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倒沒有提示吉兇禍福了……雷俊留意自己腦海中的光球。
光球沒有動靜。
相較于當初在地海時,這趟沒有簽運出現。
陳易的肉身、神魂,全部被陰陽神霄極光摧毀。
光束將之貫穿后,更進一步洞穿下方大地。
而陳易殘存的尸身,此刻則開始從內向外燃燒起來。
陰陽天罰寶鏡先前所處高度,距離地面相當遙遠。
陰陽神霄極光落到地面時,已經不似剛一開始那般凝練。
如果是剛剛飛射的陰陽神霄極光,洞穿陳易身軀,傷口從進處到出處,都會直接燒焦,半點血液都不會流出。
眼下傷口處則迸發雷火,向周圍不停燃燒,直到將陳易整個殘軀都一并焚燒干凈。
他修行法門身兼血河一脈優點,恢復力乃至于假死重生能力都極強。
但雙方當前修為差距太過巨大。
雷俊這一擊,從貫穿其身體的那一刻,便將其神魂連同肉身一起摧毀,完全不給陳易血肉重生的機會。
他此前最寶貴的復生法儀,消耗在地海中同沈去病一戰時。
此番重入大唐人間,除了找張靜真麻煩外,還有心去尋沈去病。
但眼下完全省了。
雷火燃燒下,形神俱滅,轉瞬不剩半點痕跡。
仿佛這個人從未在世上存在過。
其往日恩恩怨怨,諸般際遇,也都隨風消散。
雷俊平靜看著這一切,看著陰陽無極星煌爆發的光焰引發濃煙滾滾。
但在煙霧下,由虛轉實的純金殿堂,仍在發出淡淡光輝。
所以,當時提到的那道可拓展二品機緣,便著落在這座純金殿堂上?
相比先前觸發簽運,雷俊感覺當前最大的變化,并非自己修為境界有所增長。
同那時相比,更大的不同可能在于……女皇張晚彤為自己登仙做準備,布置法儀,防止昔年天宮舊屬重現。
陳易同這純金殿堂,應該也與天宮舊屬有關。
做掉他,問題不大,但如果取走這純金殿堂,則可能惹上后續因果,從而形成隱患。
但現在因為女皇的法儀遮蔽雙方聯系,所以這時再收取這純金殿堂,便不會有那么大的隱患。
當然,如果女皇登仙失敗,則一段時間過后,寰天劫金等寶物構建的法儀將失去功效。
屆時陳易背后的人,或者說那純金殿堂原本的相關人物,便可能再察覺純金殿堂這邊的問題。
當前唯一不確定者,陳易背后之人,是否也在碧落?
雷俊并不肯定,昔年天宮舊屬如今便全部在碧落。
既然已經有了女皇張晚彤這個轉世重生的先例,那自然便也可能有其他人。
當前今漢人間這邊那位大漢龍虎山老祖,便可能有些牽扯。
但看當前情況,昆侖和大漢龍虎山這邊,與陳易又不似一路……
雷俊通過星河天羅,將周圍發生的事也盡收眼底。
方才被陳易追擊的張靜真,得雷俊解圍,第一時間亦不明所以。
如此猛烈的火法,她猜測是雷俊或唐曉棠所為。
可不見對方現身。
張靜真便即向上空一禮。
光焰和煙霧消散不少后,張靜真看著那純金殿堂,想起當初南詔石林中自己同陳易碰撞的經過,一時間亦有恍如隔世之感。
察覺純金殿堂和當初的天宮章表意境氣息有相似相通之處,考慮到本派此前同人間道國及如今和大漢龍虎山的恩怨,張靜真略微思索后,上前收取那純金殿堂,預備帶回山門祖庭,晚些時候交由掌門雷俊處置。
另一邊,木韋子幫陳易阻攔了元墨白,他自身也因此落在外圍。
同元墨白交手,木韋子相當小心。
雖然元墨白常年不出山,但有限幾次出手,如今同樣是名震大唐。
相關情況,不難打聽。
木韋子打從一開始就小心謹慎控制自己和元墨白之間的距離,唯恐被元墨白近身。
早先最近一次大唐蜀山大戰,世人已經知道,元墨白的大乘道景銀河天關,拙于對外攝拿捕捉,但強于自身內外堅固不易被打破。
