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俊看著那虛幻的眼眸一閃即逝,心中了然。
當前執掌幽垠者,果然是當年的北辰先生鄭白榆。
地海九黎之民變化,還有陳易收獲的純金殿堂,都是源于鄭白榆。
此人果然如唐皇張晚彤所言,需要警惕。
漢末大劫期間其他人經歷種種磨難,還能生存至今者,縱使沒有遭劫,也大多只能維持當年修為境界和實力狀態。
唯有鄭白榆,竟似乎比張晚彤描述中的情況,似乎還有所進步。
幽垠通往空桑的門戶并未當真打開。
饒是如此,當前自號幽帝的鄭白榆都展現出極為強勢的力量。
如果給他當真降臨空桑,則空桑局面勢必改寫。
難怪當初有關陳易的純金殿堂,開出簽運顯示后患重重。
只是此人似有旁的思量,是以當前行事令雷俊每每感覺,有所保留。
他現在雖然一定程度上算是脫離高天隨和天宮舊屬后自立門戶,但雙方不像是完全斷絕再合作的可能。
那么……
是考慮時之淵接下來可能發生的變化么……雷俊心中猜測。
諸多念頭在他腦海中紛至沓來,又很快收斂。
雷俊隨后清理和穩定空桑內部。
唐曉棠傳訊回來,已經解決善智慧尊者。
空桑之戰,他們已經達成目標。
大明人間中,唐曉棠看著善智慧尊者徹底煙消云散,不禁連連點頭。
她視線轉向一旁。
在那里,一道黑氣,飛快閃過,于天邊消失。
“早先大明皇朝攻入須彌,從須彌逃走的那頭妖圣?”唐曉棠有心探查一些情況。
但貔貅妖圣此番出手,既是當機立斷,也是蓄謀已久。
他本身狀態,甚至還不如先前的善智慧尊者。
全憑自己貔貅一族的天賦特性,方才能在人間茍延殘喘。
只是出于對善智慧尊者的憎恨,所以近年來一直暗中謀劃準備,等待一個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機會。
好在,終于給他等到了。
而為了自身考慮,不論這趟截殺善智慧尊者成功與否,貔貅妖圣都是抱著一擊即走的打算。
妖圣法蘊在人間大肆散逸之下,他基本便也只有這一拼之力。
于是貔貅妖圣甚至不看自己攻擊的成果,也不看善智慧尊者最終結局。
他一擊之后,就馬上循著早先暗中安排籌謀不知多久的退路,快速遁逃撤離。
只不過,上天似是待他不薄。
善智慧尊者本就重傷,再被他一攔,便徹底沒希望甩開追來的唐曉棠。
貔貅妖圣雖然頭也不回快速遁走,但他還是能隱約感覺到,在身后,善智慧尊者被了斷,魂飛魄散,灰飛煙滅的結局。
大喜之下,貔貅妖圣并不停步,反而更快速遁走。
黑煙瞬息飄過連綿山河后方才下沉,與等在約定地點接應他的大明武者駱海匯合。
接著,駱海輕裝簡從向前,不遠處便是大明疆域內的人口大城。
他,或者說他們,快速隱入茫茫紅塵人間內。
唐曉棠擊殺善智慧尊者后再看貔貅妖圣,對方已經消失在天邊。
在人間戰斗,即便是她,此前衰減流逝微弱的仙蘊法力,這時散逸速度驟然加快。
唐曉棠挑了挑眉梢,認真分辨周圍天地靈氣和妖氣惡氛的動向,記下貔貅妖圣相關特點。
與太上之舟相合的目天心,自動發揮神效。
稍后,唐曉棠收回遠望的視線,然后轉身回了空桑。
這里,還有部分金剛界佛門弟子存在。
但此刻大部分已經被雷俊清理。
他并不嗜殺,不論大漢龍虎山還是娑婆佛門傳人,如今絕大部分都還在世,甚至就還在大漢龍虎山和娑婆中生存乃至修行。
但就像當初滅大唐金剛寺時一樣,雷俊處置這些金剛界佛門弟子,從不手軟。
早先大唐修道界攻占須彌后的整理情況,加上眼下雷俊自己在空桑見過金剛界僧人祭煉的部分佛摩恩法器,都讓他看后有些繃不住。
都是禍害啊……雷俊心中感慨的同時,隨手連人帶東西一起清理。
只有少部分沒那么血腥的法器,才被雷俊臨時留下來。
晚些時候,接到雷俊通知的王歸元,趕來空桑。
“大師兄不妨整理一下,看看有沒有可供啟發的他山之石?”雷俊言道。
王歸元:“有用肯定有用,不過,相較于我,慧因可能更用的上。”
雷俊點點頭:“大師兄既然已經送靜久大師圓寂,那相關事由我聯系慧因大師。”
唐曉棠的身形,這時出現在空桑中。
她周身仙蘊散逸流失,頓時停止,但想要彌補先前損失,卻并非可以一蹴而就。
“雖說邁出這一步前做了些準備,但看來還是不夠啊。”
