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嵐很難用什么言語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她當初之所以帶沈儀回來,只是正好因為對方入了澗陽府斬妖司,辦事利索的同時,惹禍的本事也不小。
故此生出惜才之心,這才有了神虛山一行。
兩人間并無太多的交集,除去上下級的關系外,勉強只能說是認識,連朋友都算不上,更不存在要利用對方做點什么的心思。
畢竟在回來之前,哪怕沈儀于鶴山時,那句「我欠你一個人情」說的再怎么認真,葉嵐都壓根沒將其放在心上。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在寥騫數日內,徹底讓她開了眼界。
劉瑞風的從容不迫,明顯是強作出來的,但沈儀的隨意,卻是來自于對方深不可測的手段與心思。
初窺虛元丹方,便是能煉制出無暇仙丹,這只能說明,對方在丹道上的造詣,早已超出了自己等人的想象。
但在今日開爐之前,無論是沈儀前往藏法閣,還是后面向劉瑞風請教的這些舉動,不僅騙過了其他人,更是連她葉嵐都一起騙了過去。
葉嵐想起自己先前那副懦不安的模樣,心中并沒有責怪沈儀隱瞞的意思,或許正是這幅模樣,才讓第六峰的父子兩人勝券在握,沒有生出那狗急跳墻的念頭。
直到開爐,一枚無暇的虛元寶丹當著八峰門人現世,直接讓局勢塵埃落定,那父子兩人再無翻身的機會。
最可笑的是,這八峰匯聚的浩蕩場面,還是這位沐陽師叔一手鑄就的。
沈儀看似什么都沒做,卻讓整件事情一直在按照他的想法進行下去。
這是多縝密的心思!
「大師兄。」
沐陽道人此刻臉色陰森,卻并沒有動手救下劉瑞風的意思。
瑞風的冒然舉動,不僅像是輸不起,丟盡了陣峰臉面,同樣也是大師兄最不喜歡看見的事情。
只要那墨衫年輕人還在場,又如何逃得過查探,急什么!
念及此處,他看向了主位上半死不活的老人。
老人靜靜注視著前方,良久后,嗓音緩和道:「小友,可否將那虛元寶丹,給老夫看一眼。」
話音落下。
峰頂周遭圍聚的弟子們,也是屏住呼吸,不約而同的將目光重新匯聚了過來。
劉瑞風方才的舉動雖說丟人,但他的質疑,也并非沒有道理。
主要是這事情光聽起來就怪嚇人的,前夜取走丹方,僅一個晚上,第二天便能煉出如此無暇的仙丹,葉師姐從哪里尋來了這樣一位高人?
更別說還如此的年輕。
若是其余大羅仙尊的傳人,人家又如何舍得將這般璞玉良才讓給神虛山?
沈儀終于松開了五指。
劉瑞風整張臉皮已經被那爐灰給抹成了黑色,他狼狽摔倒在地,呼吸粗重的昂起頭,欲要發出低吼。
但在與那雙漆黑眼眸對視的剎那,他瞳孔微顫,竟是本能的生出一抹濃郁怯意,呆坐在地上,
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不知為何,當這年輕人眸子里泛起冷意的剎那,與平常時候相比,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身上隱隱溢散的氣息,與他們這些宗門弟子完全不同。
讓人不敢直視。
沈儀徑直從其身旁走了過去,先是從同樣呆滯的弟子手中,揮手收起了那僅存的半份藥材,這才將手中的丹瓶隨意拋向了老人。
老人接過玉瓶,罕見的沒有去挑這不敬舉動的毛病。
他將瓶中丹丸倒在了掌心,閉上眼,認真的嗅了一下,在感知到其中蘊含的那圓融渾厚的劫力,已經徹底染上了太虛道果的氣息后,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好丹。」
簡單的兩個字,便是讓周圍認真注視過來的諸多峰主們齊齊變了臉色。
先前到過丹峰觀禮的千風道人等三位,此刻不由自主的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沈儀,眸光驚。
那時看見,只覺得是個頗為內斂的青年,除了模樣還算俊秀,并沒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但此刻重新審視一遍,卻莫名從對方身上看出了幾分別樣的味道,那或許并非是什么內斂,只是胸有成竹的淡然。
畢竟能用實力說話,確實也沒必要再靠嘴巴。
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沐陽道人在原地,先是神情森寒的掃了劉瑞風一眼。
多年的經營與培養,三份藥材,再加上陣法的相助,對方就給自己這個當爹的交出了一份如此不堪的答卷。
緊跟著,他沉默將目光移向了葉嵐和沈儀,略微掌,掩飾住心中的殺機。
今日之事,已經不再是他能改變的了,再多言下去,只會丟更多的臉。
想罷,沐陽道人閉上了眼眸。
「散了吧。」
果然,老人仿佛忘記了先前在大殿中的承諾,慢悠悠的站起身子,再沒有多看劉瑞風一眼,轉身朝著殿內而去。
無暇的虛元寶丹,應該能令師尊稍稍有所欣慰。
「大師伯.”