故而他的大乘道景輕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對方往往便是絕路。
木韋子自是小心謹慎。
同為九重天大乘高真,他此刻甚至不搶先手展開自己的大乘道景反過來捕捉元墨白。
展開大乘道景,固然將自己一身修為實力淋漓盡致展現。
但木韋子無心要在此時此地一定同元墨白見個高下,當前大唐人間環境也不合適他與人死斗。
時刻保持進可攻退可守,對木韋子而言才最重要。
只是元墨白肉身命功實在太過強悍,簡直令木韋子感覺自己在迎戰一位出手暴烈的煉體武圣。
對方舉手投足間不僅勢大力沉,速度更是飛快,身形敏捷,招式多變。
看似顯化原型真身后仿佛山峰般巨大的黑白巨熊,轉眼間,竟仿佛縮小至蚊蠅大小,進退如電,直接撲近到距離木韋子不過咫尺之間。
木韋子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被縮小了身形的黑白熊一爪拍在身上。
對方身形小了,力量卻半點不減。
木韋子縱使有道景宇宙內收護體,挨這一下還是全身劇震。
看上去仿佛只像是一點星光忽然閃過,落在木韋子身上。
但木韋子卻感覺自己像是被星辰直接撞擊。
雖然如今常年隨周天老祖待在昆侖,但木韋子各方面經驗并不匱乏。
剛剛中招,他不敢有半點遲疑,身形當即向遠方飄退。
同時,木韋子并沒有反擊元墨白,而是連忙祭起一支玉如意護身。
就他此前接到有關元墨白的相關信息,不難推測,元墨白一招得手后,接下來必然是連環不停的重擊跟上。
同時,其大乘道景銀河天關也將迎來展開的時機。
木韋子負傷之下如果再被元墨白的銀河天關攝拿,他想要重新沖出怕是就千難萬難了。
故而玉如意被祭起后,當即粉碎,化作一團碧光,阻隔在元墨白同木韋子之間,幫木韋子阻擋元墨白本人接下來攻擊的同時,更重要的是遏制住正在展開的大乘道景。
重重星河交匯間,正組成連綿關城,城門即將開啟,但暫時被玉如意粉碎后所化碧光阻攔。
雖然星河組成的城墻仿佛游龍一般波蕩,化作無窮偉力碾壓四方,很快就將那碧光碾碎。
但木韋子趁此機會,連忙飛遁逃離。
正在這時,驚天動地的巨響,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以木韋子的修為望去,一時間也只看見白茫茫一片。
遠方大片范圍,都被仿佛無窮無盡的光焰覆蓋。
有大片黑色的苔原,雖然面積巨大,但也很快被那熊熊光焰焚燒。
少頃,光焰海洋中央,方才有滾滾濃煙沖天而起,化作巨大的煙柱翻滾上天。
……這是何人出手?
木韋子同樣驚訝。
幽冥蘚分出自身一部分,藏于陳易身上,這一點不出木韋子預料之外。
但就是這樣一位九重天大妖,都沒能護住陳易。
如此暴烈的神通手段,是唐曉棠還是雷俊?
他們當中有人從今漢人間回來了?
今漢人間那邊的情況,會否因此發生變化?
木韋子腦海中心念電閃。
正當此時,他忽然發現,光焰和濃煙,都無法遮掩其中有淡淡金光閃爍。
那里,似乎是一座巨大的殿堂。
木韋子隱約能感覺到,那閃動金光的殿堂在吸引他。
聯想之前所聽說在大唐人間的一些傳聞,木韋子心神微動。
待煙塵稍微淡了少許,純金殿堂更加清晰,木韋子分辨清楚后,不禁全身一震。
陳易自己對這座純金殿堂的了解,恐怕都不及木韋子來得深。
……那果然是昔年天宮的一部分!
雖然先前聽說有關陳易傳言時,木韋子心中已經有些猜測。
但這時當真見到,他心神還是為之震蕩。
對他這樣的天宮舊屬來說,此寶無疑是重中之重。
但是,這純金殿堂為何會著落在陳易身上,且埋藏如此隱蔽?