唐曉棠略有些不滿,低頭打量自身:“不動手還好,一動手流失散逸太快了,還是要再多琢磨琢磨。”
雷俊:“相較其他在人間行走都流失散逸嚴重的仙人來說,小師姐你這已經羨煞無數人,昂沁夫、陳大道那樣的武仙,都比不得你。”
王歸元在一旁作證:“當日陳大道行走人間的狀態,確實遠不及唐師妹你輕松。”
雷俊:“此外,還要再恭喜小師姐這趟初登仙境,就成功斬殺已經是佛門金身二重境界的善智慧尊者。”
王歸元在一旁側目。
……二師弟你這張嘴,還真是擅長拿捏唐師妹。
不怪三師弟對此無數次表示拜服。
你好歹已經洞玄登仙了,而且比唐師妹更早洞玄登仙,還能面不改色說出如此諂媚的話,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慎終如始吧……王歸元先是驚訝繼而欣慰不已。
唐曉棠跟王歸元打過招呼后,沖雷俊擺擺手:“今日之戰,乃你我二對一,算不得我一人的戰績。”
雷俊淡定:“我不說,大師兄不說,誰知道,善智慧尊者?”
“……停,打住!”唐曉棠愣了一下后,腮幫子鼓起:“你不說,王師兄不說,我說!”
雷俊笑笑,亦不反對。
幽垠通往空桑的門戶未曾當真洞開便被鎮封。
那對虛幻的眼眸一閃而過,縱使看到雷俊,也不知空桑之戰具體前后情形。
不過不妨礙對方猜想。
雷俊無心行欲蓋彌彰之舉,是以方才更多是笑談。
“對了,剛剛那是通往哪里?”唐曉棠想起先前的事:“通往碧落還是幽垠?”
雷俊:“幽垠。”
唐曉棠:“他們先前便有勾結了啊。”
雷俊:“有聯系,但勾結不深,否則善智慧尊者不至于被逼到最后關頭,方才給幽垠鄭白榆讓路。”
唐曉棠:“你之前查找關于幽垠的線索,怎么樣了?”
雷俊:“最近沒有更多發現了,上次干掉那個幽垠武圣,有些收獲,但也促使對方更警惕了,更不露痕跡了。”
面對他的天通地徹法箓,能將蹤跡收斂遮掩到這般程度,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雷俊傾向于盡量高估幽帝鄭白榆如今實力,這也是原因之一。
做掉馮文肅,算是有心之下打草驚蛇的試探。
雖然沒有面對面,但也是接觸的一種方式。
既然是接觸,那便可能互相試探,獲得信息,算是有利有弊。
“好在,幽寧樹籽已經生根發芽。”雷俊言道。
王歸元在一旁問道:“你們有考慮先鎮封空桑通往大明人間的虛空門戶嗎?”
雷俊:“我同小師姐先留在空桑中休養一段時間,彌補經過人間流逝的仙蘊,空桑門戶可以晚些時候再考慮鎮封。”
空桑通往大明人間的虛空門戶沒有封閉。
一切看起來還如同往常一樣。
但善智慧尊者身殞大明人間,絢爛光雨遍照大明北疆,很快便哄傳天下。
待大明朝廷確認消息真實并得到更進一步信息后,所受震動,堪稱前所未有。
此前余碩、周天道人、普光尊者三大仙境高手一同埋骨蓬萊,聽來影響更深遠更震撼,但對大明修道界而言,其實隔了一層。
雖然曾有岑若樸、渡明大師、寶能大師等佛道高手在大明人間活動,但大明修道界沒有與普光尊者他們三位當面直接打過交道。
可善智慧尊者截然不同。
不僅僅是因為他修為境界實力更在普光尊者、余碩、周天道人三位之上,更因為大明修道界真真切切,結結實實曾在善智慧尊者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當年正是大明上任首輔陳裕,帶領眾多明廷高手遠征彼時還在西域佛門掌控下的須彌,結果導致善智慧尊者出關,重現人世。
最終,除了修為最強且早有準備的真武觀主木淳陽假死脫身外,參與此戰的大明高手堪稱全軍覆沒。
這一戰的結果,對大明皇朝來說,已經不是傷筋動骨可以形容。
幾乎可以稱之為大明國運的轉折點。
其中損失,時至今日都未能完全彌補,此后白蓮之亂,亦隨之而來。
在西域佛門失去須彌后,他們占據空桑,于大明人間北方再開空桑門戶。
善智慧尊者的陰影仍然籠罩在大明君臣頭頂上空。
近年來,大明皇朝的戰略防御重點,始終在于北方。
為此他們甚至放松了南疆方向。
那邊大明人間與五代十國人間相通的虛空門戶,一直不曾被鎮封。
而眼下,善智慧尊者竟然隕落了?
