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中人全元起生機斷絕,接下來趨于形神俱滅。
周圍方簡、謝一楹等人目睹如此場面,都感到震撼。
他們大都聽當初在蓬萊內的人,講述過天師了斷余碩、普光尊者、周天道人三大仙境高手的偉業。
但類似事,都是自己親眼目睹后,感覺更加震撼。
“玄門弟子方簡,參見天師。”
方簡最先回過神來,向雷俊恭敬行禮:“天師無量福壽。”
一旁謝一楹等人也紛紛反應過來,一同向雷俊行禮:“玄門弟子參見天師,天師無量福壽。”
雷俊收回手掌:“無需多禮。”
他視線看向一旁王歸元所化的“陳東樓”。
謝一楹等蜀山弟子也頓時聚集上來:
“陳師叔……”
“陳師叔祖……”
雷俊之強,舉世公認。
而“陳東樓”今日以九重天修為同仙人全元起拼個兩敗俱傷,則讓在場所有人感到震撼。
“不用多禮。”頭發散開的麻衣道人隨意地笑道:“我今日碰上,也是趕巧,若非那廝從前也出身蜀山一脈,我未必會插手。”
雷俊目光上下掃視“陳東樓”,但默然無聲。
“陳東樓”自己倒是很淡然:“畢竟是已經洞玄登仙之輩,我想要以卵擊石,又豈能惜命?”
他哈哈一笑:“生也好死也好,勝也好敗也好,我這一生,即便結束于此,已經不枉。”
“陳東樓”語氣有少許遺憾但又似乎沒那么遺憾的樣子,更多地反而是滿足與痛快。
其人心情如此,由著自己性子走完一生而不后悔,是否值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陳師叔!”謝一楹等大唐蜀山派弟子聞言,頓時面現悲色。
“陳東樓”卻神情如常,轉而看向一旁雷俊:“這些年,蜀山我沒怎么回去,反而關注過貴派的年輕弟子。”
雷俊:“華原師侄他們?”
“陳東樓”慨然道:“太平道兄因為黃玄樸而遇害,黃玄樸早早作古,如今太平道兄那一派傳人有如此結果,未嘗不是幸事。”
他招招手,閃動紫光的七尺巨劍懸于身前:
“我這北極劍,留給太平道兄那一脈傳人。”
說罷,“陳東樓”轉頭看向一旁謝一楹等人,笑道:
“就不留給你們了,蜀山弟子自己煉寶,一身藝業都在性命交修的法寶上,當不斷精研,繼往開來,方才是最貼合自身的無上至寶。”
望著那如北辰懸照,獨領風騷般的紫色劍光,風采不遜紫微劍,令謝一楹不禁想起昔年陳師叔不取紫微劍,離開蜀山,更豪言他將來自己所煉之劍必不遜色于祖傳紫青雙劍。
如今再看,果然如此。
“弟子謹遵師叔教誨。”謝一楹端正神色,帶其他蜀山弟子,向“陳東樓”行禮。
雷俊在一旁負手而立,徐徐頷首:“貧道會為陳長老完成心愿。”
“陳東樓”笑道:“有勞。”
他揮揮手,有大量道紋,化作流光,同被北極劍合為一體,仿佛鐫刻在北極劍的劍刃上:
“我這些年在外獨自修行,勉強也算有幾分際遇,參研一些新的煉劍法門,倒是可以留給后輩,用作他山之石參考,也充作師門典籍積累。
后輩有心直接學習亦無妨,只是需謹記,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今日既是兩派一同聚首,便是有緣,我輩修道者應緣而動,相關劍經,一式兩份,蜀山、龍虎山各一,我雖是修行煉器派傳承,但大道同歸,料來天師和龍虎山各位高功,自能參研出合用的神通法箓,若用不上,束之高閣亦無妨。”
一邊交代著,“陳東樓”又揮揮手,謝一楹的佩劍自動飛出,然而劍刃上也有流光鐫刻玄妙道紋。
謝一楹如今作為八重天劍修,境界、眼力皆不凡,她看后,隱隱覺得,陳師叔這門玄奇的劍術,似是融入兩儀元磁之力。
她初觀之下,只覺奧妙無窮,恨不得全副心神投入其中,仔細揣摩鉆研。
只可惜當前環境不允許。
謝一楹猛地抬頭,目現悲色,看向“陳東樓”。
雷俊則靜靜看著那懸在半空的北極劍,言道:“陳長老無門戶之見,不吝指教玄門同道,貧道這里謝過,當不負盛情。”
方簡等龍虎山天師府修士默默立在一旁。
他們并不貪圖陳東樓的御劍術,自家掌門當然更不會有所貪求。
按照方簡對雷俊的了解,對方是否收下陳東樓的劍經,在兩可之間。
而眼下答應這么痛快,恐怕是因為……
這位蜀山陳長老,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雖然以人間之劍,逆斬天關,傷及仙人全元起,但對方的攻擊,陳長老同樣承受不得。
兩敗俱傷之下,全元起死于天師雷俊之手。
而“陳東樓”也到了油盡燈枯之際。
但凡有辦法醫治,不說雷俊本人的手段,就算找其他人,大唐藥王孫明景,靈山巫彭譙洋,皆當世診療圣手,又都同雷俊有來往。
雷俊此刻如此沉默的表現,則說明“陳東樓”確實已是藥石難醫。
這位富有傳奇色彩,在大唐蜀山派內部充滿爭議的蜀狂人,終于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
此前百多年,他大多數時候都無音訊,蹤影難測,連大唐蜀山派自家都找不到其人。
但寥寥幾次現世,都在人間留下濃墨重彩,驚艷四方。
大唐蜀山派內部,關于他和前任掌門傅東森當年的競爭,怕是又要被人拿出來議論良久。
“陳東樓”本人這時卻灑然。
聽雷俊所言后,他首次向雷俊打個道家稽首。