眼下是陳易身死,純金殿堂方才當真現世,展現于人前,若非如此,不知骨蛟皇、幽冥蘚等大妖,木韋子同樣被瞞過去。
他再定睛細看,就見那純金殿堂中,還有別的東西。
其中最引人矚目者,卻是一顆通紅的心臟。
心臟仿佛寶石般,但澎湃躍動,如有生命。
心臟周圍的眾多血管,呈現灰黑色,仿佛扭曲的樹干,延伸向四方,直接便那么種植在純金殿堂內。
從中傳出的并非靈氣,而是大妖修習的妖氣惡氛。
不過這些妖氣惡氛此刻顯得極為寧靜,都集中在樹干中心的血紅心臟內,反而流露出怪異的平和感。
“……逆元心果!”木韋子脫口而出。
不知是木韋子,身在羅淵的幽冥蘚本體雖然虛弱不堪,但通過大唐人間光焰外圍尚未被徹底焚燒一空的黑暗苔原,同樣察覺那純金殿堂和逆元心果的存在。
純金殿堂也就罷了,雖然非常好,但對幽冥蘚這樣的大妖來說,功效還不那么直觀。
但逆元心果則全然不同。
那是無數大妖夢寐以求的存在。
傳說中,漢末大劫前,有相當于人族九重天圓滿境界修士的大妖,借助逆元心果,更上一層樓,突破人間最后的關卡,成就妖仙。
可惜此前因為純金殿堂的緣故,這逆元心果的存在,被陳易深深隱藏,便是骨蛟皇和幽冥蘚亦不知曉。
那是他最后的籌碼之一,一方面對羅淵大妖他同樣沒有絕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等待更合適的時機,謀求好鋼用在刀刃上。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已經同陳易本人再無關聯。
而隨著他身死,純金殿堂現世,也令周圍其他人目擊,除了殿堂本身外,殿堂內還積累有逆元心果等寶物。
可惜幽冥蘚當下只能看看。
雷俊陰陽無極星煌的光焰仿佛沒有盡頭,繼續不停焚燒,將外圍的黑暗苔原也一并焚毀。
不過,伴隨苔原燃燒殆盡,光焰終于消失。
面對元墨白的威脅,木韋子仍想要收取純金殿堂和其中逆元心果等寶物。
可是純金殿堂這時已經被張靜真撬動,開始重新由實轉虛。
木韋子欲要上前。
然而不等他當真靠近,遠方便有光箭飛射而來。
九重天神射一脈平天下大儒的光箭!
木韋子莫說停下靠近收取那純金殿堂和逆元心果,他甚至不敢躲避。
對方的箭矢頗為刁鉆,木韋子如果避讓,便很容易被身后破開玉如意碧光重新追上來的元墨白再纏住。
屆時再被遠近合擊,木韋子自忖當真想走都難。
他咬緊牙關,生生硬受了這一箭,強忍傷勢,連忙繼續遠遁。
極遙遠處,楚羽動作不停,繼續張弓搭箭。
方才光焰炸裂,她也看不清其中究竟。
只見茫茫白光后,又是黑煙滾滾,中間似有光輝閃動。
如此強橫的神通,如今大唐人間,除了女皇張晚彤外,便只有龍虎山許、唐、雷三位真人可能有此手段。
只是就楚羽所知,他們當前都前往今漢人間了。
卻不知眼前又是什么情況?
楚羽驚疑不定之際,動作卻不慢,眼見木韋子在濃煙中身形起伏,仔細瞄準之后,便是遠遠一箭過去。
雖然距離遙遠,但平天下大儒“白矢”加持之下,令楚羽這一箭不論準頭還是威力,都仍然驚人。
只是木韋子倒也果決,拼著硬抗她一箭受傷,也不肯給元墨白追上的機會,就此繼續遠遁逃走。
元墨白向光箭來的方向頷首致謝,腳步不停繼續追擊木韋子。
張靜真向他一禮,元墨白同樣點頭致意,并傳音通知留在龍虎山的王歸元有所準備。
楚羽以中州為中心,沿內圈游走,箭矢除了相助元墨白、張靜真外,亦兼顧其他地方。
幽羅山君、黑山君、骨蛟皇亦在她箭鋒威脅下。
哪怕楚羽轉向別處,先前的戰場照應不到,對手們卻不得不時刻提防她的冷箭,無形中受到不小制約。
只是楚羽也沒有因此放松心神。
地海那邊的戰局,她便照應不到。
當前已經接到消息,那邊同樣是強敵。
九重天五層圓滿境界的九黎大巫,黎元衡。