遮在大明北方的烏云,就此輕易消散?
大明君臣來不及感到喜悅。
很快陸續有消息傳回。
擊殺善智慧尊者的人,乃是龍虎山天師府前任天師,唐曉棠。
大唐人間和龍虎山天師府,這是如今另一重令大明君臣心情沉重的存在。
威脅雖不直觀,但令人如芒在背。
雙方關于歸藏,或者說天理,有過不愉快的經歷,但總體來說近些年來還算克制。
而眼下隨著大唐和龍虎山天師府越來越強勢,大明君臣心中忌憚感受越來越重。
尤其是,當他們觀測山河龍脈天地靈氣,覺察到人間合流可能將要來臨之際。
而眼下,空桑換了主人,就像當初娑婆一樣由佛轉道。
消息傳來,并不令大明君臣感到輕松。
唯一一點好消息,可能便是大明人間的北方異族,同金剛界羯磨部,第一時間逃離空桑門戶周圍。
大明方面,眼下密切關注空桑門戶更進一步變化。
明皇下旨,打破慣例,急召現任首輔周明哲連夜入宮覲見。
“陛下。”
宮中燈火通明,周明哲向一個身著龍袍,外觀年齡約只三十歲許的青年男子行禮。
對方正是如今大明皇朝的九五至尊,當朝天子韓致寧。
“元輔平身。”韓致寧吩咐道:“看座。”
周明哲謝恩后,空著半邊屁股虛虛坐下。
明皇韓致寧:“說說吧,北邊現在具體什么情況?”
周明哲語氣尚平緩:“啟稟陛下,異族胡騎和那些西域妖僧,都已經向更東方逃遁,空桑門戶方向,自龍虎山女冠唐曉棠返回后,不見有其他龍虎山修士與偽唐中人出沒,虛空門戶那里當前內外不見人蹤。”
略微頓了頓后,周明哲補充道:“此外再就是,有人目擊,善智慧身死之際,除了唐曉棠之外,似是還有其他強者出手,妖氣四溢,可能是已經登臨仙境的妖圣。”
明皇韓致寧靜靜問道:“元輔以為呢?”
周明哲:“老臣猜測,可能是當初從須彌逃遁的妖圣回來報仇,善智慧冒犯天顏,多行不義,以致有今日,正是罪有應得。”
明皇韓致寧微微頷首:“那么接下來,對于龍虎山天師府,對于偽唐,元輔可有方略?”
周明哲略微沉吟。
韓致寧:“但說無妨。”
“是,陛下。”周明哲起身答道:“陛下,恕臣斗膽,老臣以為,對唐攻略,宜緩不宜急,宜靜不宜動,當徐徐圖之。”
明皇韓致寧面色不變,靜靜看著對方。
周明哲繼續說道:“當前已知種種消息,有漢末所謂天宮舊屬回歸,且與龍虎山天師府和偽唐不睦,二者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縱使一時風平浪靜,也只是大戰前的積蓄罷了,我大明實可以從旁觀之……”
明皇韓致寧:“如果對方有想法犯我大明疆域呢?”