然后,他視線掃過謝一楹等人,笑道:“你們回報山門即可,莫有離別揪扯,我獨自一人來這世上,最后也是一個人走。”
身上傷口恐怖,仙魂點點光輝不停流逝,仿佛血肉之軀向外飆血。
“陳東樓”仙魂凝聚的身軀仿佛透明,看上去極為虛弱。
但他哈哈大笑聲中,揚長而去,徑自離開娑婆。
謝一楹等蜀山弟子難掩悲色,齊齊下拜:
“恭送陳師叔。”
“恭送陳師叔祖。”
方簡等龍虎山天師府修士,也向對方背影齊齊打個道家稽首。
其他聞訊趕來共同見證這一幕的大唐修士,亦紛紛行禮。
“陳東樓”離開娑婆良久后,謝一楹方才回過神來,收取加持了“陳東樓”劍經的佩劍,然后向天師雷俊再次行禮:
“請天師見諒,貧道等人需盡快護送此劍,返回蜀山。”
對于陳東樓留給龍虎山天師府的北極劍,她果然沒有再望一眼。
雷俊頷首:“晚些時候,本派會有代表,前往霄頂致哀。”
謝一楹:“天師言重了。”
蜀山眾人退去,雷俊則吩咐方簡等龍虎山天師府弟子,加緊穩定娑婆當前狀況,安撫生在這方天地內百姓的驚懼。
方簡等人離開后,重新恢復自己本來樣貌的王歸元,回到雷俊面前,將陳東樓相關的仙靈元種歸還雷俊。
“師兄的戲真好。”雷俊言道。
王歸元卻說道:“和唐師妹那邊大宋純陽宮鄭長老的路數,有些太像了。”
雷俊:“能方便同門晚輩便好。”
王歸元看向那北極劍,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好么,符經改劍經,帶回咱們自己家,再專程改回來。”
雷俊沒有兼修道家煉器派傳承。
但憑他今時今日的修為實力和悟性眼力,道家煉器派或者說外丹派的大部分傳承奧妙,都沒有秘密可言。
花費一些時間精力,他便可以將自己的兩儀天元法箓,改良成適合煉器派修士修煉的元磁法門。
如此一來,道家煉器派修士煉制的法寶,也當蘊含兩極元磁之能,并因此漸漸走出一條屬于道家煉器派的元磁御劍術。
至于說最終威力和精妙程度,那正應了“陳東樓”所言,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而對龍虎山天師府弟子來說,和玄霄五雷法箓一樣,兩儀天元法箓從今天起,正式解密。
雷俊并不介意自己的神通手段被別人學去。
某個角度來說,他很樂意為師門積累典藏,為門人弟子拔高實力。
只是元磁飛劍此前所涉及的隱秘太多,有些可能影響深遠。
到如今,漸漸不妨事了,雷天師便即將之解密。
通過“陳東樓”長老將劍經洗過一輪,不代表以后再有龍虎山弟子使用,外界就不聯想當年相關事。
但對很多人、很多事來說,只要大面上說得過去便足夠了。
“于人間修士的層面,師弟你這一法,殺傷力屬實強悍絕倫。”
王歸元言道:“不過部分戰果源于出敵預料之外,外界了解本派有此劍術后,本派弟子再使用,很難有你當初的效果。”
攻擊力、攻擊距離都沒問題。
但命中難以保證,尤其是攻擊警覺性高又敏捷迅疾的對手。
“不妨事,未來晚輩們或許會有更多創見也說不定。”雷俊笑道:“何況,如果是多人一同放出元磁飛劍,效用又跟獨自一人不同了。”
王歸元點頭:“也是。”
他同雷俊一起穩定娑婆裂縫地谷中的玉清彌羅洞天與佛門法儀:
“我原以為,你會放對方帶走玉清彌羅洞天,待穩固娑婆虛空縫隙后,再借玉清彌羅洞天尋找碧落。”
“難。”
雷俊言道:“雖然高天隨這趟沒有返回碧落,但他是太素道體,悟性也極像是自然層次,留在碧落中的布置非比尋常,并且他不在時也能發揮重要作用。
在沒有相應解決方案前,放任對方帶走玉清彌羅洞天,近于肉包子打狗了。
何況娑婆中百姓眾多,如非萬不得已無其他方法可想,還是不要讓他們擔風險,玉清彌羅洞天本身也意義非凡,不容有失。”
經過多年準備,三大洞天當前和雷俊的三洞三天太上龍虎仙陣息息相關。
遺失其中之一,事情可大可小。
而高天隨、鄭白榆雖然都入了時之淵,但天曉得他們何時會返回?
“話雖如此說,靈山我們可以先拿回來。”雷俊言道:“阮喬主動離開靈山,估計是和王殿臣一起收縮回碧落,以免被人個個擊破的同時,優先確保碧落。”
王歸元嘆氣:“當前的局面,多占一方九天十地之一,未必就是好事啊。”
雷俊:“至少先把那邊清理出來。”
王歸元:“你先前在人間停留太久,還能堅持么?”
雷俊:“不跟頂尖高手過招,無大礙。”
辭別王歸元,雷俊再入五代十國人間,然后來到南漢疆域內的靈山門戶所在。
他進入靈山門戶,阮喬已經不在其中。
但這里果然還有她和全元起先前留下的種種布置。
當雷俊這個外敵踏足其中,頓時有大量仿佛星辰般巨大的蠱蟲,亮起光輝,升上半空。
同時大量旗陣遍布靈山四方,此刻迎風招展,似是聯合成更加龐大的陣勢,掀起陣陣狂瀾,向雷俊包圍席卷。
雷俊淡定抬手,手掌上方五尊雷霆法天象地齊現,組成五雷之陣。
下一刻,金、銀、紫、黑、紅五色雷光,便化作茫茫雷海,反過來橫掃四方。
全元起留下的眾多法旗,轉眼間便被摧毀。
仙境二重境界巫王阮喬的蠱蟲,頗為強悍也頗為頑固,面對雷俊的九天應元五雷正法,仍然不停掙扎。
但阮喬本人畢竟不在這靈山中。
面對旁人,阮喬留下的巫蠱禁制甚至可能直接伏殺對方,但面對雷俊剛猛凌厲的雷法轟擊,那些蠱蟲很快便堅持不住,紛紛破碎。
身在碧落的阮喬,很快起了感應,身形晃動。
王殿臣在她身旁,見狀問道:“靈山那邊?”