其人當前對地海的掌握,比不得從前,但仍不可小視,個人實力更是非同小可。
地海那邊,不知當前情況如何……楚羽目光沉凝。
黎元衡心情并不如何好。
雖然他不經虛空門戶便進入地海,但聚集蠱蟲凝聚身軀的過程,還是驚動在這里的人。
以前黎元衡還有其他九黎一族的幫手,此刻因為當初洞開羅淵門戶借以阻敵的緣故,往日幫手如今也成了對頭。
他不得不以一敵眾。
首先最直觀的對手,便是祿黎一族族長黎錦。
其人先前便同“黎鐘定”一道,對抗貪黎一族的黎元衡。
對于黎元衡和黎鐘定而言,黎錦算是年輕小輩。
早年他慣常和黎錦之父打交道。
對方,正是死在黎元衡手下。
雙方算是不共戴天之仇。
為此,黎錦可以接受同軒轅民合作,共同對付黎元衡。
……準確來說,也不完全算是軒轅民。
而是一個出身九黎,但常年與軒轅民為伍,以軒轅民自居的人。
一個原本也出身祿黎一族的人。
黎天青。
“起!”黎錦同黎天青并排而立,雙目直勾勾注視前方的黎元衡,并不多話,周圍四方昏暗世界中,立刻便開始有大量陣紋閃動光輝浮現。
“得罪了。”黎天青和黎元衡沒有私人恩怨,但這時亦不多言。
兩位九重天神舞一脈的降神大巫,面上云霧浮現,同時以方相之面遮掩面孔,鬼神之舞現于地海間。
但風格全然不同。
身為男子的黎天青,鬼神祭陣宏大,陣法之力衍化風雨,遮蔽四方,布下九歌·云中君大陣。
身為女子的黎錦,鬼神祭陣覆蓋面積較小,但風格更加凌厲剛猛,九黎·風伯大陣布下后,她便仿佛在最前方引領狂風的神祇,當先沖向黎元衡。
黎元衡對此平靜以對。
他的蠱蟲,早已經遍布四方,此刻悄然潛入對方的鬼神之陣,看似微小,卻將從內部摧毀對方的陣法。
忽然間,就見狂風中有大片狂瀾爆散開來。
仿佛地海垂天七淵爆發陰極大潮。
并且,連綿不絕。
“陰潮蠱。”黎錦作戰風格剛猛凌厲,但判斷精準始終不失冷靜。
那些看似細微的蠱蟲,隨便一只,力量爆散開來,便仿佛一場陰極大潮。
并且在發作前,蹤跡難尋,令人防不勝防。
發作之后,力量強悍,令人有沛然莫御之感。
而當眾多陰潮蠱聚集在一起,恐怖的爆發更是令人有地海天淵整體倒懸震蕩,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不過此刻九歌·云中君和九黎·風伯狂風呼嘯,凌冽風暴遍布四方,不斷同陰潮蠱爆發出來的陰極大潮對抗,同時也因為風暴肆虐,不留空當,令細小的蠱蟲難以悄然潛入。
黎元衡見狀,微微皺眉。
他身形甚至飄退,反而避讓朝自己沖殺過來的黎錦。
對面是兩個九重天境界的神舞大巫不假,但同九重天五層圓滿的他仍然有差距。
因為文黎一族族長黎鐘定的緣故,黎元衡和神舞大巫打過太多交道,再熟悉不過。
正常情況下,不論是黎天青的九歌·云中君還是黎錦的九黎·風伯,都不足以抵擋他的陰潮蠱。
九重天降神境界的蠱術大巫,內含五個層次,又稱降神五変,亡、老、中、青、童。
蠱術大巫在之前便修成借巫蠱替死的重生法門,而真摯九重天一層生死變,將額外再多一次假死重生的機會。
九重天二層腐朽變,則削弱可能對自身造成危害的力量,使之衰老腐朽。
九重天三層壯年變,短時間內強化自身蠱術威力。
九重天四層青春變,則是年事漸高,修為精力皆衰退的老年大巫,能在短時間內恢復青春返老還童。
九重天五層巫童變,短時間內將強化蠱蟲生命力和再生能力。
黎元衡早已經五變俱全,且當前正處于自身實力巔峰的盛年階段。
腐朽變、壯年變、巫童變加持下,縱使黎天青、黎錦鬼神祭陣威力強悍,也敵不過他的巫蠱。
可現在,對方陣法的威力,出乎黎元衡預料之外。
借著先前同神舞大巫打交道的經驗,黎元衡很快察覺其中端倪。
兩個對手的神舞祭陣,完全絡合在一起,不僅沒有互相干擾,反而彼此助長。
