去跟他講明,切記,盡早回來。”
“知道了。”
葉嵐點點頭,卻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青梅乃是祖師輩的人物,與其對接,必然也要相同的身份,此次神虛山之行,本是為了幫沈儀一把,沒成想回來卻遇到了這種事情。
想起那青年的性格,她現在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