阮喬:“雖然鎮封了虛空門戶,但太匆忙了,時間也短,瞞不過精于虛空變化的頂尖高手。”
王殿臣:“安心休養,靜守碧落,待天君與葛老道返回吧。”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全元起,應該是徹底栽了。”
阮喬半晌之后,方才重新開口:“碧落剛剛重開之際,托大了。”
王殿臣聞言,默然不語。
雷俊橫掃過靈山之后,在其中靜修一段時間,然后再次離開,經由五代十國人間,前往大矩。
臨走前,他將這里的虛空門戶先做鎮封。
待晚些時候有皇甫琦和靈山巫門決定,是否回歸。
雷俊到了大矩后,就見從前一片赤紅的天地,此刻變作金色。
居于其中生活的百姓,焦慮不安。
方才天崩地裂般的景象,讓每個人都感到心驚,仿佛迎來末日。
好在當前開裂的巨大縫隙,此刻被強行彌補,大矩重歸完整世界的模樣。
雷俊來到一頭通體金光繚繞的五彩鳳凰面前:“辛苦風明圣主。”
鳳凰風明搖頭:“天師言重了。”
雷俊:“貧道來助一臂之力。”
大矩當前情況,遠比娑婆還要更糟。
娑婆能安穩,是因為那里有玉清彌羅洞天。
大矩當前沒有徹底裂成兩半,則是因為鳳凰風明一直努力維系。
如果他離開,大矩的天地世界立刻就要重新裂開。
雷俊當前直接代替鳳凰風明,坐于大矩中,維系大矩太平安全:
“蒼寰中昊陽圣主傷勢未愈,亦需風明圣主主持。”
鳳凰風明言道:“我再幫天師看顧一段時間,待局面穩定后,再回蒼寰不遲,先前已經同昊陽圣主聯絡過。”
雷俊:“有勞風明圣主。”
說話同時,雷俊聯絡下,楚昆已經趕來大矩這邊。
師兄弟二人對視,一時間都無言。
誠如大師兄王歸元所言,九天十地占多了,有些特定情況下,也不全是好事。
因為時之淵會隨機挑選一個幸運兒。
一旦時之淵降臨,然后又離開,撕扯之下,對那方天地世界來說,就是噩夢。
以大矩為例,若不是有仙境高手代為鎮壓,此前大矩早已經裂開,更進一步破碎。
那樣一來,原先在大矩中生活的凡人以及中低境界修士,結果都將是死路一條。
要是全然不理會這些倒也罷了。
如果理會,相關治理和善后成本會相當高。
“師兄,歸藏那邊?”楚昆看向雷俊。
雷俊:“大師姐和小師姐在那邊已經開始著實做安排,府里也有更多人過去幫忙。”
楚昆苦笑:“原先以為我是跟大矩有關聯,現在看來……是跟那時之淵啊。”
雷俊聞言了然。
隨著時之淵的分離,楚昆當前同大矩的聯系,已經急劇減弱。
但反過來,他開始跟歸藏建立起一些聯系了。
雷俊:“大矩這邊你人面熟,早期還是你來忙,待大體局面穩定后,師弟你過去歸藏那邊同大師姐她們匯合。”
“是,師兄。”楚昆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大明人間那邊,木觀主、沈掌門他們都提及先前同一個情況……”
雷俊淡定:“嗯,我知道,這趟不是我動的手,而是他咎由自取。”
在大矩、娑婆、歸藏一同因為時之淵而動蕩,各方高手云集的同時,大明人間早先同樣不太平。
大明京師,首輔周明哲接到宮中旨意,明皇韓致寧終于蘇醒,召元輔立刻覲見。
周明哲趕到大內,待他見到明皇韓致寧時,險些以為自己認錯人。
眼前的韓致寧神采奕奕,哪有先前重傷模樣?
周明哲畢竟悟性、修為、眼力皆過人,仔細看去,就見自家陛下當前狀態啊明顯不妥。
“陛下萬安。”周明哲收斂心神。
明皇韓致寧則搖頭:“元輔不用過多揣測,朕今日方蘇醒,養了養精神,立刻召你入宮。”
周明哲輕聲問道:“陛下如今這是……”
韓致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朕之所以被驚醒,正是因為山河地脈動搖!
我大明的地脈,正在劇烈震蕩,人間出了大亂子。”
周明哲:“稟陛下,是這樣,臣已命人加緊收集相關訊息。”
韓致寧:“不必了。”
周明哲震驚地看向對方。
韓致寧輕嘆一聲:“元輔,到了當前這個地步,還可能更糟么?”
周明哲聞言默然。
韓致寧:“如此驚變,龍虎山等地勢必無力分心旁顧本朝,眼下是我們最后的機會。”
說話同時,這大明當代皇帝,面上容光煥發的姿態更加明顯。
但看上去也更加離奇。
以他為中心,大明皇宮開始震動起來,甚至大明京師也開始震動起來。
此前已經變得極為暗弱的大明國運龍脈,竟也像是難得恢復幾分元氣。
“元輔。”韓致寧目視周明哲。
周明哲下拜:“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隨著他下拜,大明京師上空又開始有墨城凝聚。
因為西南道家和東邊白蓮宗作亂而被削弱的禮制宗法,根基畢竟深厚,這時再次發揮功效。
明皇韓致寧身形在宮中消失,再出現時,人已經到了半空中的墨城里。
在此刻,他身邊仿佛有億萬生靈一同叩拜。
“朕,受命于天。”
金色的巨大龍首出現,長嘯同時,與明皇韓致寧整體相合,沒入他身體中。
但下一刻,韓致寧的身形就僵在半空中。
他面上仍然一臉決然和威嚴,但雙目已經變得空洞。
一身天子帝王氣飛速散盡。
金色的光雨自他身體中向外爆發,廣及四方,澤被蒼生,散入大明的各個角落。
大明人間,大明皇朝各方山川共同組成的龐大國運龍脈,這時仿佛被繃緊到極致的弓弦。
最終并非得到釋放。
而是頹然中,當場崩斷。
大明京師上空,黑色的墨城尚存。
韓致寧的尸身落入其中。
下方皇宮內,周明哲面色無悲無喜。
明皇韓致寧想要最后一搏,他奉陪,助對方這最后一臂之力。
只是結果,不出所料的失敗了。
理智上來說,周明哲不應該這么做,身為一朝首輔,將大明江山基業全部系于一人身上,并且希望渺茫。
但此刻,面對人間種種,周明哲在這一刻亦有難辨前路的迷茫。
或早或晚,即便沒有韓致寧今天這一出,大明的國運,也將很快難以為繼了吧?
韓致寧強沖仙境失敗,死在天塹劫數下,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身性命龍馭賓天,甚至也為大明的命運寫下結局,瘋狂的背后……或許是絕望。
周明哲仰望上方墨城。
自己和天下千千萬萬讀書人,又該何去何從?
大明江山動蕩。
鄭白榆和鯤鵬妖圣身入時之淵的同時,和軒山人江鳳歌卻留在連山中,并沒有像他們一樣,前往歸藏。
但在這一刻,他看著自己面前一本書卷畫冊,忽地自動燃燒起來,心中不由浮現一重明悟:
原來這就是鄭白榆一直以來的打算。
他想要沖擊仙境三重之上的境界。
對時之淵,他果然了解比其他人更多。
不止高天隨等人,他更在戒備時之淵其他大千世界的強者。
所以……
他為何如此了解時之淵對面的世界?
他,是真實生于眼下這方九天十地大千世界么?
不計轉生之能,鄭白榆,他究竟什么根底?
江鳳歌忽然感覺,不只是當初蘇州楚族在對方身上看走眼,包括他在內,其他與鄭白榆相識的人,可能都看走眼了。
如果他是來自時之淵對面別的大千世界,那么,他來自哪里?