黎天青的九歌·云中君完全放棄雨、電變化,全采取狂風之姿,與黎錦的九黎·風伯,完美貼合,化作地海中前所未見的大風,席卷四方,對抗黎元衡的陰潮蠱。
便是修為高過他們二人的九重天四層神舞大巫黎鐘定復生,親自施展九黎·風伯,也難有這般威力。
大陣內,黎天青坐鎮中央不動,鎮住風眼,黎錦則隨狂風一道游走于外圍,充分發揮九黎之民強悍的體魄,手持長矛,成為最凌厲的鋒芒。
黎元衡這時手中也多出一把制式古怪的長刀。
雖然對方實力出乎他預料,但他處變不驚。
陰潮蠱之外,再出無光蠱。
黎元衡手中長刀,仿佛變作團團黑霧。
黑霧到處,不僅吞沒四方光明,更加四方靈氣也一起吞盡。
黎天青、黎錦營造的風勢,頓時低落下去。
黎元衡本人則趁勢反守為攻,蕩開黎錦長矛后,首先沖向身在后方的黎天青。
對他而言,兩個對手唯有雙陣疊合,方才可能與他對抗。
并且是生出共鳴近乎融合為一的大陣才行。
單人單陣,各自為戰,縱使兩面夾擊,他亦不懼,直接憑境界壓人即可。
而在當前情況下,最適合對抗他無光蠱的陣法,這兩人卻絕對無法合作。
九歌·東君。
如果黎天青修為實力與黎元衡相近,憑借顯化太陽神祇的祭陣,迎戰無光蠱最合適。
但黎錦卻無法與之合作。
黎天青自幼在人間成長,在陽光下生活。
對黎錦和黎元衡而言,陽光卻是敵人。
不見天日的地海,才是他們的樂土。
九黎神舞大巫修習的祭陣中,壓根就沒有請降太陽神祇的祭陣。
面對敵人無光蠱的威脅,黎天青面不改色,但果斷同黎錦拆伙變招。
九歌·東君之陣在昏暗的地海中展開。
不見天日的地底世界,這一刻像是迎來太陽升起。
滾滾大日光輝流轉,對抗無光蠱的吞噬。
不出黎元衡所料。
黎天青改用九歌·東君,黎錦不僅無法與之配合,甚至感到不適,被迫退遠。
黎元衡同樣不喜歡日光。
好在如今境界壓人,無光蠱不至于完全被九歌·東君破去,可以支撐一時。
黎元衡并不在無光蠱上下力氣,而是馬上轉用光陰蠱。
與人間蠱術大巫最精妙的歲月蠱相比,九黎中的光陰蠱更貼合九黎之民強悍的肉身近戰特點。
黎元衡整個人此刻仿佛化作巨大的蠱蟲,但行動速度快捷至極。
在黎天青、黎錦的觀感中,對方的時間流速,仿佛同他們不一致。
己方像是比黎元衡要慢許多。
黎元衡利用光陰蠱加速自身減緩對手,靠近黎天青。
與此同時,他周身上下玄妙的氣流聚集,暗中凝結成仿佛虛幻胚胎般的存在。
此乃九重天蠱術一脈降神大巫五変齊全方可得到的神妙。
生命倒轉,巫氛蠱胎。
雖然蠱術高手八重天時就有奪舍手段,但大多是趁虛而入或者倚強凌弱的手段。
巫氛蠱胎則可以強行寄生修為相近的對手,硬碰硬爭奪對手的魂魄,并令自己重生,且一重生就是巔峰實力。
對手想要抵擋,需要有針對性的神通本領否則都難以抵擋,除了一定時間內難以連續使用外,幾乎沒有缺點。
黎元衡擔心有其他大唐高手進入地海支援,無意與眼前兩個對手久戰,從一開始便準備下狠手速戰速決。
可在這時,他發現黎天青的鬼神祭陣,再次一變。
時間與空間,這一刻仿佛都在扭曲。
方才耀眼的陽光,化作曼妙靈動的青光,直升上天。
這一刻,他眼前仿佛現出人間的天空。
天穹之上,則有一個威嚴的身影出現。
在對方目光注視下,黎元衡竟然感覺自己光陰蠱的作用在消逝和減弱。
對面黎天青的儺舞動作古拙而又玄妙,似緩實快。
以黎元衡的修為視之,都有心旌動蕩之感。
青空中那威嚴的虛幻神祇,仿佛天地主宰,時間和空間盡在掌握。
黎天青雙足立定,雙掌向兩邊分開,口中古拙的音節在激蕩:
“……東·皇·太·一!”
黎元衡心中不妙預感成真。
大唐人間失傳多年的最強鬼神之舞,今朝重現。
雖不在人間而在地海,但不改其浩瀚神妙威力。
尤勝九歌·東君、九歌·大司命等頂尖陣法之上的古今第一鬼神祭陣。
九歌·東皇太一!