周明哲:“從目前空桑門戶內外的動靜來看,對方應無此意。
此外老臣有些尚未思考周詳的辦法,還請陛下恕罪,老臣絕無有辱國體之念。
只是想著為穩住對方,也為更多掌握對方訊息動向,老臣以為,本朝可遣使與之溝通,縱使情形有變,亦可預先探查。”
“元輔所言,未嘗不可行,只是出使可有合適人選?”韓致寧問道。
大明朝廷,明面上來說,還真沒誰既忠于朝廷,又跟大唐修道界有交情。
不過周明哲還是拿出方案:“有兩人可供一試,一人是真武觀主魏靜一魏道長,另一人是菩提寺方丈廣書大師。”
韓致寧對這二人的情況都有了解:“廣書方丈吧。”
周明哲:“謹遵陛下旨意。”
魏靜一在一定程度上算是背叛了木淳陽,但雙方并沒有徹底撕破臉。
如今大唐修道界、龍虎山天師府強勢,木淳陽本人在五代十國人間開真武觀另一支脈風生水起。
只要他能容得下魏靜一,魏靜一和大明真武觀說不定就墻頭草,又重新倒向對面。
反倒是菩提寺廣書方丈因為大唐與白蓮宗的關系,站在大明這邊的立場更堅定。
周明哲心中屬意的人選,同樣是廣書方丈。
談完使臣的事后,明皇韓致寧這時也起身,在殿內踱步,久久不語。
周明哲侍立一旁。
“元輔啊……”
韓致寧良久之后方才開口打破沉默:“朕愧對我大明列祖列宗,歷代先皇啊。”
周明哲忙下拜:“臣有罪。”
韓致寧負手而立,望著窗外夜空:
“善智慧他們這些早就成仙的人,便不提了。
當今時代的人,一個接一個推開仙門登臨仙境。
我大明眾正盈朝四海升平,卻停滯不前,這是上天給朕的警示啊!”
周明哲深吸一口氣:“都是臣等的罪過。”
明皇韓致寧收回視線,轉身親手扶起周明哲:“元輔言重了,如此關鍵時刻,正需要我們君臣一心,共渡難關,大明才能轉危為安,不是么?大明,也當有仙,必當有仙!”
周明哲輕聲道:“陛下圣明。”
韓致寧:“關于立地成圣,元輔可有眉目?”
周明哲微微一默,然后說道:“臣魯鈍,前路仍有未明之處。”
如果當初陳裕成功了,或許能為大明理學宗法開出一條繼續向上的路。
但他失敗了。
周明哲有一些想法,可大明當前的底子,難以支持他實現。
如果當真四海升平沒有內憂外患,再給他一些時間,他或許可以試試。
但現在,只有一聲嘆息。
嘆自己,同時也嘆……
“大明,也當有仙,必當有仙。”明皇韓致寧重復先前字句。
周明哲徐徐下拜:“陛下春秋正盛,萬民敬仰,若我大明有人能推開仙門,非陛下莫屬!”
明皇看著對方,嘴角露出些許微笑,伸手將首輔扶起:“元輔快請起,君臣一心,上下無礙,則我大明社稷可安。”
周明哲出宮,返回府中,已近拂曉。
聶松等親近之人已經齊聚府上等候。
周明哲視線環顧眾人,平靜開口:“陛下,需要更多的支持。”
眾人面面相覷。
當今天子,雄心壯志素來是有的,但卻有些志大“才”疏。
這里的“才”,其實主要是指修行方面。
當然,不是常人眼中完全的平庸,但著眼于大明天子的位置上,談不上天才和驚艷。
可惜宗室韓氏一族人才本就凋零,難有更好人選,周明哲等理學大儒們也不樂意在大宗血裔斷絕前便移小支續大宗。
好在理學君為臣綱和天子帝王術凝聚山河國運,仍然助推韓致寧修為日漸增長。
近些年來更是加強力度,大幅壓榨山河地脈龍氣,直至登上人間頂峰。
而現在,大明皇朝內部有機會沖擊仙境的人,看上去并不多。
韓致寧所謂的“支持”,一方面是周明哲等大儒的支持,另一方面是更進一步更大力度壓榨山河國運地脈龍氣。
那意味著更大量的國力,以及民力。
可是憑他的資質,不知要強行消耗多少,更不知道有多大成功機會。
而且,真要是給明皇韓致寧成功了的話……大明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人都欲言又止。