吸引鯤鵬妖圣的那方妖魔之世,還是別的什么地方?
連山中,江鳳歌視線望著遠方,久久不語。
雷俊對明皇韓致寧的死訊,不置可否。
對方確實挑了個不錯的時機,當時各方高手爭鋒,無暇堅固人間大明皇朝。
如果他當真能成功向前踏出那一步,人間該能多添一位儒圣。
但可惜,不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沒那個底子。
強行鼓動本就虛弱的國運龍氣一搏,結果便是將大明皇朝最后的氣運也葬送。
雷俊無心繼續過問大明皇朝的事情,木淳陽、沈溪、張海鵬他們,還有白蓮宗那邊的慧因和尚、鑒海和尚他們繼續穩步推進即可。
除非幽垠降臨人間。
不過現在的情況看來,鄭白榆雖然準備良久,但也未慮勝先防敗,做了最壞的打算與安排。
幽垠當前全無動靜。
“時之淵不穩,高天隨、鄭白榆不知何時回來。”
許元貞在歸藏,通過天視地聽符同身在大矩的雷俊交談:“也包括葛玄稚和張晚彤,還有昆吾派趙蟾陽。
此外,大空寺之流,亦或者其他妖魔,其他大千世界中人,亦可能過來。
鄭白榆帶來些不一樣的變化。”
說到這里,許元貞似是笑了下:“他去往另一方大千世界,而非苦海他們那方妖魔亂世。”
雷俊聞言,微微頷首:“時之淵對面,不止一方大千世界。”
除了苦海大尊他們所在的妖魔亂世外,還存在其他大千世界。
“鄭白榆收集的東西,是儒家路數。”許元貞語速一如既往地快:“那方妖魔亂世,佛門曾經得了大氣運,鄭白榆盯上的另一方大千世界,當是儒家別開生面。”
雷俊:“他對時之淵的情況乃至時之淵對面的大千世界這般熟悉,很難不讓我懷疑,他曾經進過那里……甚或者,他就是來自對面。”
同在歸藏的唐曉棠這時卻問道:“那咱們這方大千世界,是道門得了大氣運?沒看出來啊,先前五姓七望那么囂張。”
雷俊:“漢末時,如果莊祖師和高天君一路,情況就全然不同了,再加上蜀山派白真君,他們起勢,比天瑞居士和北辰先生要早,真要是有心,可能壓得儒家出不了頭。”
許元貞:“從修行資質角度來說,那方妖魔亂世,雖然沒出過頂尖的道家仙人,但漫長歷史里也不是一點浪花都沒有。
世上總會有少許特殊存在,我此前在這邊九天十地各方人間收獲有限,這趟到那妖魔之世,反而給我尋到一份機緣,乃是成全寰宇仙體升華為太始道體的契機之一。
加上先前所得,如今成果可觀,但還不足以徹底成事。”
唐曉棠聞言,頓時眼熱:“我想要令悟性成就自然,基本也就差一步之遙了,說不定能過去碰碰運氣?”
許元貞:“我對鄭白榆過去的那方大千世界有些興趣,不過近期先停一停,我整理一下這趟所得。”
唐曉棠于是沖著天視地聽符招呼:“雷俊,你呢?”
雷俊:“我暫時先不過去。”
唐曉棠:“高天隨、鄭白榆都不在,師姐難得留下,你這都能忍住不心動?我記得你對時之淵對面也很好奇,這趟過去,找一找唐皇和昆吾派趙道友,也能找找你升華太極道體最后缺的那樣。”
“確實好奇,不過暫不急于一時。”
雷俊略微頓了頓后,開口說道:“升華太極道體最后的太陰寶物,望舒流波,我剛剛拿到了。”
對面唐曉棠瞬間沒聲了。
半晌后,她方才重新開口,卻也不問雷俊如何得到望舒流波,只恨恨地說道:
“我自己去,就不信運氣當真這么差。”
雷俊:“小師姐多加留神,先同唐皇陛下和趙蟾陽道友匯合為上。”
“走了走了!”唐曉棠聲音傳來,繼而消失。
許元貞早已習慣她風風火火的樣子,此前已經介紹過那方妖魔之世的情形。
這時她則轉而跟雷俊說道:“你還有收徒打算么?我這趟從那邊接引回來一個孩子,如我先前所言,那邊雖然是佛門得了氣數,但我道門也零星能出一些苗子,只是在那般環境下大都會被埋沒,如此情形既然相逢便是重緣法,所以我帶他回來。”
雷俊好奇:“從時之淵那邊能帶人回來?”
既然是接引回山入道的孩子,那說明年紀小且沒什么修為在身。
時之淵情況畢竟特殊,許元貞縱使法力通玄,毫發無傷帶個孩子回來,也堪稱奇事一樁。
照這么看來,應該是因為許元貞言語中提及,這孩子天賦異稟。
果然,許元貞接下來便說道:“紫府仙體。”
雷俊了然:“確實難得。”
歷史上曾經有過身懷如此根骨的修士,和森羅仙體一樣,算是最適合修行道家符箓派傳承的根骨之一。
紫府仙體不似雷俊的兩儀、唐曉棠當年的純陽等根骨可以幫助修士在上三天時每個境界額外多承載本命神通,而是跟宙光、寰宇等仙體一樣,在旁的方面另生出玄機。
和太霆仙體相似,其人可以蘊生玄妙雷霆,稱為紫府仙雷,在符箓派修行五重天道宮境界、八重天神庭境界階段,都將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平日里除了仙體根骨日常修行一日千里外,另一大顯著妙用便是在修為尚淺時,就可以由紫府仙雷構建屬于自己的體內紫府。
、煉器、制符乃至孕育天材地寶等等自不必說。
如果路遇危險,甚至可能令自身藏于雷霆所構建的紫府中,臨時脫離現實世界。
情形類似雷俊早年借天師印內的真一法壇洞天臨時藏身,不過眼下尚不成氣候,要隨著紫府仙體主人的修行提升,方才會有進步。
“曉棠帶絨絨一個,已經很不著調了。”
許元貞言道:“眼下這個孩子的性情,也跟她不投緣。”
雷俊:“大師姐仍沒有收個衣缽傳人的打算么?”