這軒轅民,竟然修成東皇太一之陣……黎元衡亦心神為之震動。
他此前施展光陰蠱,速度奇快,對面黎天青如果當真是臨時變招,就算有方相之面加成也趕不及。
但從一開始,方才的九歌·東君,便是障眼法。
這才是黎天青準備的真正殺招。
九歌·東皇太一籠罩下,地海中這一片區域的時間空間仿佛都被扭曲,生生后發先至,覆蓋黎元衡。
同時,另一片法陣悄然落下,同九歌·東皇太一相合。
九黎·蚩尤。
雖不似先前九歌·云中君和九黎·風伯那般合拍,但兩座大陣仍然絡合在一起。
億萬兵戈之氣激蕩,仿佛化身做兵主殺神的黎錦已經重新殺回來,長矛直指黎元衡。
黎元衡原本備下的巫氛蠱胎,這時卻正好碰上最針對它的神通法門之一。
天神光影籠罩下,東皇太一之陣生生定住巫氛蠱胎,使之無法發揮作用。
化身巨大蠱蟲的黎元衡,當場被黎錦一矛打碎下半身。
大陣內的虛空進一步扭曲,將其上半身也碾碎。
黎元衡被逼以預備的蠱蟲在別處重生。
因為九歌·東皇太一扭曲時間、空間的影響,重生都不那么順當,令黎元衡元氣大傷。
他此刻只能慶幸黎天青、黎錦都不是九重天五層的神舞大巫,不通人神祭,否則轉眼間就會追殺過來。
饒是如此,黎元衡也不得不立刻轉移退走。
黎天青、黎錦已然趕來。
出乎預料的變故下,前任地海之主縱使再是不愿,也不得不承認,眼下當務之急,不再是能否重奪地海,而是離開這里。
今漢人間,雷俊陰陽神霄極光劈死陳易之后,注意力便轉回到眼前。
大唐人間那邊,陰陽天罰寶鏡力量已經耗盡。
而大漢皇朝這邊的局面,漸趨明朗。
漢太子項璟,不甘作為空桑巫王的憑體。
單憑他自身,縱使山河國運加身,在空桑巫王占據先手的情況下,不足以反抗對方。
就像漢皇項成元一樣。
何況,項璟野心并不小。
他亦有心借助空桑巫王的法儀,獲得更上一層樓登臨仙境的契機。
這需要他有另一重奧援。
“小師姐,長安那邊的人,有見過漢太子項璟和大漢龍虎山的潘海林同時公開露面么?”雷俊傳音問道。
唐曉棠過了片刻后才答道:“……似乎,沒有?”
從前沒有。
此番長安大戰,漢太子項璟首先攻入長安,但“失陷”在黑霧中,然后潘海林方才出現。
接下來,潘海林建立法儀,接引周天老祖虛影到長安與巫王虛影對抗,之后其人為保護法壇,也“失陷”在籠罩長安的黑霧內。
接著,在長安大戰進入白熱化后,漢太子項璟悄然離開,前往華陰行宮,完成最后的法儀布置。
但最終,他沒有如約出現在空桑巫門希望他抵達的大河龍門,而是失蹤至今。
不問可知,其他地方,另有一處法儀在暗中運轉。
來自周天老祖所傳,上古符箓派一脈的道法。
“他巫、道兼修?”唐曉棠詫異:“太易道體才能做到,混元仙體不成的吧?”
雷俊:“正常來說應該很難,但有混元仙體的底子,不排除萬一例外的可能,否則他不好瞞過空桑巫王,即便如此,能瞞過空桑,頭功也是昆侖那邊。”
空桑巫王利用漢皇項成元做掩飾,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安排漢太子項璟作為真正的憑體,騙過大漢皇朝其他人。
但可惜,他的地里最終長了別人的莊稼。
周天老祖要劫奪的是空桑巫王仙境強者降臨人間行走于人間的機會。
但道門法儀同巫門法儀不同,他不需要奪舍項璟。
項璟反而可以獲得更進一步的契機。
雙方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眼下法儀整體變化,空桑巫王已經吃了大虧,周天老祖后來居上。
……會否還有其他變化?
雷俊瀏覽先前光球中飛出的簽運。
如果是大漢龍虎山老祖獲得自如行走于人間的機會,那形成的險患,也絕不是五品機緣可以抵消成中中平簽。
那么……
雷俊玉清周天法鏡掃視四方的同時,本人則快速南下,前往今漢人間的信州大漢龍虎山祖庭。
大唐人間,秦采薇作為龍虎山代表,此前奉掌門師叔雷俊之命,同蜀山修士協作。
此刻,她便正跟紫微劍主謝一楹在一起。
秦采薇聽聞山門祖庭那邊的傳訊,松一口氣:“張師伯無大礙,已經平安返回府里。”
謝一楹在旁說道:“這實在是再好不過。”
秦采薇正考慮自己是否也回山一趟,耳邊卻忽然響起個只有她能聽見的女子聲音:
“先莫急。”
秦采薇驚訝,當著謝一楹的面,卻不好發問。
那女子繼續說道:“漢朝那方人間,如今到關鍵時刻了……”
前半句話秦采薇聽了還只是好奇,對方后半句話則叫她險些跳起來:
“我也來搭把手好了。”
秦采薇正不明白對方欲要如何搭把手,卻見面前謝一楹臉色猛然一變。
一道紫色劍光,忽然脫離謝一楹飛出,仿佛星光般自動飛上天際。
“……紫微劍?!”秦采薇和謝一楹同樣大驚。
謝一楹最初的驚訝之后,回過神來,四下張望。
她能清楚感覺到,是她蜀山派的長輩,御使紫微劍飛天。
但她已經是八重天的劍修,溫養紫微劍多時。
便是九重天境界的蜀山前輩,也不可能越過她直接調用紫微劍。
只是那位陳東樓陳師叔修為實力給人以深不見底之感,令她難以估測。
“陳師叔?”謝一楹四下張望,但不見陳東樓現身,也不見陳東樓說話。
紫微劍升上半空,猶如朗星。
劍中傳出聲音:“老伙計,別來無恙?”