可除了當今天子陛下外,其他人更是都沒把握,即便是最靠近那道天塹難關的周明哲。
“沒有更好選擇前,唯有奉圣諭行事。”
周明哲最后開口:“但我們也需做兩手準備。”
聶松等人應道:“是,元輔。”
周明哲提及另一事:“西域妖僧和異族胡騎向北疆東部逃竄,密切關注他們的動向,不要因為他們失了空桑就放松。”
眾人忙應道:“是。”
被周明哲惦記的金剛界羯磨部主阇底羅等人,當前到了北疆東部雪山中。
不見空桑門戶方向有人追擊后,他們暫時停下腳步。
羯磨部主阇底羅安置好門人弟子,獨自進入雪山深處。
在這里,有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正在等候。
“袁施主久候了。”阇底羅結印為禮。
來自幽垠,名為袁婧的女子武圣還禮:“大師。”
阇底羅:“尊者先前已有吩咐,若他有不測,命我等托庇于幽帝陛下治下,幽帝陛下慈悲,貧僧和一眾同門感激不盡。”
袁婧:“大師言重了,陛下深深惋惜于未能及時趕赴空桑,以致尊者遇難,他特命我前來接應各位大師。”
說話同時,袁婧取出一面鏡子,交予阇底羅:“這是陛下吩咐交給大師的禮器,可助大師隱匿行蹤,避人耳目。”
阇底羅謝過。
袁婧言道:“我接下來會留在人間,陛下有命,一些事還需大師相助配合。”
阇底羅結印為禮:“袁施主客氣了,尊者已留下過吩咐,貧僧這就介紹施主給歸墟,只是尚不知鯤鵬圣主有否出關。”
幽垠中,任草木接到袁婧的回報后,趕去見幽帝鄭白榆:
“陛下,袁婧已經見到阇底羅。”
茫茫黑暗間,鄭白榆微微頷首:“好。”
任草木:“空桑門戶,失守的太輕易了……”
須彌當初空虛也還罷了,善智慧尊者此番是本人在空桑,結果仍然丟了空桑。
據幽垠目前所知,龍虎山中人并非從大明人間這邊的虛空門戶攻入空桑,而是另辟蹊徑。
“當初空桑之戰時,何穎的轉世身同龍虎山唐曉棠曾經進入空桑,該是那時種下的禍根。”
鄭白榆:“善智慧尊者有傷在身,多數時候都需要靜養,如果他狀態完好能更深入經營空桑,或有機會彌補。”
任草木輕聲道:“誠如陛下所料,龍虎山天師府這一輩傳人……非常驚艷。”
即便狀態一直不好,善智慧尊者搏命的時候仍是金身二重境界的佛門尊者,傳聞中甚至隱隱觸摸到金身三重境界的邊兒。
結果現在初登仙境之人卻能搏殺他。
一般而言,縱使唐曉棠等人再是驚艷,單人能對抗,圍攻能殺退善智慧尊者便也差不多了,結果善智慧尊者竟然連跑都沒能跑掉。
自蓬萊之戰周天道人、余碩、普光尊者盡皆身殞后,這個結果再次震動四方。
“朕倒是更在意先前一件事。”
鄭白榆言道:“朕更在意文肅遇難一事。”
任草木:“文肅行事小心,身形隱匿,當初遇難,確實蹊蹺。”
鄭白榆:“估計……是雷俊干的。”
任草木先是一驚,繼而沉思:“殺死文肅,他能做到,但是……”
雖然空桑易主,善智慧尊者身死。
但在那之前,善智慧尊者已經傳訊給幽垠知曉一件事。
龍虎山當代天師雷俊,身在人間之外,卻能天降神通,擊殺大宋人間的金剛界佛部之主毗摩舍。
他有從九天十地打擊人間的能耐!
只是,那時候毗摩舍面前有沈溪、木淳陽、岳西陵等眾多道門中人,還有雷俊自家同門師弟楚昆。
通過這些人,雷俊確認毗摩舍位置,不在話下。
可馮文肅當時是如何暴露方位的?
僅僅是出于偶然,遭遇了龍虎山天師府門下?
“也可能是因為文肅當時在執行朕交待給他的差事,因為祭禮法儀的緣故,暴露了自身行藏,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時間點太巧。”
幽帝鄭白榆若有所思:“此事前后,決定性的變化就兩件,其一碧落重開,其二則是……雷俊洞玄。”
任草木:“陛下的意思是……龍虎山玄霄子初登仙境,便可洞察觀照人間四方?”