劉瑞風突然焦急了起來,慌亂朝前方爬去,他的孝心,這些年的辛勤,難不成就被這區區兩劫的差距徹底掩蓋了下去?!
這老不死的東西,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老人仿若未聞,繼續朝前方走去。
就在這時,他身后卻是又響起一道輕聲呼喊。
「大師伯。」
峰主中會用這個稱呼的,除了葉嵐以外也沒別人了。
老人腳步暫緩,起了眉頭。
他確實什么都沒說,但「散了吧」的意思就是,其余峰不會再管丹峰的事情。
本身就有峰主,煉丹也沒了問題,自然不需他人再去插手。
這丫頭不依不饒,還想做什么。
難不成真要當著八峰晚輩的面,羞辱她的師叔和師弟,乃至于自己這個師伯不成?
「還有何事?」
老人緩緩轉過身子,神情平靜的看了過去。
幾位峰主皆是略微心慌的看向葉嵐,他們都能感知到大師兄的不悅,嵐兒還是見好就收吧。
聞言,沈儀終于是側眸看了過去。
自己答應的事情辦完了,也算是到了該結賬的時候,
卻沒成想葉嵐居然回望了過來,一雙水潤眼晴里,蘊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沉吟一瞬,唇角多出些許明艷笑容。
葉嵐收回眸光,趁著周遭弟子還未散去,筆直立于原地,隨即拱起了雙手:「丹峰凋,僅有弟子兩人,葉嵐今日想要傳下太虛道法,助沈師弟摘取道果。」
話音落下。
峰主們這才松了口氣,唯有劉瑞風面露絕望,葉嵐這是半點生路也不給自己留,這小子得傳太虛道果,相當于是定下了傳人的位置——那自己一個陣峰弟子,這些年來苦修丹道的意義是什么?!
「自家事,無需旁峰過問。」
老人輕點下頜,這樣一位丹道大師,其未來成就甚至不輸曾經那位丹峰師弟,前往神虛山,必然是有所求的。
原來是為了太虛道果而來。
這并不會讓神虛山門人感到不悅,相反,能借這道果留下一枚璞玉,更能讓人安心。
「除此之外。」葉嵐仍舊拱手,抬頭掃向周圍的所有同輩,突然自嘲一笑:「我知道各位都覺得葉某配不上這個峰主之位,事實也確實如此,今日,葉某便辭去這位置,與那太虛道法一起,傳于沈師弟。”
說罷,她終于放下了雙掌,沒有等任何人回應,徑直邁步離開了峰頂。
這次,連老人都略有些愜神,更湟論其余人。
他們盯著葉嵐離去的方向。
「這丫頭。」瑾雪道人忽然輕嘆了一聲,神虛山如此待她,她心中免不了有怨氣,但即便如此,孤身行走在外,卻仍舊在為山門尋找合適的傳人。
特別是在瑞風的襯托下,這傳人便更顯得珍貴起來。
如此灑脫離去,顯然是從未將那些名利放在過心里。
場間短暫的死寂后。
下一刻,近乎所有目光都如潮水般朝著峰頂那道頒長身影匯聚而去。
沈儀沉默立在原地,突然感覺有些頭疼。
丹峰,小院。
煉丹之事生出許多波折,但好歹算是告一段落。
葉婧一邊倒茶,一邊悄悄朝桌旁的青年投去目光。
總感覺眼前的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加入斬妖司寥寥數日,便是升任了斬妖官,來神虛山走一遭,竟然就成了半個峰主。
之所以說是半個,那是因為此事被姐姐定下了,但沈大哥還沒有真正摘取太虛道果。
這些事情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那般離奇,但落到沈儀的身上,竟讓人覺得還算正常。
「抱歉,這事情是我自作主張了。”
葉嵐抿了一口茶水,抬起頭:「但你此行本就是想要一個名頭,不如借此機會,直接拿下一個更穩妥些的。」
神虛山峰主,這名頭無論放在天上還是凡間,都足以震鑷大部分宵小。
任何人想要對其不利,免不得要考慮下那位三品大羅仙尊的存在。
「多謝。」