紫微劍這一刻如有生命,發出驚喜雀躍的振鳴。
下一刻,女子輕笑聲中,紫色的劍光一閃,劃破天際,消失于大唐人間。
上官云博守在新開辟的通往今漢人間的虛空門戶附近。
卻忽然見到紫光一閃,離開大唐人間,沖入虛空門戶。
他同樣一怔:“蜀山派的紫微劍么?”
今漢人間。
關中之地。
大漢蜀山派高功長老何育杭,隨掌門陳令風一同激戰大空寺妖僧與空桑大巫。
只是當前的局面變化,令人應接不暇。
何育杭只能大約判斷出,眼下似是大漢龍虎山的老祖占據上風。
空桑巫王震怒之下,連連反攻,已經不復先前成竹在胸模樣。
……也算不錯吧,當前局面?
何育杭心中正生出如此念頭,忽然他的本命法寶開明劍,竟出現瞬間失控。
雖然轉眼間何育杭就將開明劍重新穩定住,但方才變化仍令他驚疑。
不等何育杭搞明白自己的開明劍變化何在,忽然就見上方夜空中,似有紫光閃耀。
仿佛天際星辰。
又似劍光從天而降。
下一刻,不止何育杭,在場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看著天空中一道紫光忽然閃過,將半空中空桑巫王與周天老祖的虛影,全部斬斷!
劍光去勢不休,繼續飛走,轉瞬即逝。
而在場大漢修士和空桑大巫眼前世界,仿佛齊齊引發驚天巨變。
空桑內,龐大的水晶骨塔上,轟然出現一道巨大劍痕,頓時殘破。
昆侖內,禹馀天道宮里,周天老祖面前的丹爐上,同樣出現一道巨大裂痕。
周天老祖本人亦是全身一震,身體立在原地不停搖晃。
他的丹爐,并非煉丹。
而是恰恰相反,將先前早準備好的丹藥,重新煉成基礎的靈氣、元氣。
如此逆轉過程,構成法儀,算計了空桑巫王。
可現在卻被人橫插一手破壞。
空桑巫王那邊的情況,只會比他這里更糟。
關中那邊,只是兩位仙境高手的虛影,縱使法壇、法儀被破壞,虛影被斬滅,本也傷不到他們本身。
但那出手之人顯然也是處心積慮,借二人法儀爭鋒關鍵時刻,給了一下狠的,讓兩人齊齊受創不說,法儀更是全部功虧一簣!
如此手段,便是仙境中人亦難得。
“……白眉!”
周天老祖沒有再關心人間,而是霍然抬頭,看向同在昆侖,但已經久無主人的大赤天道宮。
對方端的是好手段好眼力,在這最關鍵時刻,給他最沉重一擊!
紫微劍劃過天際,重新飛回大唐人間,回到大唐蜀山,收歸謝一楹身邊。
“陳師叔?”謝一楹觀望四周,不得要領。
秦采薇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在她耳邊,再傳來那女子的聲音:“接下來,是龍虎山自家處置了,希望你的同門不嫌我多事便好。”
秦采薇苦笑。
以前動靜小還好說,這次這么大的動靜,自己是向師門報備好,還是不報備的好?
雷俊雖然聽不到秦采薇二人的對談,但見紫微劍經天,又知秦采薇當前在蜀山那邊,他大致猜到是誰出手。
只不過,這筆糊涂賬,說不定要被大唐蜀山派的人算到陳東樓陳長老頭上。
……好么,雷天師借陳長老的身份活動多時,很多事都以陳長老名義完成。
如今,卻也要為別人背個鍋么?