許元貞:“當然沒有。”
雷俊:“那讓抱抱送這孩子來大矩吧。”
人到了雷俊面前,看上去頗不起眼。
平平無奇之下,則在警惕而又認真地觀察周圍一切。
聯系他出身自那方妖魔之世,如此模樣,卻也不出奇。
“小子封霆,拜見仙長。”少年依著卓抱節講解的規儀,向雷俊拜倒。
因為先前生活環境和經歷,初見卓抱節時,封霆其實相當詫異,但一切只守在心底,并不外露。
雷俊同樣神情如常,溫勉對方幾句后,便著令卓抱節將之送往大唐龍虎山祖庭,依規矩入山下道童院。
雖然沒有多提,但卓抱節送人,已經足以讓道童院教習看重。
雷俊亦不擔心如此會令封霆驕狂。
對方是許元貞接引回來的,除非造假信息隱瞞,否則效果相近。
雷俊信奉順其自然,在此事上自不會特殊處理。
接下來這段時間,正好再觀察一下這孩子的心性。
以雷俊當前修為,不用唐曉棠那般本事,打眼一瞅,封霆這般孩子的心緒也一目了然。
只是,人的性情作風,可能隨著環境的改變而發生變化。
道童院的基礎學習階段,正是一個道童自身適應,同時師門長輩觀察的過程。
至于修道天賦,封霆沒有任何問題。
紫府仙體之外,他悟性也是頂尖,不遜色于雷俊的二弟子韓筱菲。
“師父,這位……封師弟,將入您門下為親傳?”卓抱節好奇問道。
雷俊:“如無大意外,也將是為師的關門弟子。”
卓抱節聞言若有所悟。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故而師祖元墨白已經有決定不再開門納徒,親傳弟子便只得王歸元、雷俊、楚昆三人。
現在看來,雷俊也是相同想法。
只不過,這趟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雷俊代許元貞收徒。
一如當年她將雷俊交給元墨白一樣。
“抱抱可有結緣之人?”雷俊微笑問道。
聽了師父對自己的稱呼,已經八重天三層境界的天師府卓長老淡定:“稟師父,這方面弟子無特別想法,隨緣而動。”
吩咐徒弟退下的雷天師,看著對方黑白相間的毛色從道袍領口、袖口露出,卻禁不住發散思維:
也不知道這個大徒弟會不會有合緣法的徒弟,如果有,會是怎樣?
……人,還是熊?
說起來,自家這一脈如今傳下來是人、熊、人、熊,按慣例,卓抱節該收個人類徒弟才是。
就是不知抱抱會否打破常規?
雷天師啞然失笑,收斂自身發散的思維,專注于眼前的大矩。
龍虎山天師府從不止大唐一方人間,調集大量物資,源源不斷運到大矩。
在雷俊和鳳凰風明聯手之下,漸漸鎮住大矩那龐大的裂痕。
只是和娑婆一樣,如果想要修復,注定將是個漫長的過程。
在此之前,雖然不必像鳳凰風明早先那樣時刻憑自身靈力維系彌補縫隙不再開裂,但仍然需要有仙境強者長期坐鎮大矩。
雷俊謝過鳳凰風明,對方終于暫時告辭,先返回蒼寰。
鳳凰風明曾提及,如果雷俊同意,他可代為聯絡真龍華明,看對方是否有意來大矩,雙方算是各取所需。
雷俊對此并不排斥,在此之前,他本人先在大矩中坐鎮。
他默默溫養先前因為常進入人間行走而散逸流失的仙蘊法力。
與此同時,雷俊開始默默調和自己手頭的天材地寶,結合自身情況,做最后的準備。
淳合元氣之精。
太陽心血。
望舒流波。
海天扶桑。
白晝月華。
五種稀世奇珍,如今終于全部聚齊。
在雷俊漸漸調整好自身狀態后,某一日,在大矩中,他吩咐卓抱節代為主持外間事。
雷天師自身,短時間內閉關。
天師印顯化巨大的三層法壇,上圓下方中八角,巨大如山,籠罩四方。
在法壇內,仿佛別有洞天,形成一方獨立的天地虛空。
洞天中,雷俊盤膝端坐,身體兩側則是他的兩方道景玄垣。
淳合元氣之精,首先出現在雷俊面前。
然后,是酷似躍動心臟的太陽心血。
太陽心血在雷俊控制下,與淳合元氣之精結合,至陽至熱的氣息為之一斂。
這時雷俊向其中加入白晝月華。
太陽之中,頓時流露出一抹陰柔氣息。
接著,是海天扶桑。
陰柔大盛,彌漫四方,但陽氣依舊不散,如海中驕陽。
最后,再加入雷俊新得望舒流波。
陽光終于徹底消失,茫茫滄海間,只見皎潔明月升起。
月光流轉下,至陰至柔至寒氣息散逸。
雷俊的一方道景玄垣,與之相合。
三層寶塔內,光輝全部消失,只剩一片黑暗。
但轉瞬間,便有一抹白色的光熱誕生,并且擴大。
雷俊的另一方道景玄垣中,這時生出光與熱,仿佛月落日出,黑夜結束,太陽重新升起。
在雷俊兩方道景玄垣對立下,一副前所未有龐大的黑白太極圖出現,填滿三層法壇內部。
雷俊不偏不倚,正坐在黑白太極圖中央。
而他的兩方道景玄垣,此刻則分別處于兩側陰陽魚的魚眼位,處于少陽、少陰之位。
一方道景玄垣,外觀漆黑靜謐如天體宇宙。
另一方道景玄垣,這時顏色卻開始改變,化作一片潔白。
黑與白對立,卻完美而又和諧。
雷俊端坐太極圖上,微微一笑。
一黑一白兩方道景玄垣,這時都收入他體內。
連帶著身下太極圖,一并抽動,也與雷俊身軀相合,完全沒入其中。
雷俊雙目閉合,一派安然。
在他前額處,有一輪小的黑白太極圖旋轉著出現,閃動微光,仿佛涵蓋無窮道理,然后有旋轉著消失,不留半點痕跡。
于雷俊自己而言,雖然修為境界沒有變化,但他看眼前世界,觀諸般景象道理,比之從前有了顯著不同。
與當初悟性升華至自然時有相似之處卻又分別巨大。
這一瞬間,雷俊感覺自己仿佛與眼前大千世界化為一體。
自己,全程參與了昔日上古之前,太古宇宙洪荒開辟之時。
尤其是天地開辟萬象變化的那一瞬間,感觸最為清晰。
道門先天五太,各有不同。
太極者,正是宇宙有形有質,進一步化生,正式開天辟地,由先天入后天變化的一剎。
在這一刻,萬象交織,精彩紛呈。
故而太極道體妙用,正在于兩儀之上萬事萬物分立而又統一,不斷變化。
雷俊微笑,長長呼出一口氣。
至如今,除了悟性臻至自然層次外,他的根骨也成就道體。
太極道體。
到這般地步,大千世界諸般奧妙,大多皆收于雷俊眼底,如觀掌紋。
身處這世間,他無需特意動念,仙蘊法力便在快速積累。