沈儀自然知道對方的良苦用心,他擔憂的是——..那禍事。
身為外人,過來拿個弟子的名義,然后拍屁股走人,和成為丹峰的峰主,完全是兩個概念。
若是當年的禍端再起,自己不就成了出頭鳥。
「你——.」
葉嵐顯然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精致臉龐上涌現些許無奈:「有的時候,你好像挺愛管閑事的,
有的時候,這幅謹小慎微的模樣,又頗顯油滑,真是讓人看不明白。”
「主要看好處抵不抵得上風險。」
沈儀在某些事情上還算坦誠,他確實不是為了葉嵐而出手,只是想有十足的把握拿下那枚道果。
「放心吧,那禍事暫時與你無關,等真有關系的那天,估計你也不需要這個名頭來遮掩什么了,到時候自行離去便是。」
葉嵐提到這里,下意識朝著八峰圍繞間的那座神虛山看去。
沈儀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心中嘆口氣,果然跟自己猜想的大差不差,隨即干脆利落的掠過了這個話題。
這恩怨,可不是自己能參與進去的。
「東西。」他徑直探出手。
葉嵐迅速收回眸光,將布帛包裹起來的一冊功法遞了過去。
她靜靜注視著眼前青年翻閱太虛道法的模樣,眼眸漸漸變得恍惚起來。
自從師尊離去后,她真的好久好久沒有體會到過這般被人照顧的感覺了,就好像什么事情都無需自己操心,只要跟在對方身后,萬事可成。
「嘶!」
葉嵐用力咬了一下指尖,強迫自己從這種駭人的感覺中抽回心神。
除了神虛山弟子的身份,她還是神朝斬妖司的封號將軍,若是有了依靠他人的想法,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替我講講。」
沈儀抬起頭,將兩本功法遞了回去。
六品.逍遙化生典:未入門五品:太虛道法:未入門 葉嵐知道他才七品真仙修為,修的還是旁門野法,故此特意準備好了神虛山脈脈相承的天仙法,乃是三教正宗,不弱于菩提教的行者法。
直至十二劫的大道,方可容得下太虛這枚排在前十之列的道果。
「嗯?」
葉嵐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兩本功法,有些異。
在她心中,沈儀全然是那種不世出的修行天才,只是受限于出身,才導致了進展較緩,沒想到以對方的悟性,居然還用得上自己幫忙。
葉婧手腳的退出屋子,替兩人關上了門。
就這般,一晃又是三日。
兩人沒有踏出過屋門半步,而小院內的陣法,則是掩住了姐姐的傳法聲。
在這場傳法中,除了對功法的領悟以外,更重要的是,沈儀終于補齊了那些常識。
「道果和果位皆是以劫數做區分,似那龍虎,承載八十一劫,而太虛道果,則需要一百九十三劫。」
「從這劫數中,便能窺出具體的神通有何差異。」
「但并非是說,修太虛道果的仙家,便一定能勝過龍虎羅漢,除了神通間相互克制的關系外,
在前往四品的道途中,亦能承載更多的劫力。」
「千劫道果,乃是四品的門檻。”
「但不是說只要擁有足夠的劫力,就能暢通無阻。」
「道途為路,劫力為磚石,可鋪就一條陽關大道,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路,再多的磚也沒用。」
「我這些年在—凡間做事,終于化用了六百余劫,然而卻是陷入迷惘,沒能找尋到真路,哪怕手握劫力,也無法承載更多。」
沈儀沉默聽著,心中卻是從未停止過計算。
要知道,龍虎果位在他眼中已經是無底洞般的存在,但吃到現在,也不過一百六十多劫而已,
甚至都比不上摘取太虛道果所需的消耗。
這得多少妖魔才能填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