“不一定,但如果當真是他雷俊所為……”鄭白榆:“朕冥冥之中感應,事情變化,分野便在于他登仙。”
任草木默默點頭。
難怪這次袁婧等人出去辦差,陛下親自過問相關隱匿事宜,并做出改變和調整。
他想起另一事:“陛下,天宮舊屬那邊,高天君最近很安靜……”
“無妨。”
鄭白榆負手而立,望著眼前黑暗的世界:“上次大矩里鬧過那一場,時之淵很快便會有大動靜了。”
身在碧落和靈山的天宮舊屬,同樣收到空桑動亂的消息。
靈山之中,彭猷山向阮喬、全元起稟報相關事。
阮喬身邊半空中,有一只閃動瑩瑩光輝,通體如玉的蠱蟲懸停。
彭猷山退下之后,那蠱蟲口吐人言,人在碧落的王殿臣通過其發聲:“和尚太不經事,早知如此,應該我們先拿下空桑,勝過便宜莊錚的徒子徒孫。”
他語氣平靜。
但一些事,早已鐫刻在記憶和靈魂的最深處。
莊錚,何穎。
余者可以不論,以這二人為首,當年壞了他們的好事。
也壞了他王殿臣的前程。
憑他天資與實力,仙境二重唾手可得,仙境三重同樣在望。
可最終這一切全都化作碧落里坐牢,蹉跎了時光。
“天君當前在閉關靜養。”阮喬言道:“稍安勿躁。”
王殿臣于是換了話題:“大矩里,那時之淵,似是越發不穩了。”
高天隨當初雖然退出大矩,但通過碧落,已經與之建立起一定的聯系。
葛玄稚的聲音同樣經由那蠱蟲中響起:“天君有言,在時之淵動蕩前,他會出關。”
阮喬、全元起頷首:“如此,最好不過。”
因為碧落、靈山天宮舊屬的回歸,五代十國人間局面更加微妙。
后漢王朝南征北戰,實力飛速壯大,但漢王周樸當前并無志得意滿的感覺。
宰相耿元宴站在他身旁:“稟王上,新一批苗子,已經補充入禁軍。”
周樸微微頷首:“吩咐下去,為他們打好根基,我會親自傳授他們武道。”
耿元宴:“是。”
周樸:“你那邊呢?”
耿元宴:“民間基礎相對薄弱,第一次開科取士,可能不盡如人意。”
“無妨。”周樸:“一切按我們議好的章程安排。”
耿元宴:“是,王上。”
周樸站在宮門口,眺望遠方:“逸然,時不我待啊!”
聽周樸喚自己表字,耿元宴上前幾步。
周樸的感慨,他感同身受。
時不我待。
全方位的。
而當中最緊迫者,則是在于人間合流。
如果人間合流,各方人間合一,各方角力,結果說難測也難測,說簡單也簡單。
兩晉人間和大宋人間當前倒還好說。
今漢人間和大明人間的大漢皇朝和大明皇朝,都坐擁完整山河,漢皇、明皇有天子帝王術加持。
但所有一切加一起都比不上大唐皇朝。
那位唐皇陛下,可是已經登臨仙境了。
即便將龍虎山天師府刨除在外,大唐皇朝都強得可怕。
也就是天宮舊屬回歸,才讓事情看起來有了懸念。
“觀唐皇陛下,與尋常帝皇迥異,尤其是隨著她修為實力不斷提升后,表現更加明顯。”
耿元宴輕聲道:“默契也好,協議也罷,唐皇陛下同當代天師,是各退了一步,于是當前相處甚得。”
他頓了頓之后說道:“當代雷天師,怕是看不慣獨夫,相對中庸一些的帝皇,可能更能入他的眼……”
周樸轉頭看過來。
耿元宴輕輕點頭:“雷天師沒有掩藏,不在乎為人所知,但也沒有特意表現。”
周樸無聲收回視線,繼續眺望遠方。
耿元宴心下一嘆。
自家君主,有“拓天下,養百姓,致太平”之宏愿,乃雄主之姿,有體恤百姓之心,亦有橫掃四方開拓天下之意。
但即便唐皇無心人間皇位甚至懶理張唐皇室,也還有那位雷天師呢。
自家君主,能合雷天師的意么?
木淳陽同真武觀倒是選擇支持后漢。
但姑且不提真武觀在大唐同樣有一支傳承。
龍虎山天師府在這五代十國人間,其實一直沒有明確表態……
“先用心積蓄自身。”周樸淡然說道。
耿元宴端正神色,鄭重一禮:“謹遵王上旨意。”
被后漢君臣二人惦念的雷天師,當前已經離開了空桑。
他經由地海通往空桑的門戶,重返地海,此刻站在昏暗的地底世界中,靜靜看著一線靈光,正悠悠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