如果用心加以揣摩,則進步速度連一日千里都不足以形容。
“如此,我該可比預期中更早沖擊洞玄二重境界。”
雷俊目光淵深:“只是尚不確定,能否趕在人間合流之前……”
許元貞聽說雷俊功成,則若有所思:“太易、太初、太素和太極都有了,我距離太始只差一步,這方大千世界,在如今這個時代,將要集齊道門先天五太了。”
雷俊:“反倒是其他道統的頂尖根骨,自上古之后,在我們這里很少見。”
如佛門妙諦五根,儒家文曲星照等等。
當前除了張晚彤是文曲星照中的觀照古今之外,其他都還存疑。
而在歷史上,類似也只有偶爾零星。
其他道統最頂尖根骨資質出現的次數,全加一起,都未必能及得上道門這邊。
“反之,那方妖魔亂世,在上古之后,也是佛門妙諦五根出現的總次數,有絕對優勢。”許元貞言道。
雷俊笑笑:“誠如小師姐所言,我對那邊,也很感興趣。”
不過當下,他定住心神,先以自身修行為重。
關于太極道體的奧妙,他當前正探索得不亦樂乎。
有了太極道體,雷俊眼下哪怕登臨仙境,日常修行進步速度也飛快。
不過,不足以讓他一蹴而就,立刻修成洞玄二重。
于是在日常修行之余,雷俊便開始揣摩太極道體其他奧妙。
首先,便是自己登仙后修持的本命仙訣。
身處道景玄垣·玄黃宇宙內,雷俊靜靜看著自己的仙訣·玄黃合照,爆發出駭人聲威,光輝貫穿宇宙。
他一邊施展玄黃合照,一邊進行改良調整。
此刻再審視自身修為,雷俊又有許多新的創見,這時不斷嘗試。
成就太極道體后,他也將像唐曉棠、高天隨、趙蟾陽一樣,每個境界有機會修成兩門本命仙訣。
雷俊眼下并未著急開發自己的第二仙訣。
他心中已有腹稿。
“掌門師叔,上官師伯祖新近閉關。”來向雷俊稟報的人,是唐曉棠的弟子程絨絨。
她此前閉關,沖擊六重天到七重天之間的天塹劫難。
成功倒是成功了。
龍虎山天師府新添一位七重天的高功長老。
但剛出關,程長老就發現自家師父又不見了。
對此,程絨絨倒是頗為淡定,習以為常。
沒有師父經常捋尾巴的日子反而更幸福。
反正有修道上的問題,可以請教師門其他長輩。
她聽雷俊課的時間,都比聽唐曉棠授課來得要多。
眼下,程絨絨便是因為選擇雷法天書法箓作為自己本命第一神通,故而特來請教掌門師叔,聽掌門師叔講法授課。
“五師伯有心要邁出那一步了。”雷俊微微頷首。
龍虎山天師府當前,優秀后輩不斷涌現,上三天長老漸多,恢復圣地氣象。
上代長老中,當前有上三天修為者,則只得元墨白、姚遠、上官寧、劉笑四位。
其中元墨白早已登臨九重天大乘之境。
姚遠在當初陳易死后,同樣閉關修行,成功修成八重天神庭境界。
當年同輩人中天師親傳里,除去已經身殞的李清風、李紅雨、李紫陽三人,便只剩下上官寧尚停留在七重天境界。
論及年歲,她早過了二百之齡。
但此前上官寧本人一直沒有著急向前邁出這一步。
直到如今,她終于有了決定。
雷俊相信對方深思熟慮之下對自身有所把握,當前便是最合適的時機。
“通知府中,今年傳度大典,我會參加。”雷俊吩咐道。
程絨絨心中一動:“是,掌門師叔。”
看來,新的天師真傳,將要誕生。
彌補穩定大矩裂縫,順帶休養自身流逝仙蘊法力,成就太極道體,再適應揣摩太極道體帶來的種種變化,雷俊樂在其中。
而時光匆匆流逝。
距離當初時之淵引發動亂,已經兩年時間過去。
夏天,雷俊渡過自己一百零五歲生辰。
時光流轉,秋去冬來,新的一年年關將近。
在這一年的一月十五,龍虎山天師府將有新一次傳度大典召開。
新年前,一個練氣十二層圓滿,獲得傳度資格的小道童,得府中卓長老接引,來到大矩。
“弟子封霆,拜見天師。”灰袍道童畢恭畢敬向雷俊行禮。
雷俊饒有興趣看著對方:“回山兩年,煉氣十二層圓滿,在本派來說,也是非常難得之速度,不過,是你真實水平么?”
論天賦水平,封霆不遜色于雷俊的二弟子韓筱菲和唐曉棠的弟子程絨絨。
如此天資,尤其在初期起步階段,往往將快得驚人。
封霆較之常人自然是極快了,但比起當初的韓筱菲、程絨絨,卻有所不及。
然而,卻又不是他修行不刻苦。
封霆低首:“弟子……”
話到嘴邊,他停頓一下后,最終抬頭,平靜口吐真言:“天師法眼如炬,弟子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心思,無所遁形。”
雷俊:“藏一手,并不是錯,從你回山入道,至傳度大典,剛好兩年時間,并不耽誤你接下來修行,不過在傳度之后,便無需壓慢自身修行,修道之事,順其自然方好。”
封霆:“弟子謹遵天師教誨。”
他確實能以更快速度修成煉氣十二重樓,但最終選擇踩線過關,正好趕上這趟傳度大典。
原因無他,只是自小生活經歷教育他,凡事多留幾手,多藏幾手,有備無患,日常越低調越平凡越不惹人注意為好。
可惜剛剛入龍虎山下道童院,小家伙就成了明星人物。
許元貞接引,卓抱節關照。
雖然許元貞慣例不收徒,但她之前帶回山的人,一個叫唐曉棠,一個叫雷俊。
封霆這下想不出名都不行。
事已至此,熟悉環境后,封霆倒也沒有藏著掖著,很快成為近年道童院領袖群倫的人物。
今年的傳度大典,他自然是要參加的。
只是在如此情形下最大限度內,他還是習慣性地留了一手,多少壓慢了自身修行的進步速度,最終在傳度大典開始前,踩線達標。
雷俊了解他的情況后,不禁莞爾。
難怪大師姐許元貞先前提及唐曉棠與這小家伙多半不投緣。
別看韓筱菲是太虛仙體,天生自帶隱藏屬性,但她性情反而頗為唐曉棠所喜。
韓筱菲如今低調,并非她主動為之。
而封霆就截然相反了,天縱之才卻主動低調處事,恨不得把自己藏土里。
雷俊對此倒不排斥。
何況他年紀雖小,倒也能拎得清,既然已經出名,那就放開手腳。
雖然還是藏了一手,但面對雷俊動問,封霆自是老老實實回答。
雷俊看得出,對周圍一切,這小道童內心多少仍抱著一分戒備,但參照卓抱節觀察他前后兩年的種種變化,已經比當初要松弛許多。
“師父挑徒弟,弟子也可以挑師父。”
雷俊淡然道:“你入道兩年,如今怎么想?”