已經漸漸靠近大漢龍虎山的雷俊,一時間亦有啼笑皆非之感。
倒是許元貞那邊的傳訊,聲音中流露出笑意:“很好,這個發展不完全在我預料中,我喜歡。”
雷俊:“紫微劍已經重回大唐人間,后續可能再動,但機會不大了。”
許元貞:“變化已盡,看戲看夠,該我們自己開始玩了。”
雷俊玉清周天法鏡的鏡光掃過去。
就見原本光照四方,令周圍山區仿佛從黑夜步入白晝的大漢龍虎山周圍,似是忽然升起一片烏黑雷云,遮天蔽日。
烏云凝重,密不透光,籠罩大漢龍虎山,瞬間令四方光輝黯淡下去。
下一刻,雷俊便見烏云中央,洞開缺口。
縷縷清輝從中分別向上下照耀而出,凝結成一束,仿佛貫通了烏云。
向下,接在大漢龍虎山祖庭基底。
向上,則直通上天。
那一線清輝,并未通入大漢龍虎山上空的太清度人洞天,而是繼續向上,直達更高遠更縹緲的天穹之上。
指向,傳說中的昆侖。
清輝并非大漢龍虎山修士擊穿了烏黑雷云,而是烏黑雷云自發。
身披紫袍,外罩黑氅的女冠,外貌如少女,但膚色蒼白目光清冷,此刻正身處清輝之中。
她負手而立,神情少見流露出怡然自得與期待的模樣,身形自動在那一線通天清輝中上升,向天穹之上而去。
正是許元貞。
她的目標,并非大漢龍虎山,也非太清度人洞天。
至少,那些不是她的首要目標。
她要去的地方,是昆侖。
天穹之上,清輝盡頭處,光芒似是忽然動搖一下。
下方大漢龍虎山的龍虎宗壇,亦隨之震動。
許元貞身處動搖的清輝中,安之若素,上升速度不見加快也不見變慢,老神在在,閑庭信步。
她一翻手掌,掌心中忽然現出一方玉印。
但并非龍虎山天師府一脈嫡傳的天師印。
而是雷俊借她的封天印。
許元貞輕輕仰首,封天印向上,正中清輝盡頭。
那里的扭曲,頓時平息。
昆侖中周天老祖如何,外界不得而知。
但下方大漢龍虎山上季道成等人心神卻齊齊一震。
季道成更發現,下方大地,忽然有更多光輝亮起,竟似是整體組成巨大的法箓。
大漢龍虎山作為中心,季道成卻完全無法將之掌控。
四方地脈靈氣流轉,隨之發生巨大變化。
季道成心神凜然間,抬首上望。
就見許元貞頭頂上空,天、地、人三洞三天經箓齊現。
但光輝流轉間,與平時迥異。
其中道理意境,仿佛全部一起逆轉。
昆侖中,周天老祖一點都不好受。
滋味不比方才挨那一劍強。
方才那一劍還有丹爐擋駕。
現在封天印的力量全然作用于他身上。
他與天地靈氣的交流,竟因此受阻。
人間中身形上浮的許元貞,以逆轉的雷法天書法箓之力,接引封天印。
以逆轉的火法地書法箓之力,接引下方變動的地脈靈氣。
而逆轉的命功人書法箓,則接引她手中忽然多出的一柄法劍。
下方大漢龍虎山內,大漢天師季道成神情肅穆。
方才驚變驟起,他也只是擔心自家大漢龍虎山無法再像上次一樣遁入太清度人洞天。
屆時對方可能以此為餌,引周天老祖強入人間,道蘊仙靈散逸流逝,然后再在人間決戰。
哪曾想,許元貞居然根本沒作此打算。
她是字面意義上不打折扣的想上天啊!
許元貞實力雖強,但她敢入昆侖,季道成更多感到的是驚怒而非恐懼。
周天老祖法儀雖然不成,但那只是造成他不便降臨人間。
在昆侖,是完全另一番景象。
可現在種種異象一出,季道成心底沒來由的忽然生出不安。
他連忙在龍虎宗壇,主持大漢龍虎山大陣,令大陣全力運轉。
可就在這時,大漢龍虎山祖庭周圍,忽然又有十二道光柱,直接拔地而起。
這些光柱沒有直沖上天,而是齊齊匯聚于中心。
匯聚在大漢龍虎山一脈最緊要之地。
龍虎宗壇。
身處宗壇內的季道成,只覺宗壇整體震動,光輝竟然黯淡下去。
“雖不如萬法宗壇,湊活用吧。”
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輕道士,頭戴元始冠,身披九色袍,腰懸白玉印,神情閑適,出現在大漢龍虎山的山門外。
季道成察覺其存在,視線望過去,瞳孔驟然收縮。
大唐龍虎山天師,雷俊。
對方腰間白玉大印熠熠生輝,令季道成感到晃眼。
上空許元貞低頭看向下方雷俊。
雷俊沖她揮揮手。