封霆這次沒猶豫,向雷俊拜倒:“弟子拙劣,蒙師門不棄,提點有加,粉身難報,望恩師垂憐!”
雷俊便沖一旁卓抱節點點頭:“由你代為師回人間祖庭參加大典。”
卓抱節應道:“是,師父。”
封霆則道:“謝師父恩典!”
一熊一人退下,雷俊看著封霆背影,心中所想卻是:
大師姐許元貞先撿唐曉棠,再撿他雷俊。
這趟撿回來封霆,會否其中也有旁的關竅?
倒非許元貞隱瞞,而是她這撿人的運氣,實在玄學。
罷了,后續再觀察看看……雷俊心道。
到了新年一月十五,本次傳度大典傳出消息,雷天師再次開山納徒,收納自己的第三名親傳弟子。
其名封霆,道名封華霆。
至此,這一代龍虎山,有了三位天師親傳。
封霆倒是能聽得進雷俊教誨。
雖然平時為人處世極為低調,但修行上銳意進取,突飛猛進,讓周圍人更加驚艷。
不過,他本身性子以另一種姿態呈現。
自開始學習制符以來,他和程絨絨一樣,喜歡鉆研多種多樣的各式靈符。
程絨絨是因為興趣所在。
而封霆,則是為了藝多不壓身……
雷俊并沒有禁止他這么做。
修士因為壽命原因,銳意進取一心修行,以期盡快突破境界延壽。
但類似情況對程絨絨和封霆來說并不存在。
憑他們的天資進步速度,便是分心于符箓斗法之功,提升境界之迅猛仍然是終很多人一生都無法企及。
雷俊只教導封霆掌握其中分寸。
而這一點,恰恰是封霆所擅長。
而隨著封霆修為漸漸增長,他的紫府仙體一重特異之處,也開始彰顯。
不同于九天神雷的紫色,一種更偏向于藍色的藍紫雷霆,自封霆身上蘊生。
“這就是……紫府仙雷么?”封霆贊嘆。
雷俊微微頷首,然后笑笑,介紹雷霆構建體內紫府的相關知識:“合你心意了?”
封霆果然大喜,腦袋點得和小雞啄米一般。
他如今在雷俊面前,情緒漸漸變得更加外露:“師父,弟子何時才能結成自己的雷霆紫府?”
“三重天法壇境界時可有初步雛形,五重天道宮境界時,算是真的開始成一番氣候。”雷俊言道:“八重天神庭境界時,真正大成,但并非止境,此后繼續向上,成就大乘道景乃至道景玄垣,你的紫府仙雷將不斷蛻變。”
他笑道:“一條康莊大道已經擺在你眼前。”
封霆深吸一口氣:“是,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不過萬丈高樓平地起。
封霆新入門,當前境界尚低,縱使他天賦過人,進步仍然需要時間。
雷俊那邊則是另一番景象。
他傳法給封霆的同時,指導封霆揣摩鍛煉紫府仙雷,很快便已經將這門雷法的奧妙摸清楚。
于如今的雷俊而言,紫府仙雷,他已經無師自通。
藍紫色的雷霆交織間,直接形成一枚全新的玄奧法箓。
雖然不是雷俊本命神通,但威力和奧妙同樣不俗。
“和玉樞仙雷、仙都神雷、太霆仙雷一樣,這紫府仙雷,也是陽雷之屬。”
雷俊微微頷首:“如此一來,已經是六陽雷。”
九天神雷。
純陽仙雷。
仙都神雷。
玉樞仙雷。
太霆仙雷。
紫府仙雷。
合共六陽雷。
陰雷之法,雷俊當前只修得兩種,一是玄霄仙雷,一是純陰仙雷。
道景玄垣·玄黃宇宙內,雷俊盤膝而坐。
在他身體兩邊,八枚神通法箓分開排布。
六陽雷在一側,二陰雷在另一側。
在雷俊控制下,八大雷法,此刻交匯。
金、銀、紫、黑、青、紅、白、藍八種顏色的雷光此刻赫然有融合之勢。
陰陽不均,雷光不停炸裂。
但在雷俊前額處出現黑白太極圖并開始轉動之際,眾多雷光開始調和,甚至漸漸凝固成型。
躁動暴烈的雷霆,這一刻竟仿佛化作固體。
于是就見閃耀的雷光中,一座氣勢恢宏雄偉仿佛天關般的巍峨雄城,此刻屹立在雷俊的道景玄垣內。
一座完全由雷霆組成的城池。
雷帝城,或稱雷城。
經由此城,雷俊構建自己的本命第二仙訣。
雷城上有城門開啟。
八色雷光,從中閃現,但分布仍顯不均。
除了紫色的九天神雷同黑色的玄霄仙雷相對,金色的純陽仙雷同銀色的純陰仙雷相對外,余下四大陽雷當前都單一閃爍。
雷俊此刻端坐在雷城上,前額黑白太極圖流轉。
而巨大的雷城之中,則有更加巨大的黑白太極圖一起轉動。
樞機陰陽,動蕩造化,執掌生滅于一體的力量意境,從中隱約傳出。
而這時,隨著雷俊心念動處,雷城上,有第九個城門開啟。
城門開啟后,當中似隱約有雷聲從中傳出,但暫時不見雷光。
隨著時間推移,漸漸開始有顏色發暗的血紅雷光,從中勃然而發。
一門全新的陰雷,同雷俊青色的玉樞仙雷相對。
因為此前掌握黃泉、羅淵兩重冥府世界,雷俊對其中道理意境掌握入微,此刻融入自身仙訣變化中,于是催生出一道此前這世上不曾存在過的仙雷。
幽冥仙雷。
陰陽交泰呼應之下,第九種顏色的雷光,在雷城中升騰而起。
緊接著,第十個門戶,徐徐洞開。
雷俊接下來,便依托太極道體的妙用之一作為根基,不斷周轉自身所學,仿佛一念生萬法般,執掌萬象乾坤,憑自己已經掌握的六門陽雷之法,推演創造出與之相對的六門陰雷之法。
于是在這個過程中,他漸漸開創自己的第二門本命仙訣。
并且,接下來,雷俊更通過太極道體,開始重煉自己手頭的兩件法寶。
封天印。
周天印。
唐曉棠進入時之淵,沒有帶走這兩方玉印,而是吩咐送回給身在大矩的雷俊。
封天印的存在,高天隨曾聽周天道人提過,只是他沒料到,雷俊之后又把周天印重煉,令兩印相合,形成雙重封天的妙用,從而在關鍵時刻牽制高天隨。
不過,也只得瞬息功夫而已。
不用事后再總結回想找辦法。
只在當時,憑高天隨的悟性、實力,很快便能解除雙重封天印的影響。
這次出其不意讓對方吃個小虧,下次斷然不會再有機會。
除非……
還能再拿出點驚喜來送給對方。
例如,雷俊現在秘密成就太極道體。
然后,他再重煉封天印和周天印。
于是就見在雷俊的控制下,黑白太極圖上,兩方玉印,分別處于黑白兩點,又置身于截然相反的黑白中。
伴隨黑白太極圖轉動,圖形開始翻滾乃至于折疊。
兩方玉印,由實轉虛。
伴隨黑白太極圖的折疊,虛幻的玉印,也漸漸開始重合在一起。
雷俊自己的前額處,同樣有黑白太極圖轉動。
他默運玄功,耐心看著這一切,平靜修持。
時之淵驚變后,雷俊長居大矩,靜心修行、煉寶,不知歲月長短。
外面的人間,時局則瞬息萬變。
五代十國人間中,后漢一路自北向南,一路由大江中游順水而下自西向東,兩頭并進,正式攻滅南吳。
靈山易主,碧落封閉門戶。
不論王殿臣還是阮喬,都不再現世。
即便彭猷山,從當初時之淵驚變后,亦不在人間行走。
對此,最絕望者并非碧落門戶和靈山門戶所在的南越、南漢兩國。
而是先前向天宮舊屬輸誠最徹底的南吳上下。
已經初步完成先前滅梁、滅楚消化的后漢王朝,雖然當前護國真人木觀主不在,但漢王周樸御駕親征,還是成功橫掃南吳。
周樸親手陣斬南吳國主九重天武圣唐珙。
南吳世子唐崇業駐兵在外,其后潰逃。
后漢攻滅南吳,繼北梁、南楚之后,版圖更進一步擴大。
在五代十國人間,后漢鯨吞天下之勢已成。
周圍余下的南漢、南越、后蜀三國,盡皆惶急不安。
天下,有望重新一統。
與之相對,大明人間局面,反而越發混亂,從大治走向大亂。
明皇韓致寧本人身死的同時,更徹底斷送大明龍脈國運氣數。
本就因為先前壓榨而民亂四起的大明皇朝,此刻竟然爆發出天下皆反的勢頭。
大明皇朝開始難以為繼,首輔周明哲更引咎致仕。
雖然余下群臣扶保太子登基,但新天子卻難以重聚天子帝王氣。
大明人間,開始有群雄并起的逐鹿之相。
其中有名叫駱海的前大明軍官,聲勢尤為驚人,聚集部眾,很快殺出名堂。
相較于其他地方如火如荼,道門則仍然繼續穩步推進。
而他們和白蓮宗的存在,此方人間任何勢力,都不敢忽視。
五代十國人間,漸漸有終結亂世之相。
大明人間,漸漸步向亂世。
今漢人間當前,則一片承平。
只是平靜之下,有少部分人惶恐不安。
哪怕是最中堅的黃天道傳人,此刻也感到迷茫。
幾年前的消息流傳,龍虎山天師雷俊,繼蓬萊大戰后,于娑婆中再斬天宮舊屬仙人全元起。
碧落如今重新閉門無蹤。
雷天師聲威如日中天。
當前還能留下的黃天道弟子,都是極為堅定之輩,而其中大部分人則是昔年在大唐人間時同龍虎山天師府祖庭之間有過激烈交鋒,彼此手上皆有血仇。
只是堅持到如今,便是他們也感到舉目四顧,不知該去往何方。
雖然現在宗壇可以挪移,極大改善了黃天道的環境,但杯水車薪。
黃天道當代宗主康明實力、天賦皆過人,早已修成八重天四層圓滿境界,距離九重天大乘之境僅一步之遙。
完善黃天宗壇,令他有深遠收益。
可是即便康明短時間內臻至九重天境界,黃天道當前和龍虎山祖庭的差距還是太讓人絕望。
更關鍵的是,看不見希望。
不提雷俊、唐曉棠、許元貞三位道門真君,龍虎山天師府祖庭當前也至少有元墨白、楚昆兩位九重天大乘高真,余下高手更是眾多,同時還引領統帥各方人間多個道門圣地。
眼下唯一還淡定的,便只有康明本人。
他平靜召集了如今黃天道僅存的核心高層。
康明并無責怪眾人之意,只是平靜詢問大家,如果碧落再重開,可有人愿意投身天宮舊屬?
這一點,倒是無人動念。
雖然同如今的龍虎山天師府不同路,但向上追根溯源,大家都是漢末道法改元后的龍虎山傳人。
“既如此,那么我有一言,諸位酌情考慮。”
康明平靜看著眾人:“昔年我曾有言,觀雷俊、唐曉棠等人處事公道,但難保他們未來不會改變,難保他們的傳人同樣如此。
如今也有些年頭過去了,雷俊、唐曉棠行事風格始終未變。
而現如今隨著他們先后登臨仙境,壽數大漲,縱使卸任天師,也可維持府內長久清明。
何況,近年來雷俊弟子卓抱節、韓筱菲在人間行走漸多,我重點關注相關消息,其人行事與昔年李氏迥異。”
康明所言,令下面黃天道眾人聽后,面面相覷。
康明徑自言道:“我輩雖然亦團結維持,但當日之爭到如今,怕是當真該分出勝負了。”
他輕嘆一聲:“是我們輸了,除非再遭逢昔年漢末大劫那樣的大難,否則大勢已難逆轉,而從我個人來說,我不希望那般劫難重演。
到雷俊他們這般修為,我相信大家也能明白,我等至今安然,反過來說明,龍虎山天師府已經不再全力追剿我等。”
陳子陽、夏侯泊都靜默無聲,沒有開口。
旁邊有人深一口氣后,沉聲道:“掌門師兄的意思是……”
康明言道:“我知道,在這里的老一輩人,當年大都同龍虎山天師府有血仇,不過年輕一輩人,尤其是大漢皇朝這邊的人,則不然。”
他看向夏侯泊等年輕弟子:“手上沒血的年輕人,想去龍虎山已經可以去了,不想去大唐,可以去大漢。”
“師父……”夏侯泊欲言又止。
您手上,也沒有血仇的。
其他人注視康明。
康明平和如故,此刻恬然笑道:“至于我,于我無關,我哪里都不會去,就留在這黃天宗壇。”
他微笑看向陳子陽等人:“我會一直守在這里,手上有血已經無法回頭去龍虎山的人,我和黃天宗壇,給大家一個最后的容身之處。”
陳子陽等人向自己的